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驰乐对关靖泽这方面的能耐倒是很了解,他想象了一下关靖泽跟韩蕴裳坐下来谈的情境,忍不住发笑。

    大概就是两个人高来高去地讨价还价。

    郑驰乐跑了这么多天,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他摇摇头说:“不用,这件事我自己来解决。”

    关靖泽也不介意,干脆地说道:“我饿了,走吧,去吃饭。”

    郑驰乐当天下午就赶完了项目调研的收尾工作,又听取了关靖泽给的一些建议,对整个医疗建点项目重新进行了一次梳理。

    两个人踩着夕阳回到淮昌。

    耿老爷子在淮昌定居后似乎喜欢上了淮昌那一片老街,在城市策划的时候没有意外地没把它列入拆除范围内,而是把江的另一边划为新城区来筹建。新城区稳步发展着,老城区居然也没有衰败,念旧的老街坊都没有迁出,反而更加悉心地维护起这座宁静而老旧的老城。

    关靖泽已经许久没有回淮昌,看着街头巷尾藏着的一棵棵石榴开始绽放大朵大朵的红花,心里也有些感慨。

    姜到底是老的辣,有耿老爷子在这边坐镇,淮昌展现的面貌显然比当初要好上许多。更重要的是老爷子这一代人更讲究“保留”,喜欢在旧的基础上添新,而不是推翻所有的东西重头建设。

    这也是他需要学的东西。

    关靖泽跟郑驰乐在诊所附近的巷口分开了,他要去拜访一下耿老爷子。郑驰乐不好去,他却是没问题的,耿老爷子本来就对关振远关爱有加,他这个做儿子去代为拜访是很正常的事,要是避而不见才不正常。

    关靖泽开始跑动,郑驰乐也整理好心情往回走。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他也该去见见韩蕴裳了。

    韩蕴裳一向很沉得住气。

    郑驰乐消失的这几天她也在调整自己的心情。她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周围的人也大多愿意顺从她的心意做事,在此之前她没考虑过郑驰乐是否会接受自己的安排。

    郑驰乐出去跑项目后韩蕴裳跟韩老爷子通过一次话,韩老爷子笑着说:“已经跟你说了那是个挺有主见的娃儿,你还不信。”

    韩蕴裳被自家老爷子说得郁闷,但也没觉得沮丧,这才刚开了个头呢,事情还没有走到没法挽回的地步。

    韩蕴裳正准备在主动努力一把,郑驰乐就回来了,而且直接找上了她。

    韩蕴裳打量着几天没见的郑驰乐,郑驰乐这几天都在太阳底下跑,皮肤却也没黑多少,肤色依然偏亮,配上黑幽幽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精神。

    说实话,她知道郑驰乐的存在才那么几天,要说已经能很好地把心态调整过来那肯定是假的。所以她前面做事依然是谋算居多,没想着从郑驰乐本人入手,她甚至没有好好观察过郑驰乐——毕竟这是她丈夫跟别的女人的孩子,而她到底只是个女人。

    遇上关乎婚姻和家庭的事,女人的心态就算放得再平,心眼也是小的。她以为对于从小被放养、有心往上爬的郑驰乐,只要摆出足够的能量、足够的能力就能把他吸引过来,没想到郑驰乐会直接把她晾在一边。

    韩蕴裳还是第一次这样碰壁。

    她看着郑驰乐好一会儿,笑着说:“回来了?”

    郑驰乐“嗯”地一声,在韩蕴裳的示意下落座。

    他沉默片刻,抬起头说道:“我想知道您和韩老首长的意思。”

    韩蕴裳这一次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意思很简单,我没办法生儿育女,而你是仲荣的孩子,以后总归应该回到叶家,所以老爷子让我过来跟你打好关系。”

    郑驰乐愕然。

    他没想到韩蕴裳会这么直接,话里连乔饰都不带。

    郑驰乐直视着韩蕴裳的双眼,却发现她也正盯着自己,目光没有半点闪避。

    韩蕴裳接着说:“我知道要你接受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有点难……”

    郑驰乐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会回叶家。”

    韩蕴裳一愣。

    她认真地看着郑驰乐,却发现他并不是在说假话,而且他的目光十分坚决。

    郑驰乐对叶家没有半点念想。

    韩蕴裳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她以为天底下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对自己的父亲怀有特别的感情,郑驰乐既然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叶仲荣,心里多少也该惦念一下才是。

    郑驰乐却真的一点都不想跟叶家扯上关系,或者说郑驰乐对叶家似乎还有几分……厌恶?

    韩蕴裳说:“为什么?”

