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交过了投名状,冯吉也不再故意装孬种了。举了举滴血的短刀,大声发问:“说罢,郭大官人?冯某接下来该怎样做,你才肯放过冯某?”

    “当然是用死人的血,在衣服上画一张前往晋王寨的地图喽!”柴荣耸耸肩,摆出一幅老子吃定了你的模样,“你最好快一点儿,别说废话。装死者就这么一个,万一他的血流干了,老子下次就只能让你割自己的大腿!”

    “你……”冯吉气得两眼发黑,却没胆子跟柴荣继续掰扯。咬着牙蹲下身,从自己袍子下摆处割出一块干净的绢布,用刀尖沾了些人血,在上面快速腾挪。

    他哪里是不通丹青?寻常国手跟他比拼画工,都得掩面而走。只是寥寥几刀,便将此地通往营州晋王寨的路径,画了个清清楚楚。沿途城镇、山川、河流、森林,无不跃然“纸”上!

    “我如果是你们,就现在掉头南归!”随着最后一滴血落下,冯吉将短刀用力插进河滩,双手捧起临时画出的地图,缓缓递到柴荣马前。“且不说周围全是契丹部落,晋皇他老人插翅难飞。即便你等侥幸将他救回中原,不过是提前几年杀了他!又怎么可能找到一个合适地方,供其苟延残喘?!”

    第三章 父子(三)

    “多谢冯兄提醒,但你我等并非同道!”柴荣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伸手接过地图。

    “那,那……”通译冯吉的脸瞬间涨成了茄子般颜色,双手握了又握,缓缓垂下了脑袋。

    柴荣看不起自己,赵匡胤也看不起自己,包括乳臭味干的二皇子石延宝,也瞧不起自己。他们认为彼此的道不同,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将自己的一番好心全都当成了驴肝肺,而,而自己,自己可以对天发誓,刚才提醒他们之时,出发点不是“当事败之后,在辽国为官的冯家人也会受到牵连”,至少,并不完全是!

    “来,我给你重新引荐一下,这是我的结拜的三弟,郑恩郑子明。太原人,赫赫有名的刀客!三弟,这位是冯吉冯唯一,平章政事道公之子,曾官拜秘书省校书郎,吏部员外!”柴荣却不管冯吉此刻心里有多委屈,飞身跳下坐骑,先将舆图挂在马鞍侧面让风吹,然后笑呵呵地当面说起了瞎话。

    “久仰,久仰!”宁子明微微一愣,抓着传位诏书和鹿皮书囊,向冯吉拱手。

    “见,见过郑,郑大侠!”明知道柴荣在闭着眼睛编瞎话,冯吉却不敢现在就拆穿。赶紧强压下满腹的酸涩,转过身,侧开半步,跟宁子明重新见以平辈之礼。

    “我、赵元朗和他,数日前曾经在易县并肩杀贼,彼此之间惺惺相惜,所以就义结金兰。”见冯吉如此上道,柴荣朝着他投以鼓励的一笑,继续顺口补充,“之后因为担心我柴家的商队再度遭到土匪洗劫之时,我一个人孤掌难鸣,所以他们俩就干脆就陪着我一道出了塞!”

    “赵,赵二哥和郑兄弟义薄云天,冯某佩服,佩服!”山风虽然凉,冯吉额头上的汗水却流成了股,一边抬起袖子不停地擦,一边连声感慨。

    柴荣的用意很明显,逼着他答应帮忙替二皇子石延宝掩饰身份,并且保证不泄漏三人此番辽东之行。这与他冯家“闲事莫管”的祖训,格格不入。然而,在此荒山野岭当中,对方手里除了钢鞭就是刀子,他又怎么有勇气不答应?

    “义薄云天就过誉了,但是作为男人么,总得有点儿担当,你说是不是?”说话间,柴荣已经走到了宁子明身边。从目瞪口呆的后者手里拿过传位诏书和书囊,归置在一起,笑着交回冯吉之手,“这东西太重要,我们兄弟三个随身带着不安全,还是由冯兄您拿着为好。哪天回到汴梁,好歹也是一场奇功!收好,别拒绝,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婆婆妈妈!”

    “那,那是!不,不,不……,那是,那是,唉,也罢,反正冯某也豁出去了!”冯吉起初努力将诏书和书囊往外推,最后,却不得不再度将其收下,重新藏进自己的贴身暗袋之中。

    “你放心,规矩,我懂!”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盯着冯吉收好诏书。柴荣的表情和动作,忽然变得极为友善。单手揽住冯吉,轻轻在肩膀拍了几下,然后用另外一只手从自己的贴身口袋中摸出一个战国时代的古刀币,笑呵呵地按在冯吉手里,“拿着,这是我柴氏商行的信物。此地已经算是幽州境内,凭你的本事,不难走到蓟州。进了城之后,直接去城南找一家叫做南北行的杂货铺,跟掌柜把信物拿出来,三天之内,保证有人可以想办法把你送离辽国!”

