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侍疾由皇后的安排:采用轮班制,第一天是华妃,一晚上熬下来,隔天走路两腿都打漂,抬头看天空就觉得天旋地转。接着是仪妃,由于一天一夜过去了,皇帝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并且有好转的迹象,半夜的时候,李永邦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盖在他的额头上,又替他掖了掖被子,他很熟悉这感觉,想要马上醒过来,可惜头疼的厉害,只能不住的念叨着:“你别走……别走,再待一会儿…..”他费力的睁眼,好不容易眯出一条缝来,只看见那背影顿了顿,最终还是推门而去。

    他一下子惊醒,猛的坐起来,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嘶——’,他侧头一看,自己正牢牢地抓住仪妃的手腕,他忙道:“是你啊……朕,不是有意的。”

    仪妃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道:“陛下醒了啊……”跟着往他背后加厚了垫子由他靠着,温声道:“看来董大人的医术的确高明。”

    李永邦揉着发疼的太阳穴道:“就你一个人吗?适才有人来过没有?”

    仪妃瞪大了眼珠子装傻:“没啊……一直就臣妾一个,陛下有何吩咐?”说着,抱住双臂四处张望道,“陛下难道认为不止臣妾一个?那还有谁啊?陛下您说的臣妾毛骨悚然。”

    李永邦失落无比:“真没人来看过朕吗?”

    “有啊……”仪妃掰起手指头,一个个数起来,“老祖宗来过,非是不肯走呢,说要等陛下醒过来了她才放心,可她老人家都一把岁数了,唉,好说歹说的总算给劝走!还有太后啊,太后也来过,陆大人也来过,至于董大人,他一直在侧间里候着,每个一个时辰来看您一次,还有谦妃,华妃……”

    李永邦没耐心继续听下去,打断她道:“好了!够了!你知道朕问的是谁?”

    仪妃干笑道:“陛下是问的皇后娘娘吗?”

    李永邦盯着她不语,仪妃腆着脸道:“您刚进宫病倒的时候,主子娘娘就在场呢!不过这会子主子娘娘去佛堂里为您祈福去了,说是这样您的病能好的快些。”说着,‘哎哟’一声,小题大做道,“皇后娘娘都入了佛堂两天两夜了,没出来过,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娘娘身子骨本来就弱,别您这头好了,她那头给落下——!”

    李永邦没再追问她,但是整个人往被里一陷,形状落寞无比,仪妃看着心里委实不落忍,别过头去。

    过了良久,李永邦才开口道:“你去歇着吧,朕无大碍了,你替朕把禄子叫过来。”

    仪妃朝他一拜,便至外间和一直候着的福禄交接。

    福禄急匆匆赶进去,在他床边跪下,低声唤道:“陛下……您可好些了吗?”

    李永邦一双眼无神又空洞的盯着前方,喃喃道:“禄子啊……朕有话想跟你说。”

    “陛下您说。”

    “你是看着朕长大的,你说,朕是不是被父皇给坑了?”李永邦恹恹的问他,“都说天子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可他就这么干了,却不许我同样也这么干,我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能,那我还能干什么?!皇后是他作主替朕挑的,朕原本不乐意,想要自己找一个,但是朕而今很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为她去走一个帝王不能走的那一步,偏偏皇后要朕当仁不让,你说,朕总是这么自取其辱究竟是为哪般?”

    福禄深深一叹道:“陛下,奴才接下去说的话可能僭越了,陛下您且听着,若是不中听,等改明儿您身体好了,就把奴才打发了,但奴才是老主子留给陛下的,老主子要奴才今生今世为陛下您效忠,所以奴才句句肺腑,您看您能听多少是多少吧。”福禄深吸一口道,“奴才以为,老主子为您安排皇后娘娘时,他未必就料到您会那么喜欢她。陛下您自己也知道,少年时锋芒太过,喜怒皆形于色,老主子他们费尽心思也许只是想让您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做一个帝王,要精于算计,权衡利弊得失,不可任由自己的情绪,恣意妄为。您看,您贵为天子,皇后位主坤极,只要她尽了皇后的本分,她心里是不是喜欢陛下,有那么重要吗?历代帝后大都是联姻,谁为谁动情?陛下您瞅着眼前自己的爱得不到回报,您伤心失落那都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可起码皇后主子从来没有欺骗过陛下非说她是爱您的,是不是?”

