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儿心里固然同情她,面上依旧端得一派傲慢,全然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架势。湘依人虽是主子了,却是个半拉的,她眼下扮演的可是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日子过的可比她这个半拉主子要滋润的多,这一身翠石绿的锦袄,比主子还富贵,延禧宫的几个丫头都看直了眼。

    湘依人心头不悦也没用,路是她自己选的,从前她在太后宫里当差,华妃、谦妃看见她也是客客气气的,现在她既然选择从低阶的妃嫔做起,那就得料到会有人狐假虎威给自己上眼药。更何况以往和铃铛儿一起当值的时候,彼此本就互不对付,眼下铃铛儿得势,鼻孔朝天那是再自然不过得了。

    怕铃铛儿回宫去和太后胡说八道,湘依人心里就是有再多不满,也还是得耐着性子,堆起笑来招呼她道:“劳烦姐姐你走一趟了,请替嫔妾转达太后,嫔妾托了太后的洪福,一切都好。”

    铃铛儿上前围着湘依人绕了一圈儿,啧啧道:“都瘦成这样了,脸色灰白灰白的,还好啊?难怪自册封以后,陛下再没有召见过你,哪怕是知道你怀孕了,也决口不提给你晋位份的事,连基本的赏赐都没有,和谦妃那时候怀孕简直是差了一个天与地,湘、依、人!”

    湘依人憋着一口气道:“嫔妾微贱,岂能与娘娘们相提并论?嫔妾是宫女子出身,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如果你是想听我这么说,你心里会好过一点的话,那你如愿以偿了。只是你同样也是宫女,又能比我好的了多少?我好歹还熬成了有定例和位份的人,位份低又怎么样,总归是正儿八经入了宗册的主子,你呢?可千万别得意忘形的过了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到底奴才还是奴才,你该不会以为穿上一件衣服就成了主子吧?充其量也就是主子们裁剪剩下的布料多出来赏给你的,记得要谢恩啊。哦对了,说起布料,咱们这里赏赐是不多,不过就从我的定例里拨出来一些给你也够够的了,省的你夏天穿那么厚的衣裳当差,热出一身痱子可就不好了。”

    “哦哟,我可不敢当。”铃铛儿连连摆手道,“湘依人您说的对,我就是一宫女子的命,万万不敢攀高枝的,我怕不留神脚一滑从高处摔下来跌死。”

    “你——!”湘依人用手指着她,“你咒我?”

    铃铛儿道:“我可没那个意思,湘依人你气急什么呀?哦,是了,大抵怀孕的,脾气都有些急躁,您吃不下又睡不好就更上火了。唉,看我,太后是专程派我来看你的,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尽顾着和你叙旧!”说着,手往后一伸,“来,把东西拿过来。”

    一个嬷嬷立马递上瓷瓶。

    铃铛儿拔开塞子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道:“这是太后知道你食不下咽,专程为你求来得良方。来,湘依人,乖乖的把药给喝了,可别辜负了太后的一番心意。”

    湘依人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什么东西?你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来糊弄我?”

    “湘依人。”铃铛儿正视她道,“您不能一言不合就对太后不敬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一个当宫女子难不成敢拿□□来害你啊?你以为害人那么容易嚒?就算我胆大包天,揸着鸡毛当令箭,我也没可能让宫里的那么多名嬷嬷为我所驱策吧?湘依人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

    阿菡朝湘依人点点头,确实是,就是给铃铛儿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阳奉阴违的把湘依人怎么着了,毕竟那么多宫女和嬷嬷都看着呢。

    湘依人皱着眉,半信半疑的伸手接过瓷瓶,一闻,一鼻子的药味,冲的要命。

    她嫌弃道:“什么东西这么难闻,我不吃!能有补药能难闻成这样的!”

    她撇过头去,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把瓷瓶又推回到铃铛儿手里。

    “俗话说良药苦口,湘依人你没听说过吗?”铃铛儿见湘依人拖延时间,干脆也故布疑阵,一步步逼近她道,“太后的一番好意,湘依人你居然不领情……你说,你让我回去可怎么交差?你可千万不要逼我动手哦?!”

    这话近乎威胁,湘依人下意识觉察出不对,节节后退:“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几个丫鬟也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铃铛儿登时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你识时务的,就自己把东西喝光,皆大欢喜,你以后好做人,我也能向主子交待,你要是不识时务的,那就只有让我亲自动手了。

    湘依人吓得哭起来,向丫鬟们求救道:“你们怎么还不过来?!”

    “谁敢过来!”铃铛儿一手指着她们,一边道,“告诉你们,我今天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喂你们小主喝补药的。”说着,半侧过头,假意道,“湘依人,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乖乖的把补药喝了,太后会高兴的。”

    “否则——”铃铛儿环视一圈,一字一顿道,“就是抗旨。湘依人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嫔妃,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们要是愿意护着她的,今天就尽管过来,到时候太后盛怒之下,你们会是什么下场,我可不敢保证。”

    湘依人见势不对,转身就要逃,铃铛儿对着嬷嬷们喊道:“还不给我拦住她,按住她的手脚!”

