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严冬时分,这地方的天气又最是诡谲,前天刚下过大雪,积雪足有及膝深,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雨,于是积雪成冰,寸步难行。

    灵鸟从南边飞来,展开羽翼向四王镇守之地而去,周身笼罩在祥和的浅色光圈中,雨雪不能近其身。

    一名魔将奇道:“近来灵鸟来往频繁,不知所为何事?”

    同伴面色冷然:“四王有议和之心,帝宫……哈,天帝能答应就怪了。”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你说,少主这计多妙,若是天帝允了,那自然最好,两方停战休养生息,各不相干。若是天帝老儿不允……四王一乱,众神之巅自相残杀,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大举进攻,胜算足有五成以上。”

    另一人颔首,附和道:“那是自然。少主自幼与魔尊失散,困于神界不得回归故土,卧薪尝胆百余年,为了避开四王的耳目,连神魔交界地都不敢踏足——哈哈哈,谁知那天帝老儿蠢的,竟然亲手把他送上战场,使少主得以使计金蝉脱壳归来,咱们真该谢谢他,谢谢他了哈哈!”

    正说着,主将帐篷的帘子撩起,有人走了出来。

    两人急忙噤声,恭敬立在一边,低头唤道:“少主。”

    来人轻裘缓带,身形颀长秀雅,身着素色翠竹暗纹锦衣,外披白狐皮大氅,腰间环碧绿的玉带,左侧配有朴素的白玉双环佩,如此品质低劣的下界白玉,在他这般高雅的贵公子身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长离太子微微一笑,问道:“灵鸟从何处来?”

    其中一人恭谨答道:“众神之巅。”

    长离太子盯着上空的鸟儿,忽而抬起手,指尖凝起透明的灵力,化为一道光芒向那灵鸟飞射而去。灵鸟见了,非但不逃,反而欢喜的鸣叫一声,改变方向飞了下来。

    两名魔将对视一眼,神色间皆有一丝不喜。

    长离太子在神界待了上百年,修习了许多神族的术法,即使归来了也不肯放弃所学,魔尊说过他好几次,见他不听劝,又想反正是些无关紧要、逗弄孩子玩耍的仙法,遂懒得管教他了。

    长离太子抚摸灵鸟的头,柔声道:“你的主人好吗?”

    灵鸟欢快的叫了声,啄了啄他的手心,作为回应。

    “那就好。”长离太子安心了,眼神更为温柔,见鸟儿腿上系有书信,便解了下来,展开阅读。

    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眼中有冰冷的寒光乍然迸裂。

    ——夫君见字如晤……

    一字一字读下来,他的容色渐渐苍白,唇角温和的笑意早已凝住,视线死死盯住信下方的落款。

    ——妻,素澜。

    良久,他将信又卷了起来,重新系好,对灵鸟道:“去罢。”

    身旁有人见他脸色冷寒,小心翼翼试探道:“是否帝宫方面——”

    长离太子淡然道:“这是素澜公主养了几万年的信鸟,与帝宫何干。”

    旁人见他神情愈加黯淡,不敢再出声打扰。

    长离太子站在原地,盯着远隔一条天河的四王营地,长袖下的手捏得骨节泛白。少顷,他转身回营帐。

    一名魔将松了口气,低声道:“少主怎么把鸟放走了?他脸色那么吓人,我还以为今晚准备加个餐,吃烧烤灵鸟。”

    另一人喃喃道:“素澜公主……那不是青龙王的……”

    “跳轮回台上瘾的那位?”

    “对对对,就是她。”

    “少主怎知灵鸟是素澜公主的?莫不是曾经有过交集?”

    “不会吧……青龙王不是成亲几万年了?咦,神界遭逢万年难遇七夜暴雨那次,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那不是个笑话么?老夫少妻把持不住,哈哈——你问这个干吗?”

    “不是,我记得那次以后,魔宫花草一夜之间凋零殆尽,少主杀光了地牢中所有的囚犯,不论罪行轻重。之后闭关千年,出关后修为突飞猛进,会不会……太巧了?”

    “……”

    鸦雀无声。

    一片沉寂中,一只灵鸟从营帐中飞出,展翅天际。

    行进的方向,众神之巅。

    *

    今晨的信来的格外早。

    苏兰解下信,见那灵鸟片刻不曾停留,振翅迅疾飞走了,不由觉得奇怪。展开来一看,瞬间死死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信上的字迹陌生又熟悉,与她自己的七分相似,带着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记忆的味道。

    多久了?

    九万年?十万年?

