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岺的师祖是开国元老,随先祖打下这天地后便辞了官,只收些有天赋的弟子。

    先祖是一代明君,其后代的皇帝也皆是励精图治。师祖是贤臣,其弟子也是人中龙凤。

    可到了先皇这,情况不大一样了。

    沈清岺的师父是先皇的夫子,从太子一直教到他登基。可先皇与之前那些皇帝不太一样。

    先皇做太子的时候,便常常往宫外跑,无论被怎样惩戒,都熄灭不了他那样的心思。后来又是可着劲地败坏自己的名声,能被言官弹劾的事几乎做了个遍。但无论他如何作天作地,如何被弹劾诟病,他那父皇都不曾将他废黜。

    登基以后,先皇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他不曾再往宫外跑过,一次也没有。仪态也不复往日的不羁,一举一动皆是帝王威仪,听着那些言官滔滔不绝也不曾发怒。可先皇行事却令人捉摸不透,朝中元老几乎没有几个能留下全尸。与沈清岺同在朝中为官的师兄们也不是被抄家就是被贬黜。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

    先皇没过几年便生了一场大病,被压抑已久的世家蠢蠢欲动。沈清岺在先皇处颇受重用,在如此关头,被推出去做了靶子。

    宫闱重重,正值壮年的皇帝却形容枯槁,随意坐在案前,见到沈清岺丝毫不觉意外。

    “沈卿怨朕么?”

    沈清岺的师父未曾想到自己教大的皇子成了这样暴虐的君王,心中郁结难消,一病不起,未过多久便驾鹤西去了。

    沈清岺垂头,“微臣不敢。”

    不是不怨,只是不敢,帝王心知肚明。

    “沈卿可知,为何你的那些师兄都被贬官或流放,唯有你还能稳立于朝堂之上吗?”

    “微臣不知。”

    沈清岺摸不清他的意思。

    “你很像一个人,朕的父皇。”

    沈清岺听得心里一惊,这话没法接,只能僵直了身子站着。皇帝没管他的反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朕的祖父,退位后几乎不曾出过城郊的行宫。朕只见过他两面。一个人行走于空荡荡的宫殿中。他对我说,皇帝,不过是这天下的机括罢了。父皇在位的时候,宵衣旰食几乎未有一日停歇。夫子教朕帝王之策,朕看到的,皆是将朕钉在那皇位上的长钉。”

    “十六岁那年,朕喜欢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那一望无际的天,仿佛下一秒就能变成鸟儿飞起来。朕在宫外遇见了一个女子,可她不愿和我回宫,朕常常出宫去找她。可这长安城会吃人的,没过多久,她便死了。”

    “有那些世家,那些言官,看似小心翼翼,实则朕做的事一不合他们心意,便要折腾一番,明里暗里威胁朕?母后去了之后,父皇便再不曾展过笑颜,他自己愿做机括,被钉在皇位上直至血肉耗尽,却不肯放我走。”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空洞,声音疲惫,像是已经在宫中死去的孤魂野鬼。

    “陛下未曾伤害百姓。”

    这位帝王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在朝堂上,将权贵折腾得苦不堪言,却从不劳民伤财。惩治贪官,兴修水利,他一样都未曾落下。这也是他父皇无论如何也不废掉他太子之位的原因,他有爱民之心,他那两个弟弟没有。

    听沈清岺这么说,帝王轻嗤一声。

    “朕生在皇家,没得选罢了。难道让他们将皇家的脸丢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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