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上元节,他恰巧有见过柳家小姐本人。当时他因茶庄需要上新,遂前往庆州寻找听闻到的,当地新培育出来的茶种。

    一时赶不及滞留庆州,没能回家过年。只待元宵节后才得以返家。适逢上元节灯会,应当地茶商的热情邀约,一起出外赏花灯。

    灯节上的花灯自然个个构思巧妙,匠心独运。客观的说,非常有看头。

    只是于他这个生于富贵之家,又常年走南闯北,见惯了稀罕玩意的人而言,倒是稀松平常不过尔尔。

    换今人的说法:就是看得太多,出现审美疲劳。。有如那句物以稀为贵,凡事看多了便不以为然。

    没逛一会,他便有些意兴阑珊。且这一趟出来的久,人在异乡逢上佳节,自是思乡情浓。想着家里的寡母和馨儿,他赏玩的心思渐渐沉闷下来。

    陪同的茶商们圆融灵醒,识得眼色。当下,请他去了就近的茶楼。找了个唱曲的伶人助兴,喝茶解闷。初始茶商们是想请他去歌馆,其实就是花街柳巷。

    大约是他的神情不豫,人精似的茶商们立马改换了讨好方式。喝茶,喝茶。坐茶行生意的,喝茶总不会错。

    他就是那会见到的柳依晓。一般来说,闺阁女子是不准出外抛头露面的。养在深闺嘛,平日里自是深居简出。

    只是灯会期间,按当朝律令,女子是被允许参与赏灯的。

    也因此,灯节时很多尚未娶亲的少年公子,会趁此机会暗地留心有无可心仪之人。看中的,男方便会差媒人上门说亲。

    别说,由着灯节上的邂逅,月老还真是牵上了不少合衬的姻缘。因灯节而结缘配得秦晋之好的少年夫妻,比比皆是佳话频频。

    他在临街的茶楼上,居高临下见到前来赏灯的柳依晓。她由几位丫鬟仆从簇拥着,莲步生娇,款步姗姗。

    甫一出现,她便成为全场的焦点。或者说,在场的那些少年郎,根本就是慕名前来,只为博得佳人青眼相待。

    好吧,就是不成,能看上一眼这全庆州第一美人,也是饱了眼福心满意足。

    确是个绝代佳人。纵是在他这双阅尽大江南北,春(chun)色美妍的眼里,此姝亦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倾城之容。

    男人嘛都爱美人,何况他一向眼界高,能入得他眼的姑娘,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这柳家闺秀倒是让他动了心思。沉寂已久的心湖,难得的再度生出涟漪。

    他当即向茶商们打探了柳家姑娘,得知其尚待字闺中。不但人长得美貌无双,更是德才兼备,琴棋书画皆有造诣。是远近闻名的庆州“一绝”。

    如此甚好。娶妻当娶贤,就她了。只是不知柳家会不会答应?

    他样貌出众,曾有朋友谓他是当世美男子,不是第一,也至少是本朝前三;他有钱有势堆金积玉,云城首富的名声如雷贯耳。

    只是而今他克妻的名头也同样声名赫赫。。

    年少时娶的第一任妻子,人比花娇。可惜红颜薄命,失足落水溺亡;

    隔了两年,第二任续弦,貌比西子,端得是色艺双全,只是过门不足半年,亦然溺水而去。

    两任妻子都是门当户对人家的掌上明珠,自是好一番闹腾,然彻查无果。于是晏家有水鬼的名声不胫而走。

    晏母忧虑,请来高人三天三夜开坛做法。那位道人拿着晏母给的,修缮道观的重金离去时,信誓旦旦水鬼已被他收入法瓶。

    晏母心下大石落地。兴冲冲再给他寻了门亲,同样是高门大户家的千金——邻郡太守家的嫡女,二八芳华。

    这回更玄乎,新婚第二日,小夫妻一起用早膳。他不过对着她笑了笑,那文雅清丽的闺秀便满面涨红,痴望向他。

    嘴里无意识不停塞着食,他心里好笑正想要劝她好好吃饭,别噎着。那小娘子便面色突变,痛苦的抓扼着脖子。

    竟是看他看得忘形,囫囵吞下整块八宝糕。梗住了气管。

    其实吃东西时,不慎被噎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寻常见。

    他慌忙施救一边给她拍背,一边让她低头咳嗽,好将梗住的食物咳出来。

    唉,原谅晏逸初这个古人,毕竟那是个没有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时代。。

    他有所不知,人被呛住时用手拍背,会适得其反。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会使堵塞之物更深入呼吸道。

