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以明没有想到职场还有这么纯粹的帮扶关系,沉默片刻等惊讶感逐渐平息,但好奇心反而更盛,问:“那你怎么辞职了,感情崩了?听说孟平还曾把他女儿介绍给你。”

    虽然垂着眼,可沈多意能感觉出有道目光打在他身上。他点点头,从实回答道:“之前相亲来着,不太合适,不过大家一直是朋友。”

    良好和态度与合理的解释是一方面,创利水平和专业素养是另一方面。沈多意武器太多,即使手法温柔,也照样能把对方朝他伸出的枝杈一一斩落。

    他主动提出多签一份附加协议,给双方多一层保障。

    协议签完,章以明带走盖章收存,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戚时安。戚时安没说什么话,此时端着杯子慢悠悠地喝水,好像在咖啡厅约会似的。

    沈多意看看手表:“戚先生,那我回去了?”

    戚时安捧着水杯:“你刚才解释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沈多意静了片刻,回答道:“我想对你证明,我不是为了钱什么都做。”

    窗户纸乍然捅破,细雨清风一并涌入,倘若屋檐上挂着串风铃,那此时一定在叮咚作响。戚时安心中豁亮,他们之间的偏见本如潮汐涨退,可是沈多意竟然主动一步,从此在他心间植了密树,还筑了长堤,意图把偏见全部摒除在外。

    他已败退,却得寸进尺:“为了人情也不行。”

    “什么?”沈多意没反应过来。

    戚时安虚张声势:“再随便相亲,我亲自出警告信。”

    第10章

    比起三十层简约又沉闷的装修风格,章以明的办公楼层要花哨温馨得多。他对待秘书的着装更是宽松,甚至还要求人家多穿亮眼的颜色。

    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圈圣诞花环,其中一颗松果已经松动,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掉了。屋内光线明亮,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旁摆着张浅棕色的藤编圆椅,几个方形靠垫随意搁在沙发和椅子上,让人想窝上去眯一觉。

    章以明坐在办公桌后审核手下部门的报告,桌上摆着不少零碎的工艺品。不止桌上,但凡能放置装饰品的地方都没空着,他喜欢出差的时候买点小玩意儿回来,有些送人,不过大部分都堆在了办公室里。

    秘书送来下周的工作安排,章以明的目光没离开过文件,头也不抬地问:“晚上有什么活动?”

    秘书回答:“晚上约了证监会国际合作部的李先生吃饭。”

    章以明烦道:“通知戚先生,让他去。”

    说曹操,曹操到。戚时安忙里偷闲过来一趟,正好听见章以明给自己派遣工作。等秘书离开,他自顾自到沙发上坐下,既不说明来意,也不说是否同意去应酬。

    章以明心中明白,拿起手机拨出号码,等里面接通便温柔地开口:“孟小姐,上次关于重疾险还没聊清楚,晚上见个面?”

    戚时安皱眉看向对方,随着电话挂断忍不住问:“这么巧,姓孟?”

    你永远想象不到猎艳高手的狩猎范围,章以明带着不屑和心疼看向戚时安,觉得饱汉子嘲笑饿汉子饥是种相当没素质的行为。他坐在椅子上旋转半圈,面对高空外的阳光,说:“虽然我在两性关系方面没什么底线,但做第三者的话还不至于。”

    怪不得查沈多意,还拐弯抹角探听沈多意辞职的原因,戚时安不爽地问:“怎么,现在放心了?”

    “想套话?”章以明又转过来,“孟平的女儿之前进了保险公司,让沈多意带着,俩人还相了亲,保险公司的人都说他们般配。所以我得弄清楚,别破坏了人家。”

    谁知查出咨询公司的事儿,正好摊开说清,还能防患于未然。

    戚时安本就是来问章以明折腾的原因,此时一切理清便不再多待,起身把西裤上的褶皱拍平,往外边走边说:“和李先生约的地址发给我,这轮我去。”

    长长的走廊载满了阳光,但又被几何支柱的影子切碎,盯久了恐怕会头晕。戚时安闲庭信步般往长廊那头的期货投资部走去,经过饮料机时突然想来杯果汁。

    液体声滴答,遮掩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略迟地扭脸看向期货部门口,见沈多意拿着一沓文件款款走来。走到他跟前时,杯中的果汁正好接满。

    “喝东西?”

    “嗯,和期货部的同事聊了半天,有点口渴。”沈多意去拿杯子,感觉到戚时安想把接好的那杯让给他,便抬头率先说道,“他们部门好冷,我喝点热的。”

    两个人各端一杯站在走廊上看风景,戚时安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忙,简明扼要地问:“去期货部有事儿么?”

