这一年冬至祭天,陛下都未能成行,令皇长子代祭。

    这是一个不大好的信号。

    便是阿念,对同母的皇帝弟弟感情有限,也不禁忧心忡忡。

    忧心的不只阿念一个,也不只朝中诸臣,连带北靖关接到江副使转任翰林侍读,宣慰司副使一职由谢兰接任的圣旨时,纪大将军率先令加强边关防守。

    当然,纪家也听说了皇帝陛下对江晔的赐婚,赐婚苏氏女。

    纪大将军与妻子道,“江亲家看来是不回北靖关了,亲家母那里,都是妇孺,就阿晔略大些,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你过去看看,可有需要帮衬的。”

    纪夫人道,“我已去过了。我看子衿是早有准备,她都开始收拾行礼了。”

    纪大将军问,“年前就要走?”

    纪夫人道,“不是,说是过了年再启程。”

    纪大将军点头,“这也好,眼下正冷着,这么一大家子,天寒地冻的不好行车不说。他们这么走,咱们就不能放心。”

    “可不是么。”纪夫人道,“也不晓得江亲家在帝都如何了?”

    纪大将军道,“这个时候过去,必是重用。放心吧,阿珍也在帝都呢,正好叫他这做女婿的好生孝敬下老丈人。”

    纪夫人不由莞尔。

    何子衿很快收到阿念的信,也接到陛下赐婚的圣旨,阿念信里将赐婚的原由都与子衿姐姐细说了。何子衿倒挺喜欢这桩亲事,与朝云师傅道,“先时我就隐讳的与苏夫人提了提,皆因阿晔不在家,出去游学了,这才没正式提及。”

    朝云师傅颌首,“这亲事,倒也做得。”仍是一幅矜持样儿。

    何子衿反正是眉开眼笑,与阿晔说时,阿晔神色就有些别扭了,何子衿问他,“怎么,你还不愿意啊?阿冰多好啊,你们从小就认得,咱们两家认识这些年,也算知根知底了。”

    阿晔眼睛瞅着别处,道,“别的事还好,就是那丫头一向瞧不起我做的诗。”

    何子衿问,“你怎么知道啊?”

    阿晔道,“我们诗社每次在苏大人家开诗会,她都看苏二哥整理的诗册,还会拿给阿曦看。娘,你说,她们两个丫头,懂得什么品鉴诗文,偏生装出很懂的样子,批评了这篇,批评那篇,就没一篇好的,还笑话我们做的诗酸。”

    何子衿忍笑,“这么丁点儿大的事,阿曦也笑话你,你怎么就不说了。”

    “我那不是拿阿曦没法子嘛。”

    “行了,要是就为这么点儿小事,值不当的。你说说,阿冰还有没有别个不好的地方?”

    阿晔实在也想不出来,他娘与他道,“你们男孩子,哪里懂得女孩子的心呢。要是瞧不上你,人家女孩子说不定都懒得看你写的诗,更别提说你的诗酸了。”

    阿晔寻思道,“娘,那依你说,苏冰早就对我有意?”

    何子衿笑,“我与你说,譬如一位美人,芳华绝代,倾心于她的王孙公子不知凡几,怎么才能得到美人的心呢,你知道吗?”

    “投其所好呗。”

    “不对。越是这样的人,她受无数追捧,你想引得她注意,第一,不能理她,别人越追捧,你就要适时的冷淡,这样,她才能看到你。她看到你,你才有机会接近她。如果与那些追捧她的人一样,美人是看不到你的。”何子衿道,“你想想,你自小相貌出众,你爹做官也顺利,这北昌府的闺秀,你也见过不少,你记得几个?倒是笑话你诗酸的阿冰,你就记得了。”

    阿晔有些不好意思,“娘,我可不是美人。”

    “就是这么个意思。”何子衿道,“你以为,人家阿冰没人娶呢,先不说门第,就说阿冰自己,相貌人品都是上上的好,何况,她家里人也都明理之人,你与苏二郎同窗念书这些年,又一道考的举人,一道出去游学。你不愿意娶阿冰,难道愿意随便给你说一个不大知道底细、面目模糊的闺秀?”话说,何子衿劝人当真是一把好手,拿苏冰跟不知底细面目糊涂的闺秀一比,阿晔立刻道,“我也没说不愿。”

    “那不就是愿意么。”何子衿道,“你要愿意,明儿就与我往北昌府走一趟,商量下聘之事。还得把你爹写给苏大人的信带上,唉,咱家没有提前跟苏家商量定亲事,陛下直接赐婚,到底不大好。”

    阿晔道,“娘,你说,苏家会不会不愿意?我听说,李巡抚似乎也有意与苏家联姻的。”