    郑驰乐说:“第一,名不正言不顺,我没必要卷进无谓的纷争里面,这辈子我只认一个身份——郑驰乐这个人是郑存汉的儿子、郑彤的弟弟。第二,你们有空找到我头上来,不如回过头去好好看看能不能在叶家内部稍微整顿一下,有些败类——或者说可能变成败类的家伙还能拉回来的就赶紧拉一下,要是换成别人来动手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韩蕴裳眸光微凝。

    郑驰乐迎视她陡然变得锐利的目光:“我没兴趣知道你们是怎么盘算的,也没兴趣知道叶家和韩家的能耐有多大,更没兴趣趟这趟浑水,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自己追求的东西。”

    韩蕴裳说:“这并不冲突,我们可以给你提供更多机会。”

    郑驰乐不再掩饰自己的喜恶:“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回。”

    韩蕴裳被他噎得一滞,静默片刻才说道:“我能知道你对叶家这么反感的原因吗?”

    郑驰乐没有觉得讶异,他确实把反感表现得很明显。他说道:“您的丈夫很出色,谁提起时都会夸一句‘重情重义’,但是我很难想象是真正重视亲人的人会放任自己的亲人走上歧路而不阻止——反而拿‘我不会跟他们一样利欲熏心、你争我夺’来标榜自己,我觉得也没高尚到哪儿去。连一起长大的兄弟、看着长大的子侄都没处出感情来,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他难道会觉得欣喜欲狂?当然,也许他会把我接回去,大义凛然地表示会对自己的过错负责,重新赢得所有人的赞誉——问题是我为什么要作为他的‘过错’来活着?”

    韩蕴裳愕然地看着他,根本没想到郑驰乐会看得这么透彻。更重要的是她觉得郑驰乐说的有道理,叶仲荣在处理兄弟和侄子的事情时确实做得不太好,一味地避让意味着纵容了对方,久而久之兄弟之间的关系没有缓和不说,指不定还会滋长什么不好的东西。

    真到出了事儿再来补救就太迟了。

    病向浅中医啊!

    韩蕴裳微微一顿,说:“他并没有标榜自己的想法,只是在处理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时总是没法强硬起来。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缺点,所以才会一退再退,不愿被这些事绊住——他是有大抱负的人。”

    郑驰乐说:“那你呢?”

    韩蕴裳一顿。

    郑驰乐说:“您是他的妻子,而且有韩家这个后盾在,谁不给你三分面子,为什么不能帮他处理好这些事情呢?”

    韩蕴裳被郑驰乐堵得无话可说。

    这个小鬼把事情看得太明白了。

    正是因为她姓韩,所以才不好插手叶家内部的事。叶家和韩家交情颇深是一回事,能不能把手伸到对方家里又是另一回事,国与国之间还有个“不干涉他国内政”的说法,何况是两个家族?而且韩蕴裳没有孩子,这直接就让叶仲荣失去了竞争的资格,她要是出面肯定会引人侧目。

    所以在知道郑驰乐的存在时她听了老爷子的话,当下就赶到淮昌来。

    被郑驰乐这小娃儿直接点破自己那点儿顾忌,韩蕴裳不仅没生气,反而真正地正视起郑驰乐这个孩子来。

    ——难怪老爷子会直接让她来一趟。

    韩蕴裳坐直了身子,看着郑驰乐说:“如果我们改变了你说的一切,你会回叶家吗?”

    郑驰乐不答反问:“如果你们改变了那一切,还需要我回去吗?”

    韩蕴裳一滞。

    郑驰乐微微地一笑,扔出个更具杀伤力的理由:“如果你一定要‘后继有人’才有底气做出改变的话,找上我也没用——因为我喜欢的人是男的,这一辈子大概是不会有孩子了。”

    第63章 杨铨

    关靖泽当晚就投奔吴氏诊所准备留宿,韩蕴裳没有出现,吴弃疾倒是回来了。

    关靖泽用意那么明显地杵在那儿,郑驰乐自然不得不作陪,不知是不是错觉,郑驰乐总觉得吴弃疾瞧着自己和关靖泽的目光有些古怪。

    关靖泽知道关振远可能跟吴弃疾提起过,脸皮刷刷刷地加固,若无其事地回答着吴弃疾的询问。

    两个人和吴弃疾聊完后关靖泽就很自觉地跟着郑驰乐往里走。

    在某些方面来讲,郑驰乐和关靖泽还是很有默契的——比如关靖泽藏着自己向关振远坦白的事等着郑驰乐自己去发现,郑驰乐在关靖泽问起韩蕴裳的事时也只是笑,愣是没把实话告诉关靖泽。

    关靖泽也没逼着郑驰乐把话说透,既然郑驰乐说已经解决了,那就是已经解决了——他相信郑驰乐自己的判断。

    关靖泽把话题转到另一个地方:“记得杨铨吗?他好像跟我大伯搅和在一起了。”

    郑驰乐一愣,很快就回想起杨铨到底是谁。

    就是那个因为献矿有功而打通了很多路子的“成功商人”啊!按照他们“前世”的记忆,这个时候关振德那边应该出了事儿,而杨铨也没有出现在定海省那边,难道事情又出现了偏差?