    沈多意递出文件,回答道:“是徐先生个人账户的方案,他想试试期货,我弄完去问了问同事们的意见,您看一下?”

    戚时安接过翻看,沈多意在旁边继续道:“我选的是合约品种,一来有比较明显的方向,好做。二来周期短,不少都是几个月就定形态了,战线过长的话徐先生可能会没耐心。”

    “你很了解他?”戚时安看着文件问。

    “还好,以前打过交道。”可能是老早就出来打工的原因,沈多意很擅长配合其他人的行事习惯,说优雅点叫“情商高”,通俗点就是会“看眼色”。他帮戚时安翻过下一页,说:“这是筛选的几项,还没最后定下来,主力合约和非主力合约都有。”

    戚时安用指甲在纸面上划过,直到出现痕迹才停下,说:“周期短,形态要及时把握,并且和短线意图一起。主力合约的行情稍稳定,不容易走极端。其他的,有几样需要保持谨慎,估计期货部那几块点心已经嘱咐过了。”

    沈多意接过文件,顺便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饮料,说:“这几条建议我记住了,谢谢。那我回去做事了。”

    走开几步,他停下转过身。戚时安问:“还有什么事儿?”

    沈多意疑惑道:“是我听错了吗?什么点心?”

    戚时安昂然自得地笑:“废物点心,股票都玩儿不好。”

    两个人各走一边,戚时安进了期货部,准备在这儿忙到下班直接去和证监会的李先生吃饭。沈多意快步朝咨询部走去,因为一句“废物点心”乐了整整一路。

    之前说好帮孟良给意见,半路又被别的事情耽误,一直拖着始终也没顾上。这下误会解开,一切按轨道进行,生活彻底恢复了如常状态。

    他们约在了餐厅,孟良早早到了,捧着菜单认真研读,想好好请沈多意吃一顿。沈多意陪沈老爷子去公园听票友唱戏,路上又堵了一个多钟头,姗姗来迟时餐厅已经将近满座了。

    “师兄,要不转移到包间吧,我本来觉得大堂敞亮,现在人多不方便谈事情。”孟良拿着包起身,顺手叫来了服务生。

    沈多意环顾一眼:“能在包间更好,不过这个时间段还有空的吗?”

    服务员领他们去了楼上包间,孟良说:“我堂姐喜欢这儿,她和老板好像是邻居,咱们走个后门。”

    进到包间没急着点餐,只叫了壶茶,文件资料在桌上摊开摆满,孟良打开随身电脑,解释道:“中心数据都在公司电脑上,所以资料有些乱。”

    天气已经很暖和,沈多意穿着件浅色的棉麻衬衫,袖子挽着积了几道褶皱,他倾身挨住桌沿,胸前一粒纽扣摩擦出“咯嘣咯嘣”的响声。

    “和叔叔设计的白金计划有些相似,我想让他看看,结果他最近总开会。”孟良用笔圈出几项重要的部分,“围绕每个险种要有好几项差别不大的产品供大家选择,核心产品做出来,其他的稍微调整就行,所以这个我做得挺没劲的。”

    孟良不知道“白金计划”其实是沈多意设计的,不知不觉间又聊起公司里的趣事。沈多意看着资料,边听边笑,听完说:“几点分析和修改建议我都发你邮箱了,你参考一下。既然做得没劲,那就不要消耗过多精力,效率低还没意义。”

    孟良高兴地说:“师兄,如果你是我领导就好了,太体恤民意了。”

    沈多意随手拿过餐单:“我不是让你闲着,你把精力转移到别的方面,比如儿童成长方面,这块儿我觉得未来几年会增大需求。”

    圈了三四道顺眼的菜,沈多意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桌上的文件,他刚想继续说,就被来电铃声打断了。孟良接通:“堂姐?我准备和师兄吃饭呢。什么,你也没吃?”

    十分钟后孟澜就到了,手上还拎着七八个袋子,看来刚结束逛街。

    她落座后看向沈多意,也叫了声“师兄”。

    沈多意握着筷子:“你看看想吃什么,再点一些,今天我请吧。”

    “那不行,给他帮忙当然是他掏钱。”孟澜又点了两道,然后把一只袋子递给了孟良,“买了两件,我爸一件,你爸一件。怎么样,在师兄的帮助下,问题解决了吗?”

