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驰乐和季春来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个多小时。他走出来的时候雨还没停,正愁着该怎么回去呢,就瞧见了关靖泽。

    关靖泽跟以前一样站得笔直,郑驰乐记得第一次见到关靖泽时他就是这模样,永远正经得让人连妒忌心都生不起来——妒忌这样的家伙只会让自己更加落于下风,毕竟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妒忌上。

    他也许连妒忌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郑驰乐走上去问:“怎么在这里站着?”

    关靖泽转过身专注地盯着郑驰乐:“等你。”

    接收到他的目光,郑驰乐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叩了叩,几不可察地猛跳了一下。他笑了起来:“你不是回去看书了吗?”

    关靖泽说:“下雨了。”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把伞递给郑驰乐。

    郑驰乐一愣,然后心不可抑制地柔软起来。

    时光仿佛一下子倒退了许多年,天也是下着雨,其他人的父母都等在校门口把孩子一个个接走了,最后他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漫天大雨。

    那时候他想着总有一天会等到来接自己的人,只是她会来得慢一点而已,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等到的。

    但是他却也等到了别的人。

    渐渐地他有了让出一边雨伞给自己的朋友、渐渐地他有了对自己好的师长、渐渐地他有了许多值得去珍惜的东西,渐渐地那些以为放不下、抹不去的执着,早已一点一点淡却。

    所以在听到关振远提的收养建议时,他并没有答应。也许这对于他曾经一心记挂的母亲来说有点残酷,可他确实已经不再惦念着喊她一声“妈妈”。

    他有更多想要守住的东西。

    郑驰乐接过关靖泽递来的雨伞,笑着说:“走吧,回去。”

    关靖泽始终关注着郑驰乐的神色变化,看到郑驰乐的笑容以后在心里暗暗打了个勾。

    所选行动路线完全正确。

    他打开伞跟郑驰乐一起走回岚山小学。

    郑驰乐对关靖泽的话少也习惯了,他瞅着关靖泽主动起了话头:“刚刚潘胜男说她觉得你有点儿不高兴。”

    关靖泽微微一顿。

    他确实不高兴没错,但是不高兴的原因怎么能让郑驰乐知道?

    他面不改色地否认:“没有。”

    郑驰乐不信,他回头琢磨了一下也觉得不对劲:关靖泽对岚山的开发很感兴趣,怎么可能半路走掉?

    他刨根问底:“没有的话你怎么没把成老师和潘明理的话听完?”

    关靖泽说:“我就算不听完也知道结果。”

    郑驰乐挑眉:“那你说说看!”

    关靖泽说:“以你师父的个性,最后肯定答应了成老师。”

    郑驰乐点点头。

    关靖泽接着说:“潘明理肯定保证最迟明天,上面就会有人来解除你师父这场牢狱之灾。”

    郑驰乐觉得没劲:“你猜得倒准。”

    关靖泽说:“有些东西看个开头就够了,不需要跟得太紧,所以我才想着先回去。”

    关靖泽的说辞完美得挑不出破绽,郑驰乐也就没再深究。

    第二天上头果然来了人,老杨那边招呼郑驰乐、成钧几人过去接季春来出狱。

    对于季春来的提前出狱,郑驰乐自然欣喜无比。

    成钧给季春来申请了一套教师宿舍,郑驰乐带着薛岩和牛敢玉跑了两趟村里的集市,很快就把季春来的新居给布置完毕。

    而成钧跟季春来仔细商量过后,花了几天时间将计划整理成书面文件,交给了魏其能。

    魏其能正准备跟成钧谈谈往后该怎么做,这个项目计划书简直就是天降甘霖,他花了一整天把它看完后激动地拍板定案:明天一早马上就去省城申请立项。

    魏其能要去省城,自然就想到了关靖泽,问他是要多留一段时间还是跟他一起回去。

    关靖泽知道迟早都要分别的,心里也没太难过。

    这几天他和郑驰乐交换了不少有用信息,都堆在脑子里还没好好整理,分开一下正好消化消化。

    当晚关靖泽又借梳理记忆为由跟郑驰乐挤进同一个被窝里说话。

    薛岩和牛敢玉白天都累得够呛,一沾床就睡得死沉。郑驰乐和关靖泽躲在被窝里聊到大半夜,关靖泽还很精神,郑驰乐却有点儿犯困了。

    这也不能怪他,这几天他借着季春来出狱的兴奋劲忙活个不停,又是督促薛岩和牛敢玉颂背典籍,又是跟着季春来走山蹚水,到了夜里能不困吗?

    他倒觉得关靖泽是个怪物,明明也是跟着他们跑却还一点疲态都不露,身体也太好了点吧?

    郑驰乐心里嘀咕着,眼皮也渐渐加重,糊里糊涂地说:“不行,我想睡了……”

    关靖泽根本不打算回自己的床那边,他很不要脸地往里挤了挤,学校的床本来就窄得很,这么一来他和郑驰乐一下子靠得更近了。

    他抵着郑驰乐的脑袋感受那近在咫尺的灼热鼻息,过了许久,他抬起手撩开郑驰乐额前的刘海盯着那光洁的额头一会儿,慢慢地凑了上去、轻轻地印下一吻。

    唇上那温软而美好的触感让关靖泽有些舍不得挪开。

    关靖泽闭起眼睛,带着这透着甜美的感觉进入梦乡。

    郑驰乐第二天睁开眼时就看到了关靖泽的脸。

    关靖泽继承了他父母的好皮相,虽然还带着几分青稚,但那出色的五官已经能把很多人迷住了。骤然看到这样一张脸出现在自己眼前,郑驰乐一下子怔愣在那儿,有点儿搞不清状况。

    他的睡意还没散尽,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自己什么时候勾搭了这么一个小男孩?

