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便看见宁王不甚自然地稍稍后仰了身子,突兀陷入沉默。曾几何时,两人相处时便以这人沉默居多,而自己永远都是找话的那个,眼下他没了话,也就当真没了可说的。

    甚是凄凉。

    宁王斟酌正欲再开口,便看见他怀里捧着的,“……”费了好大心力才没失态叫人抢过来,可眸中已然落了一片冷意。

    封延卿顺着她的目光瞥向,亦是察觉怀里的不妥,张了张口似是想解释,却倏然语峰一转尖锐道,“宁王若是想来讨要那东西,便不用挑着这时日来了,免教人作不该有的念想。”

    “东西,我本是让阿晏转交,却没想中途出了事,若无意外,恐是落了刘氏那伙人的手里。”封延卿顿了顿,苦涩笑道,“所以你来也是无所获。”

    宁王的目光依然幽深锁住他,却是放下了帘子,命马夫回王府,直到行经封延卿身边时,才低低道了一句,没入风中。

    “我来,是因为他是你最疼爱的侄子,无他。”

    唯担心你难过罢了。

    封延卿怔在了原地,不置信地凝向马车疾驰离开的方向,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却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伫立原地良久。

    经历白天一场大闹,入夜后的灵堂则显了寂静多,这时正只有宛桃一人守夜。一片片白幡随风飘摆,素白的丧幡如片片轻纱般垂挂在灵堂四周,一盏长明灯昼夜燃烧,微风乍起,火苗随风“噗噗”作响,灵堂内明灭不定。

    火盆里的金箔烧了一半多,宛桃倏然有所感应般回首,然只见黑漆漆的树影随风摇晃,明明是六七月的光景,却生生让人觉出一丝阴森寒意来,好像有什么从这儿过去了……

    惊鸿苑里,一张黄杨木绘兽描金红漆大圆桌上摆了一砂锅,冒着袅袅热气,是寒蝉刚从厨房那取来的黄芪枸杞瘦肉汤,作是滋补用。

    “夫人,汤得趁热喝,厨房弄了大半天的功夫,您这些日子这般辛苦,当是好好补补才行。”寒蝉作势要替刘氏盛上一碗,却被阻下。

    “正好煲着不容易冷,等老爷回来一道罢。”

    寒蝉闻言拧起眉头,“老爷受诏入宫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万一凉了……”却在刘氏那笃定淡然的目光里渐渐低下了声,最后犹是不甘呐呐道,“夫人就是太为老爷着想,可老爷这家子对您——”

    相比较起夫人辛辛苦苦操办,反而落不得一点好,老爷后来更是不见了人影,恐又是怀念那人去了,可不叫人心疼夫人的付出。

    “且由着他闹去。”只要有她在一日,那人就休想再入将军府。封夫人只有一个,与他生同衾,死同椁的也只可是她!封延卿此举是妄想,她决不允许她的灵牌出现在封家祠堂内!

    如今那女人和她碍眼的儿子都死了,留下的孩子她和老爷自会好好抚养成人,也算圆满了她没有孩子的缺憾。

    刘氏嘴角流露淡淡笑意,与方才那阴测口吻相衬,更是让人发寒起来。

    寒蝉不察,只被暗夜中倏然划过的一抹晃眼白色所惊,再仔细看去,却蓦然对上一流着血泪的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宛若飘在半空,登时尖叫出声指着那方向,“夫……夫人,啊——”

    刘氏因她尖锐惨叫倏然蹙起眉头亦作侧目,却是一无所获,神情落了不满,“鬼叫什么……”

    寒蝉一口气提着,一张脸涨得惊骇青紫。

    刘氏觉出不对,背脊腾起一股寒凉之意叫她瞬时回眸,因房间暗处渐渐显现的淡紫身影,即使形容惨淡,也遮不住那出色容貌……

    “夫人……苏夫人……”寒蝉终于能再出声,却是混乱一般喊了一声,两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

    刘氏死死凝向,怎会认不出这不散阴魂,一双眸中盛满毫不掩饰的怨毒之色。

    “刘贞,我自问待你不薄,与夫君怜你孤女无依,以姐妹相待……”虚无缥缈的女声如泣如诉,宛若从地狱飘来,陡然凝如实质,“你为何要如此害我!不仅如此,你还害我儿性命,刘贞,你该死——”

    尖声呼啸,阴风四起,伴着女鬼狰狞神情前倾,宛若厉鬼索命……

    “姐妹!”刘氏僵直而立,亦是笑了起来,却是刺眼,“苏芷娘,你分明是知我对封郎心思,却百般阻挠,装的伪善,最是虚伪不过!”

