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石雾挥动衣袖, 落在地上的那把伞便到了他的手里。他深深看了花满楼一眼,但这眼神快得让人觉得是错觉, 然后就向前几步将伞交给了花满楼。

    “雨天, 还是撑着伞才好。你别让小云淋湿了。”

    花满楼接过了伞,他怎会没有察觉石雾那一瞬的打量,只是那种眼神似雾气一般转瞬即逝。“晚辈会照顾好小愈的。”

    石雾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好像真的如同刚才所言,他只是顺道来看一眼云善渊。

    云善渊与花满楼皆是看着石雾的背影渐远,谁也说不清石雾为什么要走这一遭。正如石雾的心思藏在薄雾之中, 谁也猜不透。

    在街尾转角的石雾却是顿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了那一侧的云善渊与花满楼, 便是想起了十多年前与谢晓峰的对话。

    ‘我的一生足够长了, 长到能看清每个人的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比之我的时代更加美好。比如说,有的人诚于剑,有的人诚于人, 有的人诚于心。诚于剑的,孤傲于九天之上;诚于人的, 得情终将忘情;诚于心的, 逍遥却仍有情。’

    ‘那么在你看来什么最好?’

    ‘武道也好,剑道也好,没有高低。人忠于选择的道路, 他们都不会后悔,这样便够了。’

    ‘可是如此说来,西门他终将无情。’

    ‘无情并不容易,有情又何尝容易。各有各的艰难,没有谁比谁高贵。走上选择的路,我们都该不后悔,你后悔过吗?’

    石雾摇了摇头,他没有后悔过。有情的并不容易,无情的也不容易,这是后辈们的选择,选了就要走下去。石雾想要对云善渊说些什么,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这一次彻底消失在街角。

    石雾离开了金陵城,他这次入关确实只是为了一尊小小的玉佛,因为这尊玉佛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某人出现了,还把手伸到了西域。

    在野外的山路上,石雾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两人就在这山路上交起手来,夜色中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快到了极致,似是交缠在一起成为了灰色。不过,这场交斗很快就停止了。

    黑衣人说话了,“你不该来关内的。”

    石雾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衣人,“是你的手伸的太长了,竟是敢利用我西域之人。”

    “好,这次算我先破了约,不会有下次了。”黑衣人看向石雾,“所以,你这次入关之事也就算了。”

    石雾冷冷地说,“不算了,你又能如何?”

    黑衣人无所谓地说,“我确实不能如何。只是,你也不能拿我如何。”

    石雾沉默了一会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我都明白,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黑衣人说到这里轻笑了几声,“因此,各有所求,实属正常。一如当年,你不求的,我求。”

    石雾没有再说话,他与黑衣人错身而过,继续向西而行,返回西域。

    这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但也会是最危险的时代。

    **

    翌日,云善渊准备好了行囊就前往了天目山一带。

    神剑山庄早就成为了江湖的一段无人提起的传闻,根据谢晓峰所言,他大概是在三十多岁就隐退了江湖,那时就已经封闭了神剑山庄。不过,那一阶段他还时不时住在庄内。可是在四五十年前,他彻底封闭了山庄,因为山庄之中已经空无一人。

    ‘翠云峰,绿水湖’,这是有关神剑山庄的六字描述,仅凭着这六个字要在山脉之中寻找一座山庄并不容易。

    在来到天目山脉后,云善渊发现山中并没有江湖人的踪迹,在山的外围住的基本都是普通人。她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之旅,山路对她来说并不难走,更是一个领略自然之美的过程。只是在茫茫山脉中无人能给她一点提示,必须能靠她一步步地走,一寸寸地找。

    大约找了近两个月,云善渊终于发现了树林的不对劲。这里暗含着五行八卦,这是就来到了神剑山庄的范围内。不过,她走在这个迷阵之中,发现这里真的很久没有人踪出没了。

    地势在不断地上升,等到走出了迷阵,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碧绿的大湖,隔着大湖遥遥相望,那一侧坐落这一座大门紧闭的山庄。

    湖畔本是停着渡湖的木舟,可是几十年的风吹雨淋下,它已经破烂地不能用了。

    云善渊以轻功轻点湖面,飞过了这片碧水湖,停在了神剑山庄的大门口。门扉紧闭,两个门环间上了一把大锁。

    当她打开了这把大锁,推开了尘封了几十年的神剑山庄,便看到了藏在大门后的一方天地。雕梁画栋皆是有些失了颜色,也早就覆上一层薄灰,不过能看出山庄本来的布局并不奢华,而是低调的大气。

    只是,云善渊尚未走入山庄转一圈,她就看到了进门不远处的地上有一个小铁盒子。盒子没有上锁,搭扣处绑了一条青色的缎带。然而盒子已经生锈了,系上的青色缎带也早就褪色了。从锈的程度来看,这盒子在此放了该有几十年了。

    而铁盒更像是被人从门外扔入了小院中,它并没有端端正正地被放在了地上,它下方的地面裂了一道小缝,而它亦是盒盖朝下。

    云善渊上前打开了铁盒,里面用油纸包住了一封信,看来是为了避水而特意用了一层油纸,信封上写着‘谢晓峰亲启’,却是没有写信人的名字。

    不管他是谁,都是知道神剑山庄所在的人。然而除了云善渊自己,当今世上已经很难找到第二个了知道神剑山庄位置的人了,这个人会是谁?