    尤其这位小娘子很可能是八宝糕内的坚果,卡在了气管里。待请来的大夫赶到晏家时,已是回天乏术。

    就这么着,做了一夜夫妻,第三任晏少夫人便香消玉殒,生生被噎死。。。

    这时,他克妻的声名已渐渐在坊间流传。。

    就是这样,也还有一心爱慕他的姑娘,思君心切。不信邪,只道都是意外和巧合。仍是想着要与这风华绝代的俏郎君,缔结鸳盟厮守终身。

    于是便有了他的第四任夫人。这位晏家少夫人是云城通判的幺女,生得也是花容月貌,娉娉婷婷。

    这门亲事本是成不了的。在古代,克夫克妻可是天大的晦气!

    哪有做父母的放心,敢将自家的掌中宝送到他身边呢?即便他财貌双全。

    无奈,敌不过自家姑娘的以死相逼。好歹与晏府结了亲。都想着,吸取教训防微杜渐,总归不至于重蹈覆辙,能得享安泰。

    然而,事与愿违。。明明时时注意,处处小心。这晏家新任少夫人还是未能逃脱厄运。

    她的死状尤为凄惨。初始只是食欲不振,不爱吃饭。以为是感染了风寒,受了凉。

    哪里料到旋即恶化,上吐下泻伴有腹部绞痛。接着便呼吸困难,皮肤青紫,最后开始尿血,窒息而亡。

    这位夫人身死时,恰逢他出外。得知噩耗时,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家。

    当时见到她已无声息,泛着青灰色的脸。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真是个不祥之人。

    这一回给他的打击尤重。他对她格外愧疚,在人人传他克妻时,她义无反顾的嫁与他。却到底没得善终!

    夫妻二人才过了短暂的好光景,她便撒手人寰,年纪轻轻即算走过一生。

    通判之女蹊跷而亡,死得疑点重重。比之前几位晏家儿媳的死,更具悲剧性。想当然耳,掀起了轩然大波。

    衙门的捕快上门查了好几个月,一无所获。仵作验尸只能验出确系中毒,但具体中了什么毒,却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只因其显示出的毒发症状与常见的几类毒(du)药有共性,但又有显著差别,其个性分明不好归类。排查了好几种毒(du)药,总有交叉出入的地方。

    事后,府上的人员被逐一盘查,结果俱无作案的可能。搜集不到证据,便迟迟不能定案,只能作为悬案归于案宗。

    衙门在办案期间,对晏府始终恭敬,并无发难。

    一来晏家在云城有头有脸,二来也缘于晏家蒙祖上荫庇,得以蒙受圣恩。

    其实晏家本世代为官,晏家祖上能人辈出,文武双全。官位最高时,文曾官拜当朝丞相,政绩卓绝;武曾被授予太尉官衔,军功显赫。

    晏家高祖更是在一次叛党叛乱中护驾有功,被当朝帝王授予丹书铁券。从此免死金牌加身。出尽风头,荣宠无匹。

    只是到了晏逸初祖父这辈,晏家选择了退出政治舞台。晏逸初的祖父非常睿智,通晓世情,颇有先见之明。

    他认为盛极必衰,且伴君如伴虎,官场上党派林立,倾轧严重。晏家要保住百年基业,惟有韬光养晦,低调做人。

    切不能风头太盛。因而时值壮年他便托病在京师请辞,辞去官衔告老还乡,举家南迁回到祖籍云城,安居乐业。

    由着今上嗜茶,且云城又是贡茶的主要产地之一。晏家自始开启了为皇室贡奉贡茶的营生。

    与天子奉茶,自然经营得风生水起。使得本来就家底丰厚的晏家,其家财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当仁不让成为云城首富。

