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河把他送到了林家老宅,这里的旧式洋房和公馆茕茕孑立,交叉着有六七条路,每条路的两排树都是不同的树,老宅所处的那座有百年历史的公馆里面,就要更漂亮了,和外面一些景区大不相同。

    或许是因为事情多,林天难得没有在车上和傅医生缠绵腻歪,抱了他一下就下车了。

    “注意安全,随时给我电话。”傅星河道。

    夜很深了,他开车回到家后,就翻找出联系人来。

    “小姑,这么晚了打扰你了,姑父在吗?”

    “在泡脚呢,我们家傅医生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呀?还问你姑父?”

    傅星河说:“有点事要姑父帮忙,我今天遇见了交通肇事,手受伤了。”

    “什么?!手伤了?!?!”她一听就不行了,陡然拔高音量。

    “嗯,是朋友的家事,他们家爷爷去世了,争家产,就开车撞人,我正好被波及了。伤不重您别担心,但是我想问问姑父这方面具体的。”

    傅雪绘道:“我让你姑父跟你说啊。”

    电话那头一阵窸窣,接着换了个人。

    傅星河和姑父大致说了案件情况,也说了自己没怎么受伤,但是有验伤报告,索赔都不重要,只希望能把人关进去,关几年再说。

    姑父给他分析了情况,“你朋友这种家事不好处理,是肇事未遂,而且是轻伤,很容易脱罪。他可以说是车子刹车失灵,理由很多……”

    “他不是普通朋友,是我男朋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这种情况就另算了,那他就算我们家里人了,他叫林天?他律师是哪位?你开电脑没有,把完整的材料发邮件给我。”

    傅星河全家都是学者,高级知识分子,姑姑傅雪绘的丈夫,是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也是首席大法官。

    在法律界,这是首屈一指的厉害人物。

    第44章

    老爷子这边的事, 林天处理得很快。这些天大伯为了林阳明的事跑前跑后, 四处求人, 忙得颠三倒四。可人人都知道他们家老爷子走了, 家业全交给林天了,所以林天这个小辈才是林家最大的,这种因为遗产纠纷的交通肇事杀人未遂案, 怎么有人会甘愿得罪林天帮他?

    他这下才真的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失势的人,总是会被人踩得很狠。

    相反, 巴结林天的人就多了。

    他忙着应付来吊唁的各界人士, 他很烦在丧礼上还要同人假惺惺地说笑, 但是不得不这么做。老爷子刚走,家里的定海神针没了,而他实在太年轻了,很难服众, 许多人都因为他的年轻而看轻他, 尽管他曾经证明过自己的能力。

    好容易得个空, 林天才有机会和傅医生打电话说上两句。

    “明天就开庭审理,到时候我来接你。”

    由于姑父的最高人民法院不审一审案件, 他建议傅星河把案子提交沪市中级人民法院, 并且介绍了相熟的师弟做本案的审判长。

    “居然是明天啊,这么快啊……”他忙坏了,日夜颠倒不分, 白天应付客人,晚上还要给老爷子守夜。今天人才下葬,政商军三界都有不少人来,老爷子早年的好友,前任葡萄牙大使馆馆长都从里斯本赶过来了。

    林天忙着跟人寒暄客套,有些客人看到老爷子遗体,禁不住悲恸落泪,林天还得安慰人。其实他大可以不必做这些事的,这个家已经是他的了,做这些意义不大。

    他的做法得到了许多人的称赞,说林老爷子没白器重他,是个好的。

    说着电话,林天走到偏僻点的地方,在树下找了个长椅坐下。

    “等官司打完了,你那边也忙不了几天了,我跟院长说了,提前几天去出差,他给我把这算到年假里了。”他的声音里有难得的温柔,“林小天,我们去过圣诞节。”

    听他这么说,林天才意识到,这一年快过去了。

    他背靠在长椅椅背上,头仰起来,“好。”

    “我在帕罗奥多还有房子,有室内泳池,你可以游泳了。”

    林天笑起来,路灯与大树的影子落到他脸上来,“好,”他舔舔嘴皮,睫毛闪了一下,“我们可以试试在泳池里做,我还没试过呢。”

    傅星河脑海里浮现出林天描绘的画面,这才发现,因为最近事情过多,他和林天连见面都很少,就算见到了,也至多是一个长长的拥抱或一个短短的吻。

    在电话里简短地互诉衷肠几句,才断了电话。

    林天望着路灯朦朦胧胧的光,心想,他真的只剩下傅星河了。

    他喜欢的人也这么喜欢他,多么幸运。

    他困倦又满怀幸福地闭上眼。

    这时,背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和你的野男人调情呢?”