    “为己私欲,毁我清誉谋我性命,连幼儿都不放过!”

    刘氏嗤然一笑,再不复往常端庄,面容比之女鬼更是狰狞,嫉恨扭曲,“谁让他是你儿子!明明是个小鬼,却偏偏难弄得很,封郞面上作是不关心,私底下却将他保护周到。”

    “我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刘氏说着吃吃笑了起来,神情已有一丝不正常,“只要看着他那张脸,我就总是想起你,对,就是这副样子,入殓之时,你都不知道我心里笑得有多畅快。”

    “这局我布了五年,从你二人成亲起,便无时不刻想要你的命,然这种却是最痛快的。”

    话落之际手上银光乍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苏芷,陪你的儿子一起回地狱!”

    就算真有鬼魂闹事……就休怪她让那人的鬼魂也永不超生!

    砰的一声门板剧烈撞击的响动回荡嗡鸣,门板颤动不停,从上端开裂,轰然坍塌。封肃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维持着撩袍踹向的动作,身后是封家阖府一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雄心壮志要把刘氏写完的,结果突然陪母上去医院急诊,输液十二点才回家,今天还得去一趟,二更看晚上有木有,木有大家就等明天辣,这个六一过得甚是惊心动魄tut求抱抱,话说留言我每条都有认真看,不过空的时候爪机回不方便,电脑了又没时间,真的好爱留言的泥萌嗷~

    ☆、第70章 落幕

    “老,老爷——”刘氏正正对着满面怒容的封肃, 渐渐恢复神智, 也愈发看清众人的脸上震惊神色神情, 以及封延卿那无声口型。

    报应到了。

    刘氏一僵, “老爷, 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如何在我予芷娘的家书中掺杂害命的药,以我的名义送到芷娘手上?”封肃踏入,步伐沉重地走到了她面前, “那药, 害芷娘毁了清白, 亦是摧毁她神智, 饱受身体与心理的痛苦折磨, 最后不惜以言语刺激我结束了她的生命。”

    封肃冷声质问,眸色尽是阴郁。

    刘氏却是急急筹措言语, 回想方才的对话,犹作诡辩, “我……我以为是恶鬼作祟, 正,正想找人驱鬼, 没想到老爷您回来了……”

    “若芷娘是恶鬼, 那你是什么?”封延卿嗤笑开口, 眉宇间尽是嘲讽。

    刘氏蓦然侧转过视线与他相对,“小叔这般可不是叫恶鬼迷惑!”

    “刘氏,你想借此混肴视听, 却不知今日是我等与父亲专为你设局。”封晏除去了伪装,与门口进来的沈如意对了目光,方才是他扮作苏芷的模样,娇娘配的声音,亏得白日里四叔刺激了一回,才叫刘氏此刻被嫉恨冲昏头脑,露出马脚。

    沈如意一并瞧向,神情亦是冷冽,“善恶到头终有报,刘氏,你坏事做尽,也无怪乎上天让你断了子嗣缘!”因意外伤着脚踝的缘故,行动颇是不便,是由红隙扶着走到了封晏身边。

    也正是因为这,才耽误了回府。

    宋筠溪这时才抑了情绪起伏,借着封墨台高大身影看着沈如意完好无损地站在那,不得不掩下那一缕不甘,白日站了那许久,却不想是空欢喜一场。

    沈如意似是有所感应,朝着宋筠溪的方向去,后者抬眸,正正相对,她突兀咧了嘴角,就像知她所想般,却偏偏反过来告诉她无法得逞。封墨台却叫她那一抹冷淡傲然的笑停顿失神,待宋筠溪挽住他胳膊时才干咳了一声掩饰。