    不该觉得陌生的。

    帝宫仙境,年少时的怦然心动,那短暂而美好的三百年相恋相守……那名白衣少年微末的一点仙术,全由自己传授,而她名动上界的书画琴艺,则是他不厌其烦的亲手教习而出。

    信里只有一首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落款……

    ——魔界长离太子,敬上。

    *

    阿婴闲得无聊,又怕呆在东宫,母亲会叫他读书练功,于是出去溜达了一圈,到六道轮回台附近走了一会儿,回到苍龙王宫,已经过了半日。

    几名侍女聚在一边窃窃私语。

    他身体矮小,脚步又轻,如果不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很多时候便会被忽视。

    就如这一刻。

    “……我早就说了,你们还不信!外头早传开了,陛下在下界养了个外室,这次是要带回宫的,每天都来信催王后答应——”

    “可是王后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呀,怎会气得吐血?还遣退凤宫所有的随从,一个人关在里面翻箱倒柜,不知在干什么。”

    “这有什么不懂的?王后即便对陛下无意,那也是身份顶顶尊贵的天选帝女。陛下纳妾,寻个什么样的不好,非得是个凡人……这不是打帝宫的脸么?”

    阿婴冷笑不止,猛地一脚踏在地上,一声巨响,汉白玉石应声碎裂,数道裂缝一直蔓延到那几名侍女的脚下。

    侍女们吓了好大一跳,惊叫起来,回头看见他,更是脸色惨白,一个个的慌忙跪下,哀声求饶。

    阿婴却不看她们,扬声道:“来人——将这些犯了宫规的长舌妇,全给本太子撵出去!”

    苍龙王宫没有宫规禁止侍女嚼舌根。

    虽然阿婴绝不会承认,但在他的心里,挑拨他父母的感情,那便是犯了滔天大罪,更何况,还是眼下这个时候。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的娘亲回来了。

    好不容易……他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阿婴冷眼瞧着侍卫拖走了哭哭啼啼的女人,转身走向凤宫,半道上停下,先行回了东宫,一个人坐在主座上。半晌,叫人传凤宫的总管前来问话。

    那名总管是随王后从帝宫来的,后来王后搬到了离宫,他就跟了去,如今王后回来了,他又跟了回来。

    阿婴阴沉沉地盯着他,直教他背后流下冷汗,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今日……凤宫有何异样?”

    总管心里叫苦不迭,正前方端坐的分明是个小小的婴孩,偏偏目光阴狠极了,长在那么可爱稚嫩的脸上,更叫人害怕。性子也是……沉婴太子容貌肖似龙王,性格却南辕北辙。龙王深沉,寡言,一向独来独往,不喜侍从成群,太子则与他相反——暴戾,易怒,身边总要许多人伺候吃喝,供他取乐。

    最近王后回宫,太子收敛许多,可今日……瞧着又是雷霆大怒的阵仗。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无、无异样——”

    “阿娘吐血了,你告诉我无异样?”阿婴的声音很轻,冷得如冰,忽然跳下宝座,徐徐向他走来:“让我想想,你们神族私底下最喜欢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四王,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四只野兽,面目可憎的兽族岂能与高贵美丽的神族相提并论……”

    总管暗想这可冤枉了,帝宫下头的人说的,干他何事,怎的太子迁怒上了?无法,只得跪在地上:“太子明鉴,下官……下官何曾——”

    阿婴站在他面前,冷冷道:“你最好实话实说。阿娘到底怎么了,你给我详细说来,不然当心我把你剥皮拆骨,叫你见识什么才是禽兽。”

    总管汗流浃背:“太子,真的……没什么。早上王后还好端端的,不见丝毫异样,灵鸟如常带来陛下的家书,王后看了,愣了半天,突然吐了一口血。然后翻箱倒柜,前些日子刚收起来压箱底的东西,又一件件找了出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阿婴皱眉:“信呢?”

    “和那些物件一起,都烧了。”

    阿婴心烦起来:“都是什么东西?”

    总管仔细回想:“书画之类的……有一幅画,原来挂在王后房里,一走进去就能看见,这次也烧了。”

    阿婴当然知道那幅画像。

    他的母亲走到哪带到哪,她在苍龙王宫,便挂在凤宫显眼之处,她搬去离宫,金银首饰全落下了,只带走寥寥几件衣物,却没忘记带上那幅画。

    这次回宫,母亲识趣的收拾了凤宫所有‘不该出现’的物件,那幅画像也在其中。

    可为什么突然烧了?

    若没有出现什么变故……不该的。

    阿婴烦躁地转身,坐回椅子上:“灰烬呢?”

    总管愕然:“什么?”

    “烧掉了,总也会留下一点灰尘碎屑吧?”阿婴见他不上道,气不打一处来:“不管剩下什么,全给我拿来,有一点是一点,不许声张,就放在我房里。”

    总管忙点头:“下官领命。”

    阿婴赶走了他,一个人疾步走向凤宫。

    凤宫朱红色的宫门紧闭。

    他委屈极了,抬起手——够不着金色的门环,一气之下坐到了冰冷的地砖上,两条小短腿蹬了几下,用千里传音叫了两声:“阿娘,阿娘!”

    宫门无声无息的开了。

    阿婴阴沉森然的神情稍缓,欢欢喜喜爬了起来,小跑进去。

    苏兰气色不佳,容色过于苍白,正从大殿中出来,看见他笑了笑,张开双臂:“阿婴,过来,让娘亲抱抱。”

    阿婴平时总要扭捏一阵子才愿意的,今天却乖巧的跑了过去,投入母亲怀中。

    苏兰安静地抱着他回房,站在窗边,看外头园子里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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