    林天嘴角的笑马上就下去了,他睁开眼,锋利得像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到林城安身上。

    林城安手里拿了一片残缺的树叶,这片树叶被他用手指掐成歪歪扭扭的形状。“你每天晚上守着老爷子的遗体,一点愧疚都不会有吗?”他的脸挡在黑暗里,“毕竟爷爷可是因为你才气死的,他那么喜欢你的,啧,你居然这样回报他。”

    哪怕知道林城安在撒谎骗自己,林天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但他面上什么都不显,嘴角有一抹冷笑,“二堂哥,你看见大堂哥的下场没有?你觉得他以后会怎么样?”他眼神更冷,“你是有孩子的人,你不替暮安考虑,也要替自己孩子考虑吧?”

    因为二叔迷雾重重的死因,老爷子为了弥补林城安和林暮安兄弟,给他们留了酒店股份,马场,球场和地产。这些东西都很值钱,下辈子基本可以衣食无忧了。老爷子知道林城安爱赌博,怕他败光遗产,还专门留了遗言给他,让他戒赌戒躁,收敛戾气,兄弟和睦。

    之前老爷子替他还给公司的那三亿,林城安就是输在了赌场里,他不敢在自家赌场赌博,凑巧有人邀请他去游轮玩,那游轮上就有座规模不下的赌场,一冲动,林城安输了好一个亿,他没钱填啊,女伴在耳边吹了枕头风,说他肯定能赢回来。

    鬼迷心窍地,林城安拿了公款上了牌桌,一晚上德州扑克下来,他最后输得只能拿自己的法拉利钥匙当做筹码。

    这些钱说多也不是很多,但也不少了,他挪用了这么大一笔公款,很怕被林天发现。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想着怎么填补漏洞,林天知道了要怎么对付他?爷爷知道了会不会对他失望至极,然后把他赶出公司?没有办法,他只能想办法掩盖自己的罪行,钱少了,没关系,他假装不是自己干的就行,只要林天查不出来……没有证据,什么都好说。就在这种巨大的担忧里,林天还是发现了这件事。

    林城安心虚得厉害,那几天,他只能躲着,很怕林天找到自己。他对林天的这种恐惧,就好像遇上天敌一般。

    林天小的时候,甚至是后来读书的时候,他都经常欺负这个看起来懦弱,漂亮,不爱说话的堂弟,包括他那个虎背熊腰的小胖子跟班。

    林城安一直都是小霸王,有一票志同道合的兄弟,他们一群人一起,把林天和他的小跟班当玩具一般羞辱。

    这种欺负,持续到了林天出息那一天,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这个怯弱的堂弟突然成长了起来,变得比自己更高,更能干了。他以前抱着爷爷腿撒娇就能有零花钱拿,但长大后情况就不同了起来,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干不好,只会花钱败家,老爷子总是骂他,让他瞧瞧林天这个弟弟干得多好。

    这时候,林城安出于嫉妒,便想方设法地找林天麻烦,结果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因为成长起来的林天变得比自己还高,他还爱运动,他和他的朋友俞刚,两个人都很高很强壮。林城安喊了帮校外流氓去教训教训他俩,没想到反让林天教训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而且林天不像他的朋友大刚,林天没有弱点,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抢他女朋友再搞大他女朋友肚皮这种阴狠招数行不通,找女人去勾引他也行不通。除了找人揍林天,他就只会在爷爷面前编排这个弟弟了。

    他根本教训不了林天,这让他很窝火,那时候林城安正在谋划自己的小生意,他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刚开始看起来还算有模有样的,后来有一天,他们公司的机房被黑了,商业机密泄露,一夜之间破产了。

    林城安血本无归,之后便一蹶不振,无论他干什么,就什么都失败——不是林城安脑子不好的原因,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他发现那个使坏的人是林天后,便气冲冲地跑去质问他,他想揪住林天的领子,把他像抓小鸡那样拎起来,结果林天轻描淡写就把他的手扭开了,差点被他给攥骨折了!林天还笑眯眯地看他,“被你发现了啊。”

    林城安非常愤怒,“你觉得这样好玩?!”