    晏家第四位夫人横死,让他克妻的名声愈发甚嚣尘上。再没有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入晏家。

    而事实上,打从第四位夫人横死后,他对再娶一事也没了心思。只是四位夫人均无所出,晏家本来就子嗣不旺,他就是四代单传的独苗苗。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无继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晏母在家急的常常在家族祠堂,祖先牌位前告罪。日日抹眼泪。

    两年后,他唯一的一位通房,名唤梅萍。有了身孕,为他产下一女,取名晏馨。

    梅萍自他少年时便跟了他。生女后,顺理成章被抬为妾室。

    只是他常年在外,梅萍并没有多少机会能承恩雨露,自然也难再怀。

    他在外走动,投怀送抱者常有。碰上合眼缘的,他也会逢场作戏,春风一度。但他很注意,外来女子一律不得怀上晏家的子嗣。

    柳家小姐确实让他动了心。想到娘亲,他一日不能安定,娘亲便一日不得开怀。且无论怎样,晏家始终需要有一位德娴的主母,主持中馈。

    再试试吧,他对自己说。他想,若真能与这位有颜有贤的柳家小姐成就姻缘,日后,他便不再扩展茶行生意,减少外出。尽量多呆在家中守护娇妻。

    回到云城后,他给娘亲说了这事。晏母闻之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总算愿意再提亲事。忧的是,儿子看中的柳家闺秀,不知其高堂会是个什么态度?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尤其晏家有钱的名声在外,只怕是千里之外的庆州,也识得晏家。那儿子克妻的声名,多半也是纸包不住火。

    为表诚意,晏家给柳家许诺了丰厚到惊人的聘礼。很快,前去提亲的人便飞鸽传书,送来喜报。柳家同意结亲。

    可眼前这一脸懵懂,眼神无辜的小骗子又是从何而来?

    第8章 夫妻

    被他这般直勾勾的盯视,回过神来的舒念宁,并没有表现出闺阁女子该有的娇羞。。

    只因她此刻心内正打着小鼓,还是那话:做贼心虚。。

    他的眼光仿似有穿透力般,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强烈恐慌。

    尤其他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更令她疑心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妥,被他看出了破绽。

    她心惊胆战!

    遂快速的将今日来到晏家后的行止举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己并无任何出格之举。

    那他缘何要用这种探究的眼神,端详自己?

    她不安极了,逃避般垂下眼睑。

    心道:他要再这么无声的看下去,她索性都招了吧!这人太适合去审查犯人,都不必刑讯逼供,犯事的人大概便要不打自招。

    瞧着小人儿浓密若小扇子般的眼睫,蝶翼飞舞似轻轻颤动,小脸上遮掩不住的畏怯神色,显得那样娇弱无助,我见犹怜。

    “娘子”,他终于再次开口。

    舒念宁觉得他的声音与他的人有些不搭,倒不是怪异。而是他面相生得清隽精致,很容易想当然的让人以为,他的声音会同样温雅文气。

    但实质上,他的声音低沉,是那种很爷们的男低音,浑厚阳刚非常的男人味。想想他的身量亦不若江南男子,惯有的清瘦文弱,反而魁伟高大。

    唉,这样刚柔并济,味道十足的男人就是生在现代,那也是非一般的抢手啊。

    总之,她得承认,这男人简直从里到外都是“万人迷”的配置,完全符合她对男人的审美。

    “娘子”晏逸初挑眉,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面前的小骗子似乎是走神了。。

    “娘子?”终于在他第三次轻唤时,神游太虚的舒念宁,回到了人间。。。

    呃,她一紧张就容易走神。。还容易口吃。。。

    他的手还托着她的下巴,她只好抬眼望向他。发现他眼里有着浓厚的兴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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