    李永邦苦涩一笑,“是啊,起码她不曾对我虚情假意,口口声声的说爱我,然后转过头去就嫁给了别人、亦或者其实是谁派来潜伏在朕身边的细作?她就是太实诚了,连杀掉我们的孩子都毫不手软,她就是怕有一天和我有了无法割舍的纽带,她没法轻易地离开我。她原来是那么的想离开我,我到今天才知道。”他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福禄上前轻轻的顺着他的背:“陛下,天下女子千千万,您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李永邦仰天一叹:“朕知道你说的不错。天下女子千千万……”他容色凄凉,“既如此,朕便依她,她要朕当一个货真价实的帝王,朕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但凭情爱喜好行事。”

    “亏得我曾经还和她说宿命,我对她说,我和她都有自己的位置,我们各有自身的责任,我有我的,她有她的,结果我竟大意了,贵为天子,怎能因一己之私欲而忘了坐在这张龙椅上真正该做的事?!”

    “陛下您能想明白就好。”福禄欣慰道。

    李永邦‘嗯’了一声,身体愈加往下窝进被子里,瓮声瓮气道:“禄子啊,你去帮朕把董耀荣找来,朕要看董耀荣给皇后的药方……”说着,眼皮开始越来越黏,脑袋时不时往前一颠一颠的。

    福禄赶忙领旨,没多久,董耀荣过来了,把方子呈到皇帝手里,李永邦强打起精神,逐一逐一的仔细看方子,道:“合欢皮,牡丹皮,蜜麸炒白芍,炒酸枣仁,首乌藤……嗯,这后面两味合在一起是补血安眠,宁心神的对吧?”董耀荣笑道是,陛下博闻强记,学的很快。李永邦继续往下看:“甘草,制香附,生丹参,当归,徐长卿,远志,鸡血藤,灯芯草,灵芝……好,很好!”李永邦念叨着,眼皮渐渐阖上,手慢慢的往下垂,咕哝道:“董卿啊,皇后的身体不好,你赶紧让她别在佛堂里跪着了,朕已大好,还有,皇后的事,你以后多费心,朕也没别的什么能为她做的了……”说完,又昏睡了过去了,这一次,梦里再没有人来打扰。

    第87章 延禧宫

    到底是青年人,李永邦病了几天,又按医嘱歇了几天,便再度临朝。正是逼近年尾,实在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后宫,待到了腊月里,正式封印,虽然大小都有内侍局张罗,但又要祭天,又要祭祖,皇帝还是忙得抽不开身,后宫的女人们也歇了心思,一个个的摩拳擦掌,预备来年再战了,因为湘依人有孕的事对所有人而言当真是个激励。

    这一次,为了保住龙胎,所有人都格外当心。

    钟粹宫的锦葵也一样,简直是如临大敌,她私心里是希望湘依人搬走的。

    从前固然也有低阶的妃嫔在钟粹宫待产和生育过,但是人人都知道湘依人是太后身边的,一来住在钟粹宫太憋屈了,就算是从前湘依人和太后一起相依为命的时候,好歹都还有个兰林殿住呢。二来,阖宫至今没有哪一个娘娘能顺顺利利诞下龙子的,哪怕是皇后都没有,所以湘依人在钟粹宫要是能顺利把孩子生了那还好,就怕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最后没生下来,只怕钟粹宫上下要跟着一起倒霉。锦葵于是几次三番的对湘依人旁敲侧击,然而湘依人这有点榆木疙瘩的脑袋,多年都不见改,一提到可能要去麻烦太后就连连摇头:“我一心为主子,从没贪图过主子什么,眼下当然也不会去问主子讨要什么,住在这里挺好的!”