    林天说:“很好玩啊。”

    那个时候,林天还在上大学,就已经蔫坏蔫坏的了,再后来,林天就变成了一座他无法逾越的高山。

    就是吧,你无论做什么都追不上他,也追不上他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

    他总能听见长辈夸林天怎么怎么样,怎么怎么样……就算是出去和朋友喝酒蹦迪飙车,也时常会有不长眼的人在他面前说:“你那个弟弟,林天是不?我们家老太爷老在饭桌上说了,说向他学习,学你麻痹啊!”

    长此以往,他对林天积怨很深。

    听见林天的威胁,他也发怵了一秒,但下一秒他就振作起来,目光森冷地触在林天身上,“我早和爷爷说过,说你是个祸害,要让咱们家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你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

    他装出一副坦然不畏惧的模样,心想他又没有干坏事,怕什么?反倒是林天这个同性恋——他都是同性恋,他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威胁自己?

    林天懒懒地笑了,“你想做什么随意,但是我警告你,你动我的人,”他目光一刹那就变成了锋利的刀子,割在林城安脖子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的脑袋横切掉的那种狠,“你就是找死。”

    林城安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踩在松软的花园泥土上,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林天想弄死他。

    刚才那一秒钟,林城安真的感觉到了他不加掩饰的杀心,

    怎么办?他恐慌起来。

    林天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他知道林城安的为人,是个怂货,这么一句警告下来,他到底会掂量点——傅星河是他的逆鳞,谁碰都不行。

    心里装着事,林天手上给傅医生发了条短信过去,让他这两天不要独自出门,开车前最好检查一下刹车油箱。

    当然,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林城安的目的是自己会出于愧疚,主动给他馈赠遗产,如果自己不主动,他就会搞臭自己,让自己身败名裂。所以他不会动傅星河,只会从他们不可告人的关系下手。林天当然不能如他所愿了,他已经想通了,像傅医生说的,他的就是他的,他的东西,捐了都你也别想拿走。

    林天想打完这个官司,老爷子驾鹤西去的风头过去,他就出柜。

    第二天开庭,傅星河早上还没出门,就有人敲门了。

    门外站了个很高的黑西装,古铜色的肌肉虬张,身上有股内敛的浴血气息,是上过战场,退休的特种兵。

    他自我介绍说:“傅先生您好,我是87,林总下令让我负责您这些天的安危,我会尽责的。”

    傅星河警惕地盯着他,他想到了昨晚上林天发的短信,根本没提这件事,只让他不要一个人出门。他多了个心眼,心里怀疑这并不是林天的人。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林天的电话就过来了。

    “傅医生你出门啦?你看见87没有?”林天说:“是我给你找的保镖,这几天先呆你这里,我怕我来不及阻止我堂哥对你不利。”

    傅星河撩起眼皮看了这个古铜色的彪形大汉一眼,接着把门关上,“林天,你擅作主张?”而且还没告诉他。

    “不是……你别生我气,我就是怕你不在意,才不告诉你的。你就当他不存在,87存在感很低的,他给你开车,他开了车过来的,那车安全性能高一些,你就坐那个车。”林天一口气说了好多,“你不知道,我堂哥很坏很坏的,大伯他也很坏,我很怕他们会伤害你,所以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傅星河轻轻蹙眉,“那你自己的安危呢?”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你自己的你就不在乎了?”

    “我比较在乎你嘛……”

    “林天!”傅星河生气了。

    “嗳哥你别这样,我就是在乎你,在乎你,怕你受伤害……我知道你意思的,我肯定也担心自己安危啊,我怕死的,你不要担心我,”他声音很软。

    傅星河沉默了,过了几秒,林天开始着急了,他才说了句:“没心没肺。”

    林天说:“我心都掏给你了嘛。”

    “你帮我收好我的心,永远也不要还给我了好不好?”

    霎时间,傅星河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心口堵着什么的,又豁然开朗起来。

    林天太招人疼了。“……好。”傅星河对着空气点头,挂完电话,他才重新打开门,87面无表情地尊敬称呼他为“傅先生”。

    傅星河还是客气地颔了下首,“麻烦了。”

    保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保全公司那种类型的保镖,87这样的,做过特种兵,退役后还去当过雇佣兵,军人的气质难以磨灭,可偏偏他的存在感实在很低,他站在那里,好似没有呼吸一般。

    车外观看着也是一辆普通奥迪,但这却是辆超级改装车,防1.5cm口径内的子弹。

    一路上安然无恙,到了法庭,林天才和傅医生会面,这会儿离开庭还有一小时,林天把傅医生拖到隐蔽的角落里,扑上去吻他,“哥,我好想你。”

    他咬着傅星河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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