    “如今二弟和弟妹平安归来,真相大白,刘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追杀我们的那伙匪徒,与先前几次追杀封晏的是同一拨,而这回我们得了切实的证据,回京路上设下重重埋伏杀人灭口,恐是未想过我们还能回来。那些人以为我们必死无疑,以道出刘渊指使,那刘渊是你亲弟弟,自是得你授命,当年事情真相大白,最恶毒的是你。”

    沈如意的声音同时响起,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封墨台闻言深思几许,喃喃念了刘渊的名字,面色一下黑沉如墨,“是他——”两人同在军营历练,难道熟悉部署,也能屡屡破解……

    惊呼落,却是封晏承了话去,“她将刘渊故意安排在你身边,若非你此次受伤避开,已是踩着你失利上位。毕竟还有一种杀人无形,是捧杀。”

    封墨台一震,对上封晏幽沉的目光幽幽腾起一抹羞愧,转瞬便被愤怒取代,“毒妇!”

    众人也是惊于她的心计,还是文静一语中的,若非她方才被设计道出,谁也想不到这一向端庄近乎冷漠的大夫人会是这样的人!

    “芷娘她,她怜你在京城无依,对你多有照顾,你怎可、怎可——”许氏听闻,簌簌落下泪来,是为好友含冤多年终于得以昭雪,亦是对刘氏那深不可测切切心寒。

    封文静扶住了哀泣的母亲,白日所问并非错觉,而是这大伯娘当真是恶毒,因此遭刺激竟不觉说话都利落,甚有条理道,“该是移交官府,按照大梁例律处置!”

    “不要——不是的,我娘不会害人的!”封文茵此时冲了出来,早叫父亲的眼神吓破了胆,护在刘氏身前,顶着一众目光压力,颠来倒去便只有一句不会害人,连求情都显了薄弱极。

    一道苍凉声音喝止,封肃正正凝向刘氏,一阵发寒,竟不知枕边人是这副面目。“芷娘感念你几番为我受伤,在母亲提出要为我纳妾时,便主动推荐了你。是我不同意。”

    当时他质问,以为她当真是颗捂不热的石头心,将自己推给别人,然她却说并不是不爱,而是,有一个那样全心爱你的在身边,我好放心。

    如今回想来,却像是钝刀子剜心,尚不见血,却撕心裂肺的痛。

    刘氏低低唤了一声,眉眼划过愕然,“封郞,你该知我对你心意我是……”

    “若我知晓会种下这等恶果,当初就不该救!”封肃再启口,言语间尽是懊悔与怨愤,睨着刘氏逐字逐句道,“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刘氏浑然一颤,狰狞未散的面庞因那话语现了扭曲,哑声质问:“难道老爷就不顾念这几十年的情分!”

    “我于你从未有情,若有,那也只是感念。”如今尽是饮恨。

    刘氏踉跄晃了一下身影,她环视四周,除却一心为她呐喊辩解的封文茵,周遭俱是用惊恐的,不屑的,甚至恨的怨的,然都及不上封肃那句话的威力。被封肃的无情深深刺痛,一句话否了她这么多年的真心相待,悉数成了笑话。

    余光里,她看见封晏与沈如意,似是后者脚伤的缘故,他便让人踩在了他的脚背上,叫她顿时回想起,其实不然的,儿子肖父,封肃其实也是如此深情的,不过他的深情都给了一个叫苏芷的人,她羡慕的,嫉妒的,都是因她不曾得到过半分。

    “移交官府办,这家丑还是捂着,不若私下处置了得好。”张氏缓过心绪,为刘氏的恶毒后怕不已,当即道,“反正已经有先例在……”

    这话一出,又惹来一瞬寂静。大家都不由想起了已故那位,封肃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一个七尺男儿伛偻着身子,仿若苍老了十数岁。

    他轻轻一摆手,家仆作势上前,刘氏眸中划过不置信,死死凝着那人,陡然化作了戾色,手中银光一翻,却是直直朝封晏刺去。

    是他,是他坏了自己的计划,与那人一样,都不该存活于世阻碍她,实则早早就动了杀心,攥紧匕首用了十成的力道,妄图同归于尽。

    封晏早就有留心,让红隙扶着娇娘,顺手抄起青花瓷瓶一挡,瓷器碎裂的同时身形已闪出几步远,不断拿了东西抵挡刘氏攻击,将战场拉开稍远,生怕波及娇娘。刘氏虽是女流,可在军中十数载,即便嫁给封肃,也少不了两人操练。多年功夫没忘,加之本就是取其性命去,竟是爆出一股凌人气势来,那些近身的仆从皆是被其手中利器所伤,就算想上前护主子也根本插不上手。