    带着这个疑问,云善渊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信并不长,言语之中也没有谈及秘密。

    大概是说,写信人在那一战之后就淡出了江湖,他走过了很多地方,那些年恨的人与那些年爱的人都已经死去,江湖中再也没有了他熟悉的人。某一天,他路过天目山脉时就想着回来看一眼神剑山庄,只是山庄的大门紧闭,谢晓峰也真的不知所踪了。

    他写下这封信也没有别的意思,将信留在此处,若是多年后谢晓峰回来看一眼,便能知道他从那一战中活了下来。

    不过生死都不在重要了,他也老了,更是彻底地淡出了江湖,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都已经随着故人们的死去而消散了。在这之后,他与谢晓峰该是见不到了,谁知什么时候就变成白骨一堆了。

    云善渊看完了信,信的末尾并没有落款。看来谢晓峰与写信人应该很熟悉,或者写信人确定谢晓峰能看出他是谁,写信时间是大约是在二十多年前。

    就云善渊所知,谢晓峰虽然又来过几次江南,但他自从亲手封闭了山庄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并没有能得知这位故人的后来之事。而对于阿吉来说,在封闭山庄的那天,过去的事情就都已经放下了。

    既然是一封没有能送到谢晓峰手中的信,云善渊就将它带走了,等到将来哪一天再前往西域,将这封信烧给谢晓峰。

    她又在神剑山庄转了一圈,山庄并不算很大,确实如阿吉所言,它的布局很适合人居住,在此处静下心来,可以听涛观云。

    只是,山庄的不大是相对而言。

    云善渊一个人走在山庄里,还是觉得它太大了。

    这里可以偶尔住一段时间,却不适合久居,而且如此山庄打理不易,为了偶尔居住,她也懒得费这份心。

    这一处还是日后赠与有缘人,或者是她的徒弟,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却也不能是随便赠予,谁让它是神剑山庄。虽然江湖之中再也无人提起神剑山庄,但它还没有死去,它还确实存在着。

    在走完一圈神剑山庄之后,她也是了却了回阿吉家看一眼的心愿,算算时间已经是正月初了,既是说了要回百花楼吃汤圆,这会该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于是,她又亲手锁上了神剑山庄的大门,离开了翠云峰、碧水湖。

    云善渊却不知道她离开的近两个月,江湖上出了一桩大事,绣花大盗就在这年末之际惊现江湖。

    仅仅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位绣花大盗就犯了两件大案子。

    第一是劫了江南方面在年末交付朝廷的税银。第二就更加惊悚了,竟是打劫了送往白云城的货款。

    如果仅仅是打劫,还不至于让绣花大盗名噪江湖,关键是他不但打劫银两,他还将被打劫之人的双眼给缝上了,就是像绣花那样活生生地用针缝住了被害人的双眼。

    陆小凤真是有些发愁,绣花大盗可不只刺瞎了朝廷官员的眼睛,与白云城一位管事的眼睛。这两位是身份特别,连带这两位,其实已经有四人被绣花大盗弄瞎了。六扇门的压力很大,于是金九龄就把这份压力转嫁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必须要管一管这闲事。

    可是线索并不好找,绣花大盗像是来无影去无踪那样,留下的线索除了被害人的一双盲眼,就是一方红色绣帕。这事情听上去与两个多月前的采花大盗之案有些类似。

    金九龄对此感到震怒,他觉得是那人的同党跑出来了,一个喜欢采花,一个喜欢劫财。可是当初查到人皮绣一事并未公之于众,因为这种武功太为诡异了,还是不要张扬出来得好。当初抓到采花大盗是通过了绣坊的线索,但是眼前显然不是同一种作案手法。

    “所以,你也只知道云兄去了天目山脉附近,她会在正月十五之前回来。这下可不好办了,绣花大盗的案子闹得这样大,朝廷限期十天破案,根本等不到正月十五。”