    “不会,今年阿冰及笄礼,还是请我做的主宾呢。”何子衿一幅很有把握的模样,阿晔就放心了。何子衿与阿晔道,“去的时候好生打扮打扮,弄得俊俏些,叫老丈人家瞧着也欢喜。”

    阿晔道,“咱们两家都认识这些年了,我啥样,他家早就知道。”

    “真是个傻小子,原来人家是看同僚家的孩子,你就是没优点,也得找出优点来夸呢。如今你是做女婿的,没缺点人家也得担心你以后能不能待人家闺女好呢。”

    阿晔一幅无所谓的模样,结果,转头就把过年新做的簇簇新的袍子给穿上了。

    何子衿:亏得先时还摆出一幅不大乐意的嘴脸,白费那些吐沫星子啦。

    阿晔这不乐意是有些装,苏家是真的有些懵,一接这赐婚圣旨就懵了,虽然他家也将阿晔列入了女婿人选,但,人苏家可还没定呢。怎么你江大人跑一趟帝都,你就把赐婚圣旨给请下来了,是不是就显着你家跟皇帝熟啊!嘿!我们家老爷子也是御前红人好不好!我家老爷子非但是御前红人,还是太后跟前红人哪!

    苏参政接到此圣旨很是不大欢喜,私下说江家张狂,不把他家放在眼里,请旨压人。

    苏夫人很是劝了一回丈夫,“江大人咱们认识这些年了,何尝是个张狂人,要我说,这里头定是有些缘故。不然,江大人不会做这样不周全的事。”

    苏参政道,“有什么缘故,能说都不说一声,就请旨把别人家的闺女许配给他儿子啊!”

    苏夫人道,“现在就恼,未免轻率,江家肯定要给咱家一个解释的。”

    江家的解释还没到,苏不语的信先到了。

    苏参政见信后恼意就去了七分,苏尚书在信里与他说了,苏尚书在帝都见了江大人,听说江大人儿子生得很好,比纪玉树不在话下,因他们几个儿子生得太丑,苏尚书定要给孙女寻个俊女婿,就定了江大人那比玉树还要俊三分的长子江晔做孙女婿。谢太后知晓此事,要做媒人,请陛下赐下亲事。

    苏参政看他爹信上说他生得丑,有些不服,苏参政与妻子道,“我当年也算俊俏之人,只是不好与父亲相比罢了。”话说世间有几人有他爹的相貌啊!要不是生得太好,当年他爹回帝都也不会给女娘用大果子砸晕。就凭这被果子砸的事儿,苏参政宁可生得平凡些。

    苏夫人笑道,“较之女婿还是差几分的。”立刻就改口叫阿晔做女婿了。

    苏参政道,“不就生得好些么。”

    苏夫人笑,“哪里是生得好些,你知道多少人打听阿晔,自他中了举人,我看李大人家都有意把孙女许给阿晔,只是他家三孙女定了何家三郎,自然不好再与江家联姻,辈份也不对。那会儿,江太太就很有相中咱们阿冰的意思,可阿冰还没及笄,她又不似阿曦一般,非定亲不可。我就说了待阿冰及笄再议亲,要不是阿晔与二郎出去游学,江太太怕早就开口提了。我主要是看中阿晔这个人,这样的少年俊才,纵门第略差些,只要人品好,有出息,况且江太太早与我说过,她家孩子都不纳妾纳小。这一点就比李家要强了,李巡抚虽身边清静,可李巡抚家几个儿子,身边都有二房妾室的。咱们阿冰,虽不说千娇百宠长大,可这是咱们的小女儿,又不指望她联姻权贵,倒不若江家这样的清静人家。何况,江大人比老爷还年轻一些,他这官位也不算低了,如今江大人回翰林院任职,以后不见得前程就差了。”

    苏参政道,“我何尝小看过他的前程,他此次回翰林任职,还兼任皇子师。你别忘了,今韦相能做首辅,皆因当年做过今上先生的缘故。”

    苏夫人有些惊讶,“江亲家做了皇子师?”

