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多意脑海中的风暴在睡梦中平息,蹙起的眉头也暗暗舒展开来,他习惯睡觉时把被子团在怀里抱着,此时拥着戚时安的身躯却格外别扭。

    一点都不软乎,别是黑心棉吧。

    这一觉睡到了将近十点,两道铃声同时响起,他们两个也总算醒了。戚时安先低头去看,发现沈多意睡眼惺忪但没了低沉情绪,便放了心。

    他接通电话:“安妮,我上午不去公司,把会议重新排一下。”

    沈多意翻身下床坐在了椅子上,也按下了接听:“唐主管,我……家里有点事儿,忘记请假了。抱歉啊,下午准时上班。”

    两个人的电话又同时挂断,沈多意还迷糊着,说:“耽误了半天班也忘了给主管请假,你请了吗?”

    戚时安笑着问:“我给谁请比较合适?”

    沈多意这才想起来戚时安是老板,他陪着老板回忆岁月峥嵘,到头来月终老板还得扣他全勤。戚时安知道对方心里又要不平衡了,赶忙说:“月底给你发私人红包,谢谢你辛苦陪床。”

    “用不着,我又不是护工。”沈多意揣着帽衫前面的口袋,说完眨眨眼,在醒神。

    戚时安也穿上了皮鞋坐在床边,两个人面对面,偶尔对视一眼,对视完又把目光错开。难怪电视都爱用一方生病推动情节发展,这招看来确实有效,他们竟然抱着睡了多半宿。

    戚时安问:“右腿上的疤,怎么弄的?”

    “小时候磕的。”沈多意回想,“我爷爷那时候有个小三轮,我在胡同里骑着玩儿,掌握不好就撞墙上了,摔下去正好砸在了一块烂砖头上。”

    戚时安“嘶”了一声:“还挺皮。”

    沈多意忽然咧嘴一笑:“我发小他妈心疼坏了,给我炖了好几天的鸡腿,我那时候从胡同尾走到胡同口,能抱一堆吃的,都是街坊们给的。”

    戚时安听得入迷,仿佛眼前的沈多意变成了小小一个,他出声问:“胡同拆了吗?街坊们都还在吗?”

    “在啊,就在秋叶街北边。”沈多意伸手勾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逢年过节我都去看看叔叔阿姨,还有街坊们。”

    戚时安说:“以后逢年过节,在你的见面表里也加个我吧。”

    从医院离开各回各家,沈多意昨晚深夜从家里出来,早上也没回去,不知道沈老要怎么念叨一通。他停好车上楼,开门时正好碰到送外卖的派送员。

    沈老开门拿外卖,看见他一并站在外面,直接鼻孔出气:“我可没买你的。”

    沈多意笑着关上门:“你不能学会了叫外卖,就老吃这些啊。”

    “我每次叫的东西都不一样。”沈老懒得理他,兀自走到餐桌前坐下,只给一副背影,“看你这身穿戴,不是半夜回公司加班了吧?”

    沈多意去洗手,洗完拿着筷子想蹭吃蹭喝:“昨晚有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了看,他也没人陪,我就在医院陪了一宿。”

    沈老态度息变:“是不是孟良啊,他现在好点没有?”

    沈多意来往的朋友不多,不怪沈老想错,他坦白道:“不是孟良,是现在那个公司里的一位同事,我俩都睡着了,上午就没去,下午正常上班。”

    “以后出门言语一声,要不留个纸条,别慌慌忙忙的。”沈老不再追究,“拿个空碗去,我给你倒点粥喝。”

    沈多意吃完饭就换衣服准备上班,耽误了一上午,就别再奢求午休了,得抓紧时间找补回来。走前看了眼门后面挂的日历,这周末就二十号了,该给老爷子体检了。

    “爷爷,周末去体检,你别约人钓鱼什么的。”他换好鞋子,朝屋里喊了一声。

    沈老回喊:“又该体检啦?知道了,麻烦。”喊完再补一句,“开车慢慢的,路上小心。”

    普通轿车再快也有局限,跑车就不一样了,动静喘出来便高下立判。戚时安的新车到了,回家洗澡换了衣服,下午直接换了车赶到公司。

    “戚先生,您好点了吗?”安妮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因为所有会议都是按照计划方案走的,所以只能往后顺延,不能另补。”