    陆小凤找上了花满楼想要探知云善渊的动向。要说龟孙大爷死得早,现在要问问江湖的动态真是太困难了。

    关于人皮绣的事情,金九龄把知道的都告诉了陆小凤,但陆小凤觉得还是该找云善渊问一问。这倒是其次,最好是她能搭把手一起来破案,也能在限期之内将这个案子破了。

    花满楼知晓江湖上竟是出了一个专刺人眼睛的大盗,他当然不可能开心,而云善渊对他略微提过两句人皮绣之事。按她所言,天魔绣是一种不该存在于此世的武学,已经有违了此间武学的规则。

    “如果小愈已经出山了,她知道发生的事情必会给我来信,或是赶回金陵。陆兄也别在这里等下去了,还是去寻找旁的线索,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陆小凤摇了摇头,“今天不走了,我要等一个人,苦主来了。叶孤城从白云城来到此处,他手下的管事是在扬州出了事,如今管事已经移到了金陵城养病。”

    此时,金陵城外,云善渊正是遇到一位骑马的白衣人,而此刻两人都要去找陆小凤。

    第十七章

    正月初二的清晨, 金陵城外非常冷清,几乎没有人烟往来。

    因为年节的关系, 平日里早早就在城外一公里外架起的早餐摊子根本就未营业。因此, 城门口除了两匹马,就只剩下马上的两个人。

    云善渊看着白衣人,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雍容端庄却又带着天外而来的孤傲,一般人摄于他的气势,便已经无法直视他的容颜。云善渊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即是俊美却更多是傲然, 他的手中握有剑。

    两人在城门口相遇,亦是在城门口下了马。

    城中纵马而行这种事, 只有那朝廷的加急公文才能如此特权。两人虽然赶时间, 却都是牵着马进了金陵城。

    白衣人也看向了云善渊,一个人如果敢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在对视之后还能如此淡然,那个人也不是普通人。白衣人看着云善渊, 他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的手中没有剑。

    进城之后一路往里走, 也是人烟稀少, 青石街显得非常清冷。

    年节中,各家店铺都关门了,最快也要初六才恢复营业。正月初二, 不少地方的习俗是出嫁的女儿又女婿陪着回娘家。如今时间尚早,也还没看到大包小包带着年礼回娘家的人。

    于是,这一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安静地从城门口走向百花楼,也不惊讶双方的目的地一致。在没有其他旅人出没的年节清晨,两个人与众不同的人出现在此,所为只会是一件事——为了绣花大盗一案而来。

    百花楼门口的陆小凤看到遥远的两个身影,他是真佩服花满楼的感觉,竟是隔着那么远就已经知道,他等的两个人都来了。

    云善渊自是他期望的帮手,可是叶孤城就有些不好说。

    如果叶孤城是个好对付的人,为什么金九龄偏偏选择了在北方调查官银被劫,而让他来金陵调查白云城的货款被劫。

    不管怎么说,陆小凤接下了案字总会要见到苦主。虽然叶孤城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此事,或者说他难有在意之事,但叶孤城还是从白云城来到江南,若说他毫不在意,应该也不尽然。

    “叶城主。”“陆小凤。”

    两人虽然没有见过,但都能一下就认出对方来。

    陆小凤再看向云善渊,可云善渊就是冲他微微颔首,就走向了花满楼。

    花满楼笑着对云善渊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事。”

    云善渊认真地看着花满楼,既是早就知道花满楼必然无事,但听说了绣花大盗这种专门刺瞎人眼之徒出现在江湖之中,白云城的货银又是在距离金陵很近的扬州被劫,她心中就多了一丝挂念。

    此案陆小凤已经接手了,他就必然会来金陵,也会来找她,如此就会去找花满楼。如果是其他案子就不那么特别,但刺瞎人眼的案子,而且也出现了绣帕,这让云善渊加急赶回了金陵,是为了案子,更是要亲眼确认一下花满楼无事。

    这些看上去不必要的担忧与牵挂,云善渊不会说,花满楼都已经懂了。

    她也笑了笑,“这样就好。我猜年节里很多客栈也不营业了,陆小凤若是来金陵,必然住在七童这里。”

    陆小凤为几人简单相互介绍了一下。

    现在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他先问叶孤城,“叶城主,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去见一见你手下的廖管事?虽然眼下时间还有些早,不过破案的时间不多,我们也就别太讲究了。”

    绣花大盗的案子在去年的腊月末爆了出来,陆小凤是在昨日赶到了金陵,可是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被害的廖管事。

    廖管事被弄瞎了,还是已知四位受害者中唯一的幸存者,可是他却说告之陆小凤,他们白云城有白云城的规矩,在他说起案发经过时,需要白云城主在场。好在叶孤城的速度很快,这就来了。

    “那就走吧。”叶孤城的话不多,也不问有几个人一起去,也不问陆小凤已经调查到什么,就直接走在了前面。

    虽然叶孤城应该久居白云城,但看起来他对金陵城的熟悉程度也不低,穿过了重重小巷就来到了一间别院前。他一敲门,小厮开门后就直接将四人都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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