    杨铨这个人身上疑点很多,不得不小心。

    郑驰乐说:“我们得提醒你爸多注意。”

    关靖泽点点头,又说:“杨铨现在正在淮昌,据说是回老家看看,顺便也瞧瞧淮昌的变化。”

    郑驰乐说:“那还得跟耿叔说说。”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都有了困意,于是双双洗了个澡钻进一个被窝里进入梦乡。

    而这个时候被他们议论的杨铨正坐在床边拿起个二胡,颤悠悠地拉着一曲二泉映月。

    他已经迈入了四十,脸上的笑纹越发明显,看上去是个十分和气的中年人。早年因为劳作而长满老茧的双手,这会儿也打理得干净漂亮,这样的他看起来就像个艺术家。

    一曲罢,站在门边的人才敢开口:“老杨,菊田小姐已经等了你二十分钟了。”

    杨铨把二胡往床上一搁,笑着说:“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早说的话我早就去见尊贵的菊田小姐了。”他走到那人身边拍拍他的肩,“不过遵守了不打扰我拉曲儿的规定,这个月给你多发一倍奖金。回去哄孩子睡觉吧,叫思祥也早些带着他女儿睡,我明天带着你们去感谢救了你们孩子命的季老先生。刘贺啊,我们人呢,就是要知道感恩,滴水之恩也要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原来这人就是刘贺,他儿子和田思祥的女儿曾经差点因为过敏反应而丢了命,亏得季春来救治及时才能活下来。听到杨铨的话,刘贺闷声说:“我明白。”

    杨铨瞧了他一眼,笑了笑,往外走去。

    刘贺和田思祥本来都是热血又爱国的人,怀着满腔的热情投入到自己认为十分神圣的事业之中,结果却磕得头破血流。后来他给了刘贺和田思祥一个机会,并不是因为他对老乡特别好,而是因为他很享受欣赏刘贺和田思祥挣扎的模样。

    以他做事的严密程度,真想掩盖一切的话怎么可能让刘贺和田思祥发现什么?他是故意让刘贺和田思祥发现的,他想看看这两个家伙义愤填膺地逃开、义愤填膺地告发他之后,看到他摇身一变成为地质局挂名“顾问”时的表情。

    在刘贺和田思祥告发过自己一次之后,杨铨又一次将他们收到手底下,慢慢地蚕食了他们的良知和道德。

    杨铨很放心他们。

    杨铨吃过没学问的苦头,所以这么多年来每天都会腾出一段时间来学习,很久之前他看过一个实验叫“玻璃墙效应”,就是把跳蚤放进一个加了玻璃塞的玻璃瓶里,每次跳蚤往上跳的时候都会狠狠地撞击到透明的瓶塞上,久而久之它就减小了自己往上跳的高度。这个时候就算拿走玻璃塞,跳蚤依然不会跳出瓶外,每次都只跳到原先被限制时的那个高度。

    杨铨觉得这个实验很妙,所以刘贺和田思祥撞上来的时候他就把他们当成了“跳蚤”。事实上人类跟跳蚤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如今的田思祥和刘贺恐怕连当初自己是什么模样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杨铨微笑起来,走去会客厅跟“菊田小姐”见面。所谓的“菊田小姐”全名叫菊田丽子,今年才二十三岁,但是见识过的男人大概超过了二十三个,因为她在床上实在非常放得开,即使是流氓出身的杨铨也觉得超乎想象。

    只不过自古以来男人都有劣性根,越是推拒不从才越有征服欲,菊田丽子这样的女人玩过了也就玩过了,没谁会放在心上。

    杨铨也一样,他没有拒绝自己送上门的菊田丽子,但尝过之后就将她抛诸脑后。

    他之所以出来见她,是因为菊田丽子说有人要杀她,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什么人会动这样的女人,也不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菊田丽子一看到杨铨,红肿的双眼就落下泪来,慌慌张张地说:“杨铨先生,你一定要救我!”

    杨铨笑睨着她一会儿,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你让什么人给盯上了?”

    菊田丽子说:“我,我……”她抬起我见犹怜的眼睛,“我本来是想跟华国负责人好好交流一下,没想到刚跟对方喝了一杯酒,就有另外一批东瀛代表过来接手了我的工作。再然后,就有人对我说安藤先生要我从世界上消失……”

    杨铨用脚趾头去想都知道菊田丽子说的“好好交流”是指什么。菊田丽子口中的安藤先生他也知道是谁,那人叫安藤御,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当初年纪轻轻就干掉了自己的老爸成为安藤家的唯一主人,只花了几年就把安藤财团的老背景洗得干干净净,表面上看上去简直比谁家都奉公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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