    “多谢郭大官人!”冯吉脸色瞬间大变,将古刀币死死握在掌心当中,后退两步,朝着柴荣长揖及地。

    所谓蓟州南北行杂货铺,肯定是大汉国枢密副使郭威,在幽州埋下的暗桩。而柴荣能将其义父苦心埋在辽国的暗桩坦然相告,肯定是已经非常相信自己的人品,相信自己先前不是真心愿意为虎作伥。

    “走吧,挑两匹最好的马,带足干粮和钱财,此地不宜久留!”柴荣意味深长地冲着他笑了笑,扭头拉着宁子明去河边清洗伤口。从此,再也不跟多他说一个字!

    “郭——”冯吉抬起胳膊朝二人的背影招手,想再提醒一次辽东之行的凶险,却忽然觉得心里好生发虚。咬了咬嘴唇,收起刀币,快步走向契丹人遗留在河滩上的赃物和战马。

    他虽然喜欢做文弱书生打扮,真实身手却丝毫不比寻常部族武士差。很快,就收集到了足够的盘缠和干粮,纵身跳上一匹辽东良驹,伸手又牵了两匹,双腿一磕马肚子,如飞而去。

    赵匡胤恰巧帮韩晶处理好了伤口,将后者放在战马背上,拉着缰绳走了过来。见柴荣没有下令拦阻的意思,皱了皱眉头,低声提醒:“大哥,他们冯家,可是祖传的没节操!你就这样放他离开?小心他见到了契丹人的军队,立刻就主动去出首!”

    “不妨,他们冯家的人虽然没节操,不到万不得已,却也没必要同时跟我义父和你们赵家结仇!”柴荣好像早就猜到会有此一问,想都不想,笑呵呵地解释。“况且这种人杀了容易,善后难。万一被查到有可能是被结果在你我兄弟手中,对我义父,对你们赵家,可能都是数不清的麻烦!”

    “那倒是!”赵匡胤缓缓松开紧按在弓囊上的手,悻然吐气“呼——,奶奶的,好鞋不踩臭狗屎!大哥你得对,我刚才把事情想简单了!”

    “我最初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想杀了他给郭怒报仇!”柴荣轻轻摇了下头,嘴角处浮起一丝苦笑,“但越到后来,越觉得此人放走比杀了更好。唉!我要真是个贩茶叶的,此事反而简单了!!”

    “唉!”赵匡胤满脸无奈,陪着他一道叹气。事实上,先前他之所以赶着去看韩晶,除了关心之外,还有一个因素,便是不想亲自杀掉冯家的人。谁料道三弟宁子明这个小笨蛋,居然拖来拖去,最后也没下得了手!

    “怎地,他的家族在中原势力很庞大么?”韩晶对赵匡胤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立刻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挣扎着从马背上直其腰,低声追问,“你们两个如果真的只是不方便动手,我去追!让他死在我手里,总好过被他出卖。我就不信,他的家族还能把爪子伸辽国来!”

    “那可真不好说!”柴荣和赵匡胤看了看她,齐声道。

    又看了看已经两眼发直的宁子明,二人笑了笑,苦着脸陆续补充,“他是宰相家的二公子,他父亲是三朝宰相冯道,还做过耶律德光的笔式齐!他们冯家,无论在中原还是辽国,眼下都算得上是门生故旧无数!”

    “当年后唐内乱,不知道多少文臣武将死于非命。冯道身为宰相,却能恭迎叛军十里,当街向潞王上表劝进,可真的堪称能屈能伸!”

    “此人奉命出使契丹,在契丹逗留两年,一直是耶律德光的座上宾,获赠牛羊珠宝无数。耶律德光每当对某项政令犹豫不绝,当面垂询,他都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今辽国的许多律例,都是出自韩延徽和他两人之手。”

    “后来他年纪大了,被耶律德光放回。不到两个月,就又做了大晋的宰相!”

    “大晋高祖拿他当左膀右臂,临终前想传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含泪接受顾命。然而没等高祖尸骨入殓,他就立刻伙同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景延广,恭迎手握君权的齐王登基,废掉了年幼的太子!”

    “齐王感念他拥立之功,让他做宰相。他却每逢契丹人南侵,就立刻主张割地求和。从来没在武备上下任何功夫,直到大晋也被契丹所灭。”

    “大晋被契丹所灭,又是人头滚滚。唯独他和他们冯家,契丹兵马秋毫无犯,并且有人专门去站岗保护,以免被乱兵误入!”

    “契丹人四下乱打草谷,激起了民愤,被汉王带领一众豪杰驱逐。冯道恰好在镇州,又带领着镇州守将文武恭迎了汉军,因为善于审时度势,功劳大,威望高,再度被封太师,位列三公。”

    “这些年,天下再乱,皇帝死得再多,都丝毫影响不了他们冯家。几乎每一次改朝换代,或者换皇帝,他们冯家都能多几个门生弟子出来当官。后唐的,大晋的,契丹的,大汉的,甚至可能还有南唐和后蜀的。真可谓是流水的朝廷,铁打的冯家!”

