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延从床上跳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外冲,一刻都没敢耽搁。到公司,发现二楼存物柜和设备都现成,比之前用的好了几倍还不止,他们只需要把自己那点私物捯饬利落。这活儿花不了多长时间,童延心里挂着正事,二十分钟内全部解决完毕,也顾不上跟同一个洞里的猴子们扎堆高兴,推门就走。

    可临出门时听见有只猴子在他身后说:“谁的安排?那还用得着说,聂先生呗,他昨天顺脚来看一趟,今儿就有人叫着咱们搬上来,还能是别人?”

    童延脚步顿了下,今天这好事儿是谁促成的,他还真没停下来细想。

    可眼下看来,是聂铮,只能是聂铮。

    毕竟,从签约到现在,除了聂先生,公司上下就连打扫清洁的大妈都不屑正眼瞧他们。

    童延突然就迷茫了。

    这天他日程特别紧,上午还有个私活儿是给一汉服工作室拍照片,拍摄地点是在南郊的山脚,童延就一直迷茫到山脚。

    一时觉着今天这甜头分摊到这么多人头上可惜,紧着他一个多好。一时又觉得聂铮人其实个好人,而他自己满肚子坏水,活像是个算计唐僧等着吃肉的妖怪。

    昨天听说的地址刚好离这不远,但他突然就不那么想去了。

    刚好一个景拍完,新造型摆上,工作室女老板来替他整理衣带,啧啧赞叹,“韩子高要是长成你这样,我就明白他怎么能从一个卖鞋的穷小子做成男皇后了。”

    穷小子?

    童延瞬间清醒,顿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纠结个屁啊,没个好家底还非害上富贵病,矫情!人傻是福,自己落个光明磊落说起来好听,可那也真是生活优渥才捣腾得起的玩意儿。

    可他不是,当个好人对他来说太奢侈。

    所以他今天到底还得按计划行事,去巧遇他的聂先生。

    只是照片拍完,女老板给他结钱时,童延拈起旁边还没来得及收进箱子里的黑檀岫玉莲花簪,“姐姐,我少拿点钱,你把这个算我。连盒子一块儿,行吗?”

    就当是他最后一次奢侈。

    女老板和摄影师一行人回城,童延没搭顺风车,打个招呼告别,骑着自行车就晃悠悠地往另一头去了。没跑多久上了水泥路,前方就是村落,不一会儿又看见路牌,正是他找的那个。这村子看起来富足,比他家那片还像城市,路边一溜的小楼整齐排列,快到午饭时间,各家院门竟然都关着,路上没什么人。

    就顺着门牌找,终于瞧见前边路口上,一栋青顶白墙小楼雅致得格外显眼。他心脏砰砰跳,就是这儿了!

    童延撩腿下车,歪在墙角,从包里掏出个小扳手对着前轱辘轮轴利落地几下捣鼓,再推车试了下,前轮动得无比艰难,这才把工具揣回去,手架起自行车到那楼院门前边,伸手拍门。

    “是谁啊?”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但院子里头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童延又拍了两下,“我是过路的,车突然坏了,能借个扳手起子吗?”

    吱吖一声,沉沉的黑铁院门上,小门撕开一条缝。

    聂铮就站在门里头,一手握着把手,眉皱了起来,似是意外又似是质疑,“是你?”

    童延大惊失色,“聂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聂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可能他这种出身,即使爹不疼娘不爱,身边看顾的人多,幼时日子也不会过得太惨。这院子里住的就是从小照顾他的老保姆,从他坠地时开始带起,在他童年被外公赵老先生带走时又跟着去了国外,一直到他成年才回乡。

    聂铮每每回国,抽得出空时会来看看这位视他如己出老太太。

    他来是理所当然,可童延出现在这儿就不那么寻常了。想着这段时日接二连三的巧遇,到这个时候,聂铮终于开始怀疑这个巧字的真实性。

    但他还是把童延让进了院子,往里走时瞥一眼几乎要晃下来的自行车前轮,淡淡地问:“出来踏青?”

    童延这边标准答案当然是一早想好的,“不是,我外婆有个老朋友南边山里守林子种树,今儿我就是被差着进去看看顺便送点儿东西,我这任务是完成了,正准备回城,没想到车在路上不听使唤了。”人是真实存在的人,离得也没多远,不怕聂铮打听。送东西是假的,但谁特么闲得慌真跑去山里盘问?