    “知道了,提前到两点二十吧。”戚时安拉开抽屉,发现了一个便携药箱,“你放的?谢谢。”

    安妮说:“不客气,我出去了。”

    两点二十会议开始,咨询部的部门会议也开始了,沈多意端坐于会议桌旁,指间夹着那只黑底白纹的钢笔,本子旁还放着只自动铅笔。

    用那支钢笔画图有些暴殄天物,他舍不得。

    “对于初次尝试,客户肯定有很强的避险心理,所以即使我们对走势有十足的把握,也不要操之过急,顺着客户的思维,先走一单保本价,等对方心里一旦踏实下来,那后劲也会上来的。”

    主管说完看了看手表,很快章以明揣着兜走了进来。大家出声打招呼,章以明在会议桌前坐下,说:“我加入了啊,其实按计划走还没到给你们开会这步,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他这就开始了:“前一阵不是有波甲醇事件么,都关注了吧?”

    沈多意心里一哆嗦,何止是关注,还亲身经历了。

    “这件事一出,散户和中小企业都心慌慌,但是大客户会心痒痒。”章以明开会很随意,像饭后聊天,“资本游戏就是大鱼吃小鱼,大鱼是不怕撑的,这波之后他们也想入门分一杯羹,所以得抓住机会。这次引流计划中的重要部分——高阶平台,就是针对大客户的制定的一项方案。”

    沈多意心中苦闷,散户只能靠边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正说着,戚时安出现了会议室门口,没穿西装外套,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看样子就知道是开完会过来的。

    他听说咨询部开始了部门会议,所以来旁听视察,看看渗透情况。自觉坐到了会议桌末尾,抱臂听章以明讲话,视线随意落在了沈多意手中的钢笔上。

    章以明终于讲完:“行了,我没有要说的了,你们看戚先生还有没有吩咐。这阵子比较忙,大家都辛苦了,可以提前期待一下年终奖金。”

    气氛瞬间松快了许多,主管继续前看向戚时安:“戚先生,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戚时安说:“没有,这是你们章总的计划,我也是头一回正经听。”

    他待到了会议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工作,沈多意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刻意放慢速度收拾了半天。

    “沈组长,你等我等得太明显了吧。”戚时安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的不得了。

    沈多意紧张地望了眼外面,拿起东西就要走:“那不聊了,我回办公室了。”

    “哎,逗你呢。”戚时安起身走过去,“高阶平台针对的是高端客户,但散户和中小型企业相对更多,我刚刚忽然想搞个‘大众平台’,还可以和互联网公司合作,推广线上咨询。”

    沈多意高兴道:“我觉得不错,以后我这种散户就能求助了。”

    戚时安闻言故意道:“那不搞了,我得让你只能向我求助。”

    计划始于脑中偶然的灵感,后续要从长计议,再不断规划,他们没准备多聊,何况还没下班。正要一起出去,戚时安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他爸戚景棠。

    “爸,考察回来了?”

    “回来两三天了。”戚景棠的声音都透着文雅,“这周末你妈妈生日,别忘了陪她吃顿饭。”

    戚时安说:“我妈生日我哪年忘记过,早就定好餐厅了。”

    又说了几句,戚时安挂断了电话:“走吧,我也回三十层继续干活了。”

    沈多意说:“阿姨这周末过生日吗?那替我说句生日快乐。”

    “不是干休所的妈。”戚时安顽皮地笑笑,“是我亲妈。”

    第26章

    沈多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只直白又迷茫地盯着戚时安, 他认真消化了“亲妈”这两个字, 才明白戚时安是什么意思。

    “我其实是单亲,不对,也不算单亲。”戚时安解释, “我爸跟我现在的妈是二婚,我和小川等于同父异母,不过在情感上和亲的没区别, 你也见过是不是?”

    沈多意点点头:“嗯, 所以我才很吃惊,完全没有想到。”

    戚时安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有空再详细给你讲吧, 先回去工作。”

    他们两个本来就在里面多待了会儿,沈多意不是主管, 没道理直接和高级合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商讨什么,于是结束了话题, 分头回去自己的办公室。

    戚时安上了三十层,经过安妮的座位时问:“再确认下周末的餐厅,几点来着?”