    孟良回答:“解决了。对了,师兄刚才话还没说完。”

    沈多意都忘记说到哪了,回想着开口:“儿童成长方面……现在放开政策生二胎了,这方面的险种需求肯定会大幅增加,相反老人险方面基本已经饱和了,而且很多国人都有养儿防老的观念,觉得孩子比保险靠谱。”

    孟澜出声笑道:“我妈就是那么说的,还催我早点结婚生宝宝。”

    两人相亲后没多久沈多意就辞职了,按说彼此见面后肯定尴尬,但此时的氛围却很轻松。他无话时也露着淡淡的笑,随时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很舒服。

    既然旧事已在心照不宣中翻篇揭过,那朋友之间可聊的就多了。孟澜轻呷了口热茶,说:“师兄,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和你们老板吃饭来着。”

    孟良吃惊道:“对方知道你们认识吗?”

    “知道,我说我们以前是同事。”孟澜冲沈多意点点头,“他以咨询重疾险为由,扯了不少肉麻的鬼话,我差点崩溃,觉得跟那种花花公子交往肯定很考验心智。”

    沈多意心中盘旋起一道龙卷风,联系起之前公司对他的调查,以及戚时安和章以明对他的询问,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在他犹豫时,孟良先他一步问道:“是明安的哪个老板啊?”

    孟澜没感情地说:“章以明。”

    女朋友出交通事故时却在聚餐后和职员约会,此时又有了新的追求对象。沈多意脑中“嗡”的一声,感觉神经中枢都在反馈嘲笑给他,偏偏那两姐弟还没完没了。

    “我就说明安的老板很爱玩儿,果然吧。”

    “他约我的时候还接了个查岗电话,挺有意思的,里面是男声。”

    “他真的男女不忌,有钱人是不是都那样?”

    “另一个老板没有吧,师兄,你了解吗?”

    沈多意被点名才回神,他支吾道:“我不了解。”

    孟良回想片刻:“另一个老板貌似就一段传说,五个来月,本金五千炒到了二十五万,美元。记得是外汇吧,属于大牛级别,不知道他是不是中央街最厉害的高级操盘手。”

    戚时安还不知道自己成了茶余饭后解闷的薯片话梅,他从天亮睡醒就没离开过床,抱着电脑看盘盯图,午饭更是被抛到了脑后。

    忙工作还能自己做主喘口气,忙私活反而不敢掉以轻心。

    手机振动着掉落床下,他伸手捞起,然后无奈接通:“妈,在帮你们看了。你和你的小姐妹们别老给我加班好不好……”

    “什么叫雇我,你知道我一小时多少钱吗?”戚时安捏捏眉心,随后重重敲了下空格键,“股市也分庄和闲,不要看了点新闻就信以为真,多半是庄家为了拉升股价炒作的,明明离压力线还十万八千里远。”

    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多半天苦工,戚时安下午才饿着肚子开车觅食,吃一份打包一份,明天省得再出门。

    晚上睡前最后一次检查邮件,发现了一封未读,发信人是沈多意。他心头一跳,率先酿出几分欢喜,随后才轻轻点开。

    可第一句却赫然写着:“戚先生,抱歉。”

    第11章

    卧房没有开窗,满室空气还勾连着白天的一丝余热,而“抱歉”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时,似乎迅速给房间降了温。

    戚时安脸色未变,眼神也没变,但却迟迟没有往下看。

    他的工作会遭遇太多突发情况,规律被打破是经常发生的事,所以他能淡然面对绝大部分变故。可此时的这封道歉信有些烫手,他不想接,也有点担心原因。

    总怕下一句沈多意会坦白些他不想让发生的事,比如辞职,又比如泄露了公司的数据。

    降温后仍然憋闷,戚时安起身开窗,开完就靠着窗子吹风,拂面都觉得轻柔的春风无法撼动厚重的窗帘,却帮他缓解了一丝焦虑。

    重新拿起手机,在屏幕即将黯淡下去的霎那轻轻触碰,指腹滑动,接下来的内容总算落入眼底。戚时安的嘴唇启开又闭上,全然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

    有个迷信说法,无语凝噎和欲说还休挺般配。

    同样吹着风、拿着手机的沈多意就是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从邮件发出到现在,他不确定对方看到没有,更不确定对方看完的话心情如何。

    其实那封道歉邮件的内容很简单,沈多意坦白自己误会了戚时安,他本来准备上班见到后当面道歉的,但憋着不说恐怕失眠,于是先发了封邮件。

    没料到的是,发完好像更要失眠了。

    明安大楼的正门和所有通道在经过一个周末后,换上了新的装饰花卉,附近的咖啡厅也更换了新的菜单。清早又是排长龙的时间,多半人戴着耳机已经进入工作状态,谈话内容却大同小异,毕竟整条中央街的上班族都算同行。

    “先生,您的咖啡多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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