    她并不是说客气话,她是真的要求很低,怀了孕也还是和其他妃嫔一样,没提过多余的要求。于锦葵而言,确实好伺候。另一方面,却又心疼她。彩娥很小进宫,在尚仪局的时候,全是她一手一脚的管教管带,直到她被挑走,眼下看她委曲求全的样子,忍不住道:“小主,奴婢知道,宫里有很多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老喜欢拿人家的出身说事,还念叨着从前您当宫女子的事情,可而今不一样了,您肚子里怀的是龙胎,就是比旁的人要矜贵些,您不念着自个儿,也得腹中的孩子打算,千万别苦了自己,更不必低落到泥土里去,该开口的时候就一定要开口。”

    湘依人冲她感激一笑道:“我知道锦葵姑姑永远都为了我好。”说着,眼角扫见了桌上的茶沫子和不远处的红萝炭。

    这里的供应的确是比不上别处,但她宫女子出身,伺候人上夜那么苦的差事都熬得过来,可比那些官家小姐耐摔打多了,而今的生活已经很好,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她有自知之明,主子让她邀宠,她照着办了,可她心里知道陛下一点儿都不喜欢她,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仗着怀孕的事招摇过市,只怕连微末的生存空间都没有了。所以安分一点,能活的更久一点,孩子也能平安落地。

    锦葵无奈之下,想去向皇后请旨,踌躇几番,决定先和张德全商量一下,张德全默了一默,提点她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钟粹宫的掌事姑姑,尚仪局每年调理那么多人发送到各宫各院,这里头你的功劳最大。咱家觉得你向来是个稳重的。怎么这事上就突然变得这么冒进?其实事到如今你也该看出来了,上头卯着不发话,你凭什么为她打抱不平?”说着,伸手指了指天空,道:“看上头的意思办吧。切忌轻举妄动。”

    锦葵叹了口气,应声道是。

    好在没过几天,皇后那里就派了人来传湘依人过去,是皇后身边的逢春亲自来带人,说是商量让她挪居的事,锦葵的心头大石可算是落下了。

    永乐宫里烧了炭,又焚了华帏凤翥,本就是甘甜温和的香,被热气一蒸,愈加沁人心脾,驱散了一路过来的寒意。

    湘依人不算是头回来永乐宫,上回和陆碧君闹的不愉快这件事,她也来过,不过是在殿外候着,由几个姑姑前去请旨,今次这么深入的谒见皇后是头一次,她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

    忍住四处张望的好奇心,她亦步亦趋的前进,垂头温顺的跟在逢春身后,仅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不得不说,太后的永寿宫也奢华,但皇后的永乐宫是另一种味道,除了华贵之外,还附加了很多她自身特别的气息,好像世上独一无二的屏风,冷暖玉棋子棋盘,连茶具都比太后讲究,太后则是什么都金光闪闪的,恨不得让人知道她有多福贵,两者相较,皇后就像这个时节应景开的梅,凄冽又高洁,独树一帜。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夙泰阑康。”湘依人毕恭毕敬的行礼。

    上官露莞尔一笑:“起来吧,你有了身子,不必多礼。”

    “对主子娘娘您行礼,那是嫔妾应当的。”湘依人道。

    上官露上下打量她道:“有了陛下的关顾果然是不一样,湘依人比原来在太后身边时看着可人多了。”

    凝香轻蔑一笑,湘依人见到了,心里百般滋味,强自按捺下不悦的情绪,道:“除了陛下关顾,更多的是娘娘的关顾。娘娘您惠泽六宫,没有娘娘,嫔妾也没有今天。”

    “你确实懂规矩,不枉本宫让你在钟粹宫待了那么些时候……”上官露缓声道,“你有了身孕,这一胎对陛下来说特别重要,本宫早就想把你从钟粹宫里挪出来,另辟一个安静的地方养胎,可鉴于你从前宫女子的身份,你不如选秀出来的女子那样接受过嬷嬷的□□,让你在钟粹宫多呆几日,也是为了方便你和其他妃嫔多学着一些,省的他日叫人拿到了什么短处到处说嘴,闹到本宫这里来告状就不好了。”

    “娘娘心细如尘,处处虑及嫔妾,是嫔妾的福分。”

    上官露点头道:“本宫知道你对兰林殿肯定有很深的感情,可是那儿是从前太后生活过的地方,予陆依人方便是没有什么问题,她们毕竟是一家人,予你……要真按定例来,是不能为一宫之主位的,因此,你看看阖宫有哪一处是你自己想去的?”

    湘依人心里甚是纠结,她是希望回到太后身边去,可显然是不能够,只得道:“还有由娘娘做主吧。”

    上官露道:“既这么着,本宫想安排你去延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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