    不对,这好像是关靖泽……

    郑驰乐盯着关靖泽努力搞清楚状况,没想到关靖泽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撞上了。

    关靖泽显然要淡定很多,他说:“醒了?”然后就若无其事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找鞋子。

    等盯着关靖泽换下睡衣走出阳台洗漱,郑驰乐才想起昨天聊得太晚,自己不小心就睡着了。

    看来关靖泽也不是不累,只是死要面子硬撑着嘛。

    他睡着以后这家伙还不是困得直接睡在他床上了?摆明是装成不累!

    这么一想郑驰乐心理平衡了,他也下床换衣服洗脸刷牙。

    关靖泽没有花太多时间跟郑驰乐道别,只是简简单单地说道:“这一年里我们就用书信往来吧。”

    岚山小学这边订书报的人挺多,寄信倒也方便,交给门卫就行了。说起来张世明是个说话算话的爽快人,一回头就已经给郑驰乐订了份省报。郑驰乐要拿报纸就得经常都要往门卫那边跑,给关靖泽写信也不算麻烦。不过他以为关靖泽是想跟进成钧的项目,所以也不多问,相当干脆地点点头:“岚山这边的情况我会定时写信告诉你。”

    关靖泽也不解释,反而顺着郑驰乐的话往下说:“我会看着老爷子和佳佳,你不用担心。”

    两个人约定好了就默契地挥别。

    关靖泽提到写信带式提醒了郑驰乐:他现在还小,很难跟人交流,但如果是“笔谈”的话,就不存在年龄问题了吧?虽然他手劲不太足,字写得不是很有劲,可也算是端正漂亮,拿出去也不会寒碜人。

    郑驰乐没有自己一个人去行动,他跑去跟季春来说出这个“笔谈”设想。

    季春来觉得很新鲜,他想过要到各地去寻访同行,好好向对方讨教一番,郑驰乐这种另辟蹊径的方法让他眼前一亮。但他还是说出自己的顾虑:“我们这样的‘民间派’大多注重师承、祖承,不太愿意跟人交流。”

    郑驰乐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当初他和季春来天南地北地跑,吃过的闭门羹可还真不少。不过万事开头难,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他说道:“广撒网多捞鱼!我们先试探性地寄出一些信件,收到有意继续探讨的回信就记录下来,跟他们建立长久的交流。”

    见郑驰乐一心扑在学医上面,季春来心里欣慰得很,自然不会不支持。他点点头:“这倒是行得通!”

    于是在师徒两人的商谈之下,署名“岚山野医”的信件开始从岚山发往各地,收信人地址有些是季春来提供的、有些是关靖泽帮忙查的,有些则是郑驰乐循着记忆回想起来悄悄加进名单里面的,这些信件像雪花一样散了出去。

    这件事完成以后师徒俩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季春来对这个徒弟越来越喜爱,跟进成钧的项目时全程都带上了郑驰乐。

    郑驰乐忙得不亦乐乎。

    第35章 来客

    关靖泽回到关家时只有张嫂在家,佳佳也在睡。

    他走到佳佳的小床边看了会儿,然后跟以前一样挪动小床准备把它搬到自己房间照看。

    正在准备午餐的张嫂听到声响走了出来,笑着说:“靖泽回来了?”

    关靖泽点点头:“跟魏叔一起回来的。”

    张嫂走过去跟关靖泽一起抬动小床到关靖泽的房间。

    这兄妹俩近亲点儿她看着也放心,虽说郑彤人不错,但继母与继子之间到底还是隔着一重,关靖泽能跟佳佳处得来是好事。

    中午的时候郑彤和关振远都准时到家,她见到关靖泽后一愣,下意识地想问郑驰乐有没有一起回来,话要出口时却又顿住了。

    郑驰乐没有理由再来。

    关靖泽察言观色的功夫也并不差,一眼就看出郑彤的想法。他说道:“乐乐要忙起来了,他准备考淮昌一中。而且乐乐还认了一个师父,好像是个很厉害的老人家,乐乐准备跟他学医。”

    郑彤笑容微僵:“乐乐从小就是有主意的……”

    关靖泽移开视线,却蓦然对上了自家父亲盯着自己看的目光。

    虽然他把不满和敌意藏得很好,但他父亲应该也感觉出来了——毕竟他明里是备报郑驰乐的行踪,暗里却是暗示着郑驰乐的未来计划里并没有郑彤这个人。

    关靖泽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埋头吃饭,不再吭声。

    饭后关振远果然来找他谈话。

    父子俩关上门对视片刻,关振远先开了口:“靖泽,你知道了多少?”

    关靖泽也不意外,他镇定地回答:“知道乐乐的生父和生母是谁。”

    关振远伸手揉揉自家儿子的脑袋:“我知道你跟乐乐很要好,但是这里面有很多事都是阴差阳错,并不能全怪你妈……”

    关靖泽平静地跟关振远对视:“她有想过乐乐听到我喊她妈妈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关振远一顿。

    有时候最伤人的,往往是最细微的细节。那几天乐乐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呆在关家的?他们一家越是和气,他就越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吧?他再怎么早熟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男孩,能对他们露出毫无勉强的笑容意味着什么?

    要么是他想要的更多,多到他可以忍耐、可以伪装到这种地步。

    要么是……

    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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