    湘依人也是体弱,才奔出去几步就一个踉跄,嬷嬷们很快一把抓住她,拧住她胳膊,反剪着她的双手送回到铃铛儿跟前。

    铃铛儿捏着她的下巴往里灌药,奈何湘依人拼命的挣扎,铃铛儿灌药的时候手亦不停的发抖,以至于洒出来不少,后来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咬牙,让嬷嬷们把湘依人摁在地上,铃铛儿径直坐在了湘依人的肚子上,一手掐着她的脖子,道:“怎么样?你还逃不逃了?”

    延禧宫照顾湘依人的宫女统共只有三个,这是宫里的规矩。

    这三个姑娘个个纤纤若质,加起来都不是铃铛儿她们的对手,而且眼看着铃铛儿今日势在必行的模样,知道铃铛儿今天绝对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行事,不是唬人的,三个丫头因此没一个敢强出头,只吓得在原地捏着衣摆抖得如筛糠。

    湘依人涕泪横流,不住的哭道:“求你了,铃铛儿,求你了……算我求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是我的不是,行吗?我和你并无天大的冤仇,就算平时再不和,好赖都在一起共事了那么久,求求你放过我!”

    “放我一条生路吧,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了,放过我……和我的孩子。”

    铃铛儿心里也很难受,她咽下喉头的酸涩,板着脸道:“你找错人了。彩娥。”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怀了陛下的孩子。你只是主子的一条狗,你明白吗?主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谁让你怀孩子的?你还嫌主子要烦的不够多吗?今天不放过你的不是我,是主子。”铃铛儿深吸一口道,“太后下了死命令,你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看在你我共事过的份上,你听我的话,乖乖的把药喝了,这个孩子没有了,你的命至少保住了,将来总会有机会再开花结果的。但你不合作的话,就怪不得我了。你也别求我,其实是我求你,你要是不肯喝这落胎药,事儿办不成,回头太后知道了,等着我的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你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利落的把药喝了吧。”

    湘依人闻言停止了挣扎,一双眼无神的看着上方,心如死灰。

    “落胎药?”她重复道,“你说是太后要你来为我落胎?”她哽咽道,“当年我们在兰林殿的时候,她说过,将来有一天要是能走出兰林殿,有她一口吃的,就会有我一口喝得。这么多年,我替她办事跑腿,我没求过荣华富贵,就因为她待我好,她说她当我是她的妹妹,她怎么能忘了呢?怎么能这样对我?”

    铃铛儿把瓷瓶倒过来,确定都灌进了湘依人的喉咙里之后,才开口道:“你傻呀,她是主子,你是奴才,她说当你是妹妹,就是妹妹了吗?”说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湘依人道,“你千万别怨我,不是我和你过不去,是你犯了主子的忌讳,主子得不到的东西,你凭什么得到?她落魄的时候,她希望有人与她一起共患难,因为这样才能取暖,懂吗?现在为她办事的人多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她不怕冷,不需要你了。你要恨,就恨你自己瞎了眼,相信了这么一个人。”

    言毕,铃铛儿再不停留,带着四个嬷嬷迅速的离开了。

    第91章 掉包计

    湘依人还躺在地上,发丝凌乱,满面泪痕,形容十分狼狈。

    阿菡和幼蝉想要上去扶她,哪知被苓子一把拦住,道:“算了吧,事已至此,别给自己找麻烦,看她死透了没有,死透了再收尸也不迟。”

    幼蝉小声道:“只是教太后给落胎,又不是要她的命,袖手旁观可不等于送她入鬼门关?”

    苓子道:“落胎之事可大可小,一弄不好就是没命的,太后难道不知道?既然找了人来给她落胎,就是没打算让她活,咱们这会子巴巴的去救她的命,等同于和太后作对,犯得上吗?官大一级都轧死人,何况是太后,咱们于太后而言不过是蝼蚁。”

    “可,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菡哽咽道,“你怎么可能这么说呢,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咱们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就罢了,如今太后的人都走了,是死是活不到她说了算,看老天爷,咱们能救的就搭一把手,到底是一条命啊。”

    苓子依旧道:“而今可不是你我意气用事,同情心泛滥的时候!那一日你也看见了,淑兰姑姑在永寿宫是故意说得那些话,为的就是让她看清太后的真面目,可她呢?事后你也给她提了醒,她可有承你的情?按我说,上头想要她的命,咱们拉不住,能给她收尸就是发善心了,真要是救了她,可有你我倒霉的时候。”

    阿菡和幼蝉知道苓子说的有道理,但阿菡还是没忍住,扑到湘依人身边哭道:“小主,小主,您能听见我说话吗?您怎么样?”

    湘依人心如死灰,阿菡于是哭的更大声了。

    突然,一道人影从后面走出来,优雅的步子轻巧无声,直走到湘依人跟前,红色的裙摆如火,使得她的每一步看起来都像踩在血上。

    上官露站在湘依人的头顶上方,俯视她道:“好了,她还没死,你们着急哭什么,那么快就想给她出殡?”

    阿菡抬头看见来人,惊愕道:“皇后娘娘?”

    另外两个也跟着一齐跪了下来。

    地上挺尸的湘依人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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