    聂铮突然也觉得自己多疑了,他今天往这儿来,连最亲信的秘书都没知会。真知道的那位,童延够不着。这孩子路上抛锚确实倒霉,他与人方便是应该的事,只是,怕是搅了老太太的清静。

    可他刚支使童延把车放在空地上,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了,“是谁啊?”

    聂铮说:“从这路过的,车坏了进来借修理工具,刚巧认识。”接着介绍,“这是童延。”又对童延说:“这位,你就叫……夏奶奶吧。”

    童延不疑有他,站直身子,十分乖巧地说:“夏奶奶好。”

    老太太浑浊的眼光一触到童延那张脸就定住了,“哎——”颤巍巍抬手揉了下眼睛,又上前一步冲着人仔细看,大喜过望,“好俊的孩子!哎,坐,快坐下说话,正好赶着饭点,就留下一块儿吃饭吧。”

    童延:“……”哈?第二阶段目标提前达成?

    一声奶奶还真没白叫。

    夏老太还在粘着童延瞧,就差喜极而泣伸手摸脸了,“孩子,你模样生得真好。”

    聂铮:“……”这看脸的世界……

    只得开口提醒,“夏姨。”

    夏老太太这才回神,“欸!我知道,我这就做饭去。”

    童延:“……”好像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对?刚才聂铮自己管老太太叫什么来着?

    不管颜控的思维多难理解,童延到底是留下了,当然推一推意识一下客气是免不了的,最后还是聂铮开了口,“你就算现在出发,回城也得是下午一点后。待会儿我带你回城,车也不用现在急着修。”

    童延开始表演,没马上答应,而是装出几分茫然神色,呆呆的,“……啊?”

    漂亮!这才是天降鸿福!刚才开场那段各种意外啼笑皆非,他连装都不用装就一脸懵。接下来人留下吃饭,难得跟金主独处,人设还得继续套下去。可懵懂无知的傻白甜修车,要是忍不住把他如火纯情的技巧露出来,那还不得崩出个东非大裂谷?

    可这天的东非大裂谷显然没应在他身上,聂铮替他拿主意,“就这么定了,这边坐。”童延心里乐开花,佯装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就眼见着聂铮转身在院中的紫藤架下坐下了。

    坐下还不算,藤架石桌边矮凳上摆着一个大簸箩,出手就是十位数的混血大佬聂先生很自然地从里头拿出一个半成的藤篓子,就这样慢条斯理地编了起来。

    童延:“……”哈哈哈哈,神特么崩坏,怎么不干脆织毛衣?

    他拼命忍笑,等那股子劲儿过去才敢开口,还硬抠出几分惊讶崇拜,“……哇哦!您还会做这个,好厉害!”

    聂铮究竟教养良好,即使觉着这崇拜太过,回答时还是对上童延的眼睛,平静地说:“过奖,不难学。”

    就这反应?童延继续演,在石桌另一边坐下,还找了一个最正确的姿势趴在桌上,手撑着下巴装模作样地“认真”欣赏起来。

    然后他就是在这时跟着聂铮在东非大裂谷会合的,这事童延过后每每细思都想扶额:

    大概是为了给他加菜,老太太去后院抓了鸡。可还没进厨房,那鸡十分张狂地挣脱了,扑腾翅膀一跃三尺高,嘶叫着从童延脑袋上飞掠过去。

    童延什么脾气?头上毛还竖着几根,心里骂着娘,笑眯眯地起身撩起了袖子,“放着我来!”

    听见聂铮问了声,“你行?”依然没能把他拉住。

    这还不止,把鸡逼到犄角旮旯,童延一把抓住。手里炸了毛的鸡疯了似地挣,他冲到水池边上,拿起刀照着鸡脖子就是一抹。

    鲜血飞溅,世界安静,童延心里气也顺了。

    转头就见聂铮高大的身子立在一边,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复杂。

    要完!懵懂无知的傻白甜还在吗?

