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道:“城门戒备森严,他们是怎么闯进来的?”

    侍卫道:“角楼上的五凤楼彩漆斑驳,陛下不是嘱咐造办处与钦安殿一道修缮嘛,那清莲教中的几个人便趁着这当口冒名顶替混了进来,然后里应外合,杀了我们几个弟兄,现在城门那里一团乱,大统领恐怕分身乏术,没那么快过来护驾,所以属下赶紧过来通禀,请陛下速速撤离……”

    李永邦没待他把最后的话说完,便伸手打住:“朕哪儿也不去。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老祖宗的规矩。”说着,转头问:“皇后呢?皇后人在哪里?”心急之情,溢于言表。

    多闻是永乐宫出来的,忙道:“娘娘现时应该是去了绘意堂,听说想挑几幅字画。”

    绘意堂在天街景运门的边上,地处内宫与外朝的接壤处,他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一些:“城门那里没那么容易攻破,就算赵琣琨再不济,也还有其他人,一时半会的乱不到眼前来。只一件事最要紧,必须抓住那几个躲在宫里的奸细……”

    像是为了讽刺他似的,他才说乱不到眼前,便听见‘嗡’一声暗响,带着绵长的尾音,一支箭直直的钉在书有‘未央宫’三个大字的牌匾上,宫人们立时都慌了,嚷道:“陛下,不好了,贼人们真的闯进来了,快撤吧。”

    李永邦诧异道:“怎么可能?!”

    禁军们围着未央宫,各个把手按在刀上,随时随地拔刀拼杀。

    面对的,是一群身穿道袍的人,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光膀子的彪悍之人,像是屠夫,有的则是衣衫褴褛,多半是乞丐。

    他们越过金水桥,冲过太和广场,朝未央宫蜂拥过来,禁军不得不步步后退,反贼中有人高声喊道:“擒贼擒王,谁砍了皇帝老儿的人头,回头教主有赏。”

    一言既出,群情奋勇。

    李永邦提刀要战,被多闻死死的抱住大腿,哭求道:“陛下,寡不敌众啊,宫里虽然有禁军,可此刻都四散在宫里各个角落,要赶来需要一定的时间,皇城兵马司更是要从外头过来,眼下守着未央宫的护卫就那么多,陛下您切以龙体为上,而且……而且我们还要找到娘娘啊,宫里那么乱……”

    这话戳中了他的死穴。

    李永邦心中一凛,手腕一转,刀背灵活的抵在身后,带着一群近侍从侧门匆忙往绘意堂去。

    侍卫中的几个人眼见李永邦身影一闪而过,其中一个对另外几个的道:“走吧,不要忘记主上吩咐,办正事要紧。”

    几人对视一眼,重重点头,紧追着李永邦的脚步,企图赶在他之前到达绘意堂。

    李永邦出勤政殿的时候,看到与尚书房比邻的庆祥宫,尚书房里文渊阁和文华阁的大学士们都是文臣,只怕死伤惨重,至于庆祥宫……他忍不住问道:“小殿下可在庆祥宫?情况如何了?”

    后来赶到的宝柱接口道:“裕王殿下勇猛,拿匕首刺死了两个歹人,之后跟着飞鹰队撤离。”

    知道皇帝担心大殿下,宝柱又补充道:“今日是太皇太后的生忌,敬王殿下在慈宁宫祭奠老祖宗。陛下您放心,怎么打也打不到那儿。”就算是真的打到那儿了,李明宣也有足够的时间从神武门逃走。溜之大吉。

    “让人锁紧了顺贞门。”李永邦紧着嗓子道,顺贞门是通往内廷的大门,里头都是孩子和女眷,要是贼人进去了,后果不堪设想,他心急如焚,脚下不由飞快,得赶紧找到上官露。

    与此同时,绘意堂的火自角落里蹿起来,很快蔓延到四周的每一扇门,堵住了逃出绘意堂的任何一个出口。

    那两人只比李永邦早一步抵达,他们是趁着李永邦担心明翔,在庆祥宫门前逗留的那须臾的瞬间,反超过去,径直来到绘意堂前。

    皇后正在绘意堂内坐着,垂首看着手上的卷轴,看到他们来了,只静静抬眸望了一眼,神态镇定自若。

    绘意堂里的宫人已被她全部遣散。

    那两个侍卫到的时候,绘意堂里除了皇后,空无一人,偌大的书画馆,她身在其中,就像画中的女人,一动不动的定格在那里。

    要不是那一双眼睛,在看到他们的时候,迸发出一种摄人的光芒,他们几乎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那两个人三下五除二的脱掉身上的侍卫服,露出里面的道袍。

    接着,朝绘意堂里的皇后神情复杂的望去,上官露竟还朝他们淡淡一笑,起身朝他们福了一福。

    那两人眼睛一红,猛的跪倒在地,冲里面的人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把心一横,明火执仗的点燃了绘意堂四处角落。

    夏日天干物燥,绘意堂没多久便火光冲天,上官露一个人站在火场里,望着火苗从地底顺着柱子爬到房顶,眼底竟有一丝欣慰,她阖了阖眼,脸上是认命而解脱的表情。

    李永邦到的时候就看到那二人行凶,他身边带着武曲、七杀、贪狼、破军共四组亲卫,每一组四人,共十六人,尽管那两人负隅顽抗,口中着了魔似的不断嚷嚷着‘清莲教万岁,清尘世,除妖后,还天下太平’的口号,但很快,还是被七杀队的人砍成了血窟窿。

    李永邦心如刀绞的站在与她一墙之隔的火场外,悲痛的与她面对面,他终于明白过来,几千人怎么能闯得了禁宫?

    赵琣琨是她的人,只有她的命令,赵琣琨才会不抵抗,亲自开了城门把这群所谓的暴民放进来。

    他冲着她大喊:“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我,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好?——他是真的迷惘了,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睛看着脚尖,固执、倔强,还有当年初入府时的任性。

    她一直都是任性的,是他把她的性情磨得像块河底的鹅卵石,每天无悲无喜,日子得过且过。

    他想起那一年也是这个时节,她刚刚嫁过来,初来乍到,每天看什么都新鲜,蹦蹦跳跳的,活泼的像只小喜鹊。

    京城里办簪花大会,她吵着要去,他便给她簪花,可别人家夫人、小姐簪的蔷薇、芍药和月季,只有他,故意戏耍她,知道她不懂京城风物,让她顶了一头丝瓜花出去。被人好一通嘲笑。

    大火侵蚀了樑柱,她可以容身的空间越来越小,她只得缩成一团,坐在地上,他的眼睛湿润,不死心的朝她大喊:“你还记不记得?”

    “我答应过你。”他的嗓子哑然,“我答应过你,要给你簪花!牡丹花!”

    “我要替你簪牡丹花……”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哽咽了。

    因为他食言了。

    他看到上官露的肩膀抖了一抖,然后站起来,背过身去,热浪吹起她的裙角,火焰将要向她扑过去。

    “派人调了水龙过来没有?”李永邦急的声音都变了调。

    “回陛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多闻的掌心都是汗。

    和其他人一起,拿就近的水缸拼命往绘意堂上浇,可惜杯水车薪,起不到任何作用。

    “好。”李永邦决绝道,一边命人取了披风来,把披风全部浸入到水桶里,湿透了之后,顶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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