    “十一点半。”安妮起身回答, “蛋糕也是餐厅负责, 礼物今天下班前送来。”

    “知道了。”戚时安问完进了办公室,他没往办公桌后走,而是大喇喇地坐在了沙发上。寻思了片刻,给他亲妈打了个电话。

    待里面接通,他开口道:“妈, 是我。”

    孔因虹没有寒暄,直接问:“怎么了?”

    “能怎么,提醒你周末和我吃饭,别忘了。”戚时安盯着桌上的烟灰缸,“我去接你,还是叔叔送你啊?”

    孔因虹说:“你来接我吧。”没等戚时安答应,她疑惑道:“今天没上班?”

    “上啊,我就在办公室呢。”

    “那不聊了,好好工作。”

    电话里瞬间成了忙音,戚时安猝不及防就被挂了电话,他妈几十年如一日,又高贵又冷艳,工作起来不分昼夜,也习惯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

    虽然有点不孝,但他内心隐隐希望周末晚一点来。

    同样希望周末晚一点来的还有沈老,因为沈多意要带他去做半年一次的例行体检,堪比医院一日游,糟心得很。

    体检项目五花八门,恨不得从天灵盖到脚后跟全检查一遍,沈老晚饭后就仰在阳台上吹风,偶尔再哼哼一两声。

    “爷爷,你哼唧什么呢,跟瘫痪了似的。”沈多意端着盆草莓过来,还坐在他那张小蒲团上,“吃俩草莓吧,刚洗的,特甜。”

    沈老直心疼:“能不甜吗,一盒多少钱来着?”

    老人家就爱计较这些,几十块钱买盒水果比让他瘫痪还痛苦。沈多意避而不答,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吃,看沈老不动弹,说:“这是进口的什么牛奶草莓,甜。”

    沈老就等着跟他抬杠呢:“普通草莓你沾着白糖吃更甜。”

    “哎呀,你到底吃不吃?”沈多意把盆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明天去医院,有两项检查得空腹,你有什么想吃的今晚赶紧吃。”

    沈老终于吃了俩草莓,这个“俩”不是泛指,就是两个而已。“岁数大了,不能贪凉。”沈老吃完还咂摸着味道,“明天都检查哪些啊?”

    沈多意回答:“还是那些,什么血常规啊,心电图啊,反正你都做过。”

    正说着话,外面天空上卷起了一道雷,不消多时就噼噼啪啪的下起雨来。沈多意把窗户推开,湿润又凉爽的风灌进屋内,他给沈老盖上薄毯子,祖孙俩又打算一起听评书。

    沈老抱着小收音机,按下按钮后评书大师单田芳的粗哑嗓音传了出来,惊堂木一拍,老头开始猜剧情:“武艺高强,志节高亮,肯定是秦叔宝要出来了。”

    沈多意支着脑袋:“不是在听《七侠五义》吗?怎么成《隋唐演义》了?”

    “你上班的时候我把那个听完了,别打岔。”沈老阖着眼,听着单田芳激动地讲述打斗场面,他老了,走都走不利索,听着这些安慰自己曾矫健过。

    两章内容听完正好睡觉,沈多意把蒲团坐扁了,盘着的腿也有些酸麻。他挣扎着站起来拎上小收音机,另一只手掺着沈老回卧室休息。

    “爷爷,明天反正出门,那咱们在外面吃吧。”

    “行,你掏钱听你的。”

    “你想吃什么啊?”

    “软乎的,能嚼动就行。”

    把沈老送回了卧室,沈多意抻被子关台灯,安置好所有便蹲下等沈老睡着。例行体检每年两次,其实每次前一晚他都有些紧张。

    沈老忽然出声说道:“明天折腾完去看看你爸妈吧,好长时间没联系了。”

    沈多意乐了:“怎么联系啊,你说话别那么吓人。”

    他说完又给沈老掖了掖被子:“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检查完去给我爸妈扫墓,正好换新工作的事儿还没告诉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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