    其实,这对于苏家并不算什么太好的消息,要知道,苏皇后有娠,陛下龙体欠安,今年冬祭都是皇长子代为主持。如今,满朝都盯着苏皇后这一胎,苏皇后只要誔下皇子,凭苏氏门第,苏皇后正宫的地位,必然会立为太子。这个时候,江念被召回帝都转任皇子师一职,而且,父亲都没与自己商量就定下了长女的亲事,苏参政不禁有些黯然:苏皇后这一胎,怕多是位公主了。

    世间从不乏聪明之人,即便苏皇后这胎可能是一位公主,但,一日苏皇后未曾生产,皇子还是公主的结论,谁都不会下。

    苏参政摒弃杂念,在江家过来商量亲事时,打叠起一千两百个精神考较起女婿来。

    苏夫人则是眉目欢喜的接待了江太太。

    ☆、第452章 帝都风云之四

    第452章

    何子衿先是带着儿子回了趟娘家, 何老娘沈氏显然也听说了皇帝陛下给两家赐婚的消息, 一家子都是眉开眼笑的, 沈氏笑道, “阿冰是个好姑娘,跟阿曦也好,看她长大, 再般配不过的亲事。”

    何老娘跟在一畔点头,拉了自家丫头在身边,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问, “我听说, 阿冰她祖父在帝都做尚书, 是不是真的?”她老人家的眼光一向很实际。

    何子衿点头,“苏太爷如今是刑部尚书。”

    何老娘一拍巴掌,赞道,“咱阿晔果真有福分!”

    阿晔忙在一畔解释, “主要是苏姑娘人品好。”

    何老娘笑呵呵地瞧一眼曾外孙, 觉着也就这样的亲事才配得起自家亲外孙啦~瞧这小模样生得, 多俊呀,再者, 还有学问, 小小年纪,就是进士啦~何老娘正得意曾外孙的亲事,想他读书人, 又小孩子家,未免脸皮薄,就道,“晓得晓得,她要人品不好,就是公主也不好结亲的。苏姑娘人品好,家里也好,这不是好上添好,更好么!”

    阿晔很有些不好意思,觉着曾外祖母市侩。他曾外祖母还说呢,“小孩子家,就爱瞎要个面子。”然后,自己做一总结,“读书人都这样,虚头巴脑的,不实在。”

    阿晔险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他,他咋成不实在的人啦~

    反正这亲事,何家很为阿晔高兴,用何老娘的话说,谁家结亲不看门第啊,她亲曾外孙,有才有貌,家里日子也过得,当然是盼着曾外孙娶好人家的姑娘了。

    三姑娘何琪过来,说起话也都夸这亲事结的好,只是说到阿念回帝都为官的事,大家都有些不舍。阿念一走,何子衿这一大家子必得跟去帝都的。

    何子衿就说起她爹这差使来,沈氏道,“你爹也正寻思呢,他任期还有一年,倒不急。”

    三姑娘道,“叔婶就在北昌府吧,有我们孝顺着,不也一样。”

    沈氏道,“在北昌府住熟了,真觉着是个好地方,只一样,我就是想孙子们,阿炫阿烽都还没见过呢。”

    何老娘与三姑娘道,“要是回帝都,咱们就一道回呢。”

    何子衿道,“阿文哥阿仁哥的差使刚下来。”

    “什么差使啊?”何老娘问。

    三姑娘何琪脸上都带着笑,还是三姑娘说的,“就先时,不是有个官儿还参咱家一本,说咱家私自把孩子们的户籍迁到北昌府来,以利科举。阿念跟相公和阿仁商量着,先时家里不宽裕,就行了商路,如今家里日子过起来了,倒不若把这生意交给掌柜的打理,正经寻个差使。咱们做粮草生意也这些年了,阿念给在北靖关安排的,粮草上的差使,任命刚下来,明年去当差就可。”

    何老娘一听有这事,先问,“是几品官儿啊?”

    何琪笑,“都是正八品。”

    何老娘一拍大腿,“这可是喜事。”与她们道,“这刚开始做官,都官儿不高,阿念跟阿冽他爹是从七品开始做官的。大宝兴哥儿他们,皆是如此。当官虽不如经商来银子多,到底体面,这经商,挣银子再多,也买不来诰命。叫他俩好生做官,以后你们也能一人挣身诰命呢。”

    三姑娘何琪都笑道,“就盼如姑祖母(老太太)说的这般,我们可就有福了。”

    何老娘道,“一看你们就是有福的。”想着家里又多了俩当官儿的,何老娘就很高兴,道,“先前也没听你们说。”

    何子衿道,“这事儿还没成的时候,哪儿能先嚷嚷的半城人都晓得呢。咱家现在正在风口浪尖,还是低调些的好,闷头吃肉就行了,不然,叫些眼红咱家的人提前知道,反是坏事。今事情办妥,就无碍了。”

    何老娘笑,“自小就心眼儿多。”

    “那也是跟祖母你学的啊。”何子衿道,“这事也巧,阿念在去帝都前办下来了,合该阿文哥阿仁哥有这运道。”