    童延倒竖的眉立刻平复下去,十分天真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谙世事小白兔样。亲娘老子欸,配着他手上脸上的血,好像,成恐怖片了?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聂铮突然笑了。唇角微微舒展,就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石像瞬间附着了血肉,一惯缺少情绪的英俊面容瞬时生动起来,依然深沉,可又出奇的迷人。

    “干得不错,”聂铮说,“就这样,别客气。”

    第8章 太岁

    聂铮说别客气才是真客气。习惯了各色人等的谄媚,他怎么会觉察不出童延在他面前做作?

    童延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跟他待着不那么自在也在情理当中,只是,聂铮觉得这孩子时时把自己当成老板奉承没必要,可直言无礼且伤人,于是他选了个温和的方式说出来。

    鸡杀完,平日看顾老太太起居的人也回来了,聂铮让童延把鸡交到那人手上,随后说:“洗洗,过来休息。”

    童延如蒙大赦,抹了把脸,掸了掸手上的水,又回到石桌边上坐下了。

    聂铮则继续归位编藤织,此时看起来心情不错,间隙侧头瞟一眼童延,“在家经常做家务?”

    童延还有什么不明白,合着这位喜欢勤劳踏实的款,自己刚才算是歪打正着了。

    果真君心难测,他说:“有空就帮把手。”

    聂铮居然跟他开了玩笑,略微点了下头,不无赞赏地说:“嗯,身手了得。”

    先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像是根绷紧的弦,此时却全然和缓松快下来,童延反而不自在了。

    他胳膊撑头坐着,只瞧着他捉摸不透的金主大人,一时没说话。

    聂铮这天穿的是一件浅蓝色衬衣,卷着衣袖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不像往常那般滴水不漏,难得的闲适惬意。身子略微前倾,手肘搁在两边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把柔韧的藤条理顺,不厌其烦地盘结,强大男人看起来竟然十分细致柔和。

    藤架叶隙筛漏点点阳光,天气和暖。

    很奇怪,一直到好多年后,童延都记得这一刻。聂铮不言,他不语,时间无声流逝。数载光阴后他才明白,岁月静好,正是如此。

    可十八岁时的童延没能量体会这种在他看来没边没沿的事的,年轻对他来说意味着轻浮躁动急功近利,唯有感情那一窍堵得死死的,半丝没通。聂铮给他洗来一把好牌,他顺手就打得稀烂,活生生把金主弄成了个抖s,而他只好当个抖m。

    正如这天,聂铮跟他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突然转头正撞见他歪着脑袋挠痒,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时没动。

    童延不明所以。但他看见聂铮抬手点了下自己左侧颈的位置向他示意,“这儿,鸡血没擦干净。”

    他立刻端起茶杯到了点热水润湿手心,摸了下脖子。

    聂铮依然瞧着他,“没擦到,往上点。”

    童延突然想起他那儿有颗红痣,聂先生以前可能没注意。他脑子里头一个激灵,甭管说的是不是那颗痣,得来个身体接触啊,多好的机会!

    于是,童延尽量避开耳垂下边那几公分的位置,“这儿?”

    “朝前一指。”

    “这儿?”

    他把自己抹了一脖子的水,聂铮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东西,“过来。”

    童延面上不显,心里呵呵笑,脖子啊喂,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立刻凑上前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聂铮,像是等着顺毛的猫。

    聂铮灰蓝的眸子十分沉静,眼神就抓住他耳朵下方的位置,伸手,不轻不重地擦了下。

    肌肤相处,聂铮指腹温热粗粝,顿时,童延浑身像过了电似的,一阵燥热腾了满脸满头,这倒不是装了,他甚至还忍着没跳起来。

    他本身是能不要脸绝不要脸的性子,但他这张皮生得特别要脸,又薄又白啊,随便来点风吹草动就显色了。

    聂铮只擦了两下就瞧见童延颊边飞红,眼尾晕出桃花似的,睫毛还颤着,连耳朵根都透着血色。“……”

    信息社会,一个男人私生活再自律,也不会不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脖子是性敏感部位。只是没想到童延这样敏感,看来艳还真是艳到了骨头里。

    聂铮眼色迅速平静下来,很快收回胳膊,捻去手指上湿润,“原来是颗痣。”接着坐正了身子,双眼陷在深刻轮廓的阴影里,又成了那个沉稳如山的聂先生。

    童延头也晕了,避开聂铮的目光才抬手抹了把汗,卧槽,敏感部位,对着个男人都这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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