    “刘氏,你你你疯啦——啊!”张氏闪躲着后退,一壁还不忘拉着沈如意一道,却不察踩上一软乎的,便看宋筠溪忍痛神情,“吓死我了,咋还没个声响的,刚才不还站在我前面,怎脚程那么快的。”

    张氏嘀嘀咕咕,却是叫宋筠溪脸上一阵难堪,所幸封墨台一句二婶婶解围,被人护到了门外。

    于此同时,刘氏猛然踢倒了架子,阻了封肃靠近。便是趁此机会,踩着先前碰倒的矮凳,自檀木桌上轻巧越过,只取封晏命门。

    “这匕首是你当年所赠信物,你说后悔,恐还得多上一桩!”

    “夫君当心——!”沈如意眼见危及骇然唤道,便见封晏侥幸避过,只划破了衣服口子,实属万幸。

    两人交锋,虽是刘氏手握利器占据上风,可封晏也非一般,每每都能化解,就譬如现下,在躲过刘氏的直攻之后却是向着她身后唤道,“父亲。”

    刘氏一顿回眸。

    封晏倏然眯起眸子,对准她手腕处狠狠踢去,匕首飞了出去,当啷掉地。

    “你骗我!”刘氏失去武器,又看封肃领人包围自己,神情宛若发狂。

    “不要打了,娘不要再打了……”留在屋子里并未出去的封文茵拣起了匕首,她晓得这是母亲最喜欢的物件,再看向已拳脚相向的二人,她还来得及为二哥哥平安无事高兴,却看着两个她视为最重要的人成仇敌,泪水糊了眼前,是真心害怕起来,“不要再错下去了……”

    刘氏闻言一动,神情露出一丝不忍,然很快就消逝,在几次未得手后,突的调转将目标换成边上行动不便的沈如意,后者慢一步,只来得及看见封晏倏然惊愕惶恐的眼神,想也未想抽出一物甩了出去——

    “啊——”的一声凄厉惨叫骤然响起,刘氏叫精钢制成的鞭子甩中半边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退,伴着噗的一声利物没入**的闷钝声紧接着,她不置信地回头,便看见女儿惊慌的面孔,手中握着的匕首赫然插在她的后背。

    “娘……”封文茵吓坏了,慌张之下竟是直接拔出了匕首,刘氏又一声闷哼,脸色更是苍白,汩汩鲜血狂涌而出,捂都捂不住。“娘,我不是故意的,娘……”

    然还不等刘氏说话,刀剑出鞘的铿锵声突兀,手起刀落,一柄三尺长刀径直穿过了腹部,一端叫封晏漠然执着。

    刘氏垂首,那是封肃的佩刀,她曾时常擦拭,也是亲眼看着封晏拔出,视线缓缓上移,便正好对上封肃愠怒眼眸。身子随着长刀利落抽出不住后仰,压在了封文茵身上,这才觉出到痛来,钻心蚀骨的痛,与刀剑所伤的,密密交织,铺天盖地席卷。

    “若我知晓会种下这等恶果,当初就不该救!”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我于你从未有情,若有,那也只是感念。”

    ……

    她拼尽一生所追求的,最终还是得不到。而后是封肃的第二刀补上,第三,第四……直至气息尽绝,双目狰狞不甘,独独封文茵抱着血人恸哭不已……

    数日后,封家又一任主母病故,京城里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封将军克妻的传闻,连命那般硬的女将都扛不住,哪还有姑娘敢打主意,就算是为名,那也是得有命活先。

    府里,知晓真相的都被敲打过,没一个敢妄言的。其中最可怜的当属封文茵,生生叫那日情形给吓失魂了,如今整个人都傻傻呆呆的,关在自个的苑子里不肯出来。

    七月初六,吉日。苏氏的牌位由封晏亲自奉入,封肃在旁该是上香之际,却被封晏拦下。

    “我只是让她有所归,而非是原谅,给你个忏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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