    就阿念给胡文江仁谋差使这事,胡江两家都是感激的很。

    胡家一直就是官宦之家,胡太爷多明白的人哪,不要说是正八品,就是正九品,也愿意孙子去做官,而不是做生意。胡老太太陡然知道这事,心喜之余与胡太爷道,“阿文这孩子,除了少时念书不大通,为人处事,尤其眼光,再没的说。”

    胡太爷也悄声道,“这孙媳妇娶得好,过日子,也旺家。”

    “是啊,还孝顺。”要说北昌府的气侯是真的没法与蜀中老家相比,只是,在北昌府跟着孙子过日子,真是比跟着儿子痛快百倍。在老家,儿媳妇每月定时找她哭穷,无非就是惦记着她那些私房。在北昌府,孙媳妇每月都要孝敬她银子,她有自己私房呢,哪儿能要孙媳妇的银子。孙媳妇说姑祖母那里也是一样的,胡老太太才收了,却也单独放着,想着以后补贴给曾孙们。到了胡太爷、胡老太太这把年纪,已不是计较钱财吃喝的时候了,只要小辈们日子过得有劲头儿,老人家就高兴,自己精神头儿都好。

    胡老太太道,“这眼下要怎么着,重阳先时都是跟着阿念的。如今阿念去了帝都,你说重阳这里,咱们是不是得提前商量出个章程来。”

    胡太爷拈须寻思半晌,道,“我与阿文商量一二再说。”

    胡老太太问丈夫,“你是怎么想的?”

    胡太爷道,“重阳这孩子,与阿文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是好孩子,就吃亏在这不会念书上。阿文这里有了差使,以后总有一条路走。重阳,我自是愿意他跟着阿念的。不说别的,这念书上,二郎三郎都还成,他们能考出个举人,就好捐官了。重阳不一样,他也就捐个监生,可又是长子,平日里也疼弟弟们。如今,阿文产业都置起来了,做生意的事,有掌柜们就行,重阳这里,他先时跟着阿念就挺不错,如今阿念去了帝都,就是再过去打个下手,跑跑腿,也是好的。长些见识,且他还年轻,待年长些亦可谋一差使。”

    胡老太太点头,“是这个理。”

    胡太爷笑,“别看重阳这孩子念书不大成,他这性子,其实适合做官。”

    胡太爷与孙子商量重孙的前程时,胡文道,“子衿妹妹过了年就带着孩子们去帝都,虽则有道长一路同行,我还真有些不放心,让重阳跟着也好。还有一样,二郎我也想让他跟着重阳一道去帝都,跟着罗大儒念一年书,后年秋闱之年,再回来秋闱。重阳这一去帝都,把家宅置办好,以后二郎三郎回帝都也有安置的地方。”

    胡太爷点头称是,胡文道,“祖父你要不跟祖母也一道去帝都吧,一则帝都气候好,二则也能给重阳他们安安心。”

    胡太爷放心不下孙子,道,“重阳二郎虽不大,却也都是懂事的孩子,他们去了帝都,重阳跟着阿念,二郎念书,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你这里,你这刚谋下差使,要是先时阿念在北靖关做宣慰副使,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宣慰副使正管军中钱粮之事,他这一走,纵有纪家与他家为姻亲,纪大将军日理万机,知道咱们与阿念是亲戚自然会略照应些。可这做官与做人是一个道理,总指望别人照应焉能长久?再者,一旦出了纰漏,阿念的面子也就没了。我跟你祖母再住上一年,你这差使上的事,虽军中与地方不同,想来差别也不大,待你这里站住脚,我与你祖母再去帝都。”

    胡文道,“我这都是做祖父的年纪,还让祖父为我操心。”

    胡太爷笑,“能操心是好事,真叫我什么都不干,人就废了。”儿子是指望不上,可看着孙子日子越过越好,胡太爷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想着家族兴旺之日不远了。

    胡太爷胡文先商量得妥当,再与重阳二郎说的,兄弟俩都没意见。胡家统一了方向,胡文三姑娘夫妻找何子衿商量,何子衿笑道,“阿念走的匆忙,多亏重阳清楚他手上的事,与祝副使交接时格外清楚。祝副使都夸重阳能干,就是三姐姐阿文哥不说,我也想问一问你们呢。只是这次阿念是在翰林院,比较清闲,重阳去了,可能真就是跟着跑腿了。”

    胡文道,“多跑跑腿没什么不好,帝都里达官显贵多,跑跑腿也跟着见识一二,他这个年纪,正该勤快些着。我跟阿仁起初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时候也多的是。”胡文有这样好处,虽是书香出身,胡文放得下身段,他本庶出,仗着家族的名声,娶了三姑娘,初时夫妻俩都没钱,为了过日子,胡文在老家就能亲自出面张罗生意。如今到重阳这里,很是继承了胡文这一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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