    “你想想,如果他死在此处,幽州的官吏又查到咱们几个恰好从此经过。消息传出去后,冯家会轻易罢休么?即便不公开报复,发动弟子门生给长辈们添点儿乱,也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唉——!”

    “唉——”

    说道最后,二人都摇头叹气,都觉得胸口又闷又沉,仿佛堵上了一块石头般沉重。

    韩晶和宁子明两个,听得瞠目结舌。谁都未曾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人物,如此活法!

    特别是韩晶,家世在契丹这边也堪称显赫,对官场上的诸多花样不能算一无所知。越往深处想,就越觉得冯家的诡异与可怕。到最后,额头上竟然见了汗。一边抬起没受伤的胳膊偷偷地擦,一边瞪圆了水汪汪的眼睛摇头,“怎么,怎么可能?你们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既然知道他们一家都是无耻之尤,那么多皇帝,为何,为何不设法斩草除根?”

    “说得容易,做得难啊!”柴荣又叹了口气,将头转向远方,意兴阑珊。

    “一个原因是冯家的人,很少主动挑起事端,主动被抓到把柄,平素大抵上总能遵纪守法。包括冯道替耶律德光出谋划策,也是奉了晋高祖的命,责任不在他。至于恭迎潞王,耽误整军备战时机等,理由更充足。不想令生灵涂炭么!明知道打不过,宁可牺牲自己名节也要保全军民百姓。这哪是里无节操啊,这是圣人所为,应该被史册大书特书的圣人所为!”赵匡胤也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补充。

    “那也有办法杀了他啊?皇帝想杀一个人,还怕找不到罪名?”韩晶依旧无法相信,摇摇头,继续低声假设。

    “问题是,他的确很能干啊!教出来的子侄,门生,个个都是干才。礼仪,刑名、度支、还有农桑、水利,没有他冯家人干不了的。并且广结善缘,走到哪都能混得好人脉!”赵匡胤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补充。“杀了他,就不能只杀一个,连杀人带降职,波及就是一大片。必然引发朝政动荡不说,新换上来的人,还未必比他们人品好,还未必比他们好用。况且这么多年,兵荒马乱的,朝廷上哪去找那么多人品好,且非常能干的读书人去?换一个人品更差的上来,还不如凑合着用他冯道呢!好歹他冯道是出了名的不愿意惹事,没野心!”

    “读书人稀缺,越难选才!”

    “选来选去,不过是从张家选到李家,然后又拐着弯转回张家罢了!顶多出一两个倒霉蛋,整体上,这伙人还是轮番受益,轮番当官儿!”

    “无论是谁做皇帝,最后还得用到这群人!”

    “所以他们有恃无恐,不在乎改朝换代,不在乎生灵涂炭!”

    “这,这……”韩晶和宁子明两个摇着头,再也没有任何话说。

    “人都说中原之乱,起因是武夫当国。谁曾想到,不仅仅是武夫当国,士大夫,读书人,这帮家伙,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全烂了肚肠。”柴荣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丢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并且他们教出来的弟子门生,比他们还要无耻,还要阴险!”赵匡胤也捡起一块石头砸进去,溅起更大的水花,与先前的水花交叠在一起,令临近的河面变得起伏不定。“只管给自己大捞特捞,欲壑从来就填不满。无论做了何等无耻之事,都能找到足够的理由。彼此之间互相遥相呼应,颠倒黑白。而寻常百姓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到头来,还不是都听他们的?!”

    “只在乎自家之名利,根本不在乎国家如何,百姓又如何!我义父,先帝,还有史枢密,他们,眼下只想着重振武备,收拢兵权于朝廷,以图将来结束乱世,重整九州!”毕竟还属于年青人,柴荣越说越烦闷,越说越失望。从身边抓起石块,不停地朝河里头丢,“却不知,武夫之患,不过是坏了手脚。文人之祸,才是病入膏肓!”

    “所以要结束乱世,首先得结束这种士大夫比着赛无耻的状况。否则,无异于缘木求鱼!”赵匡胤也猛地站了起来,双手举起一块芭斗大的石块,遥遥地丢进河道中央。(注1)

    “轰!”地一声,河面上,涌起一片惊涛骇浪!

    注1:少部分士大夫垄断知识和话语权的问题,几乎贯穿了古代和近代中国。明末尤甚,马士英不屈殉国,读书人明知此事证据确凿,却偏偏说他是投降后被清军诛杀。即便是在抗美援朝时期,国内亦有当时地位极高的“大知识分子”私下联络建立维持政府,静等土共战败后恭迎王师。

    第三章 父子(四)

    山溪清浅,纵然起了滔天巨浪,很快也能平息。

    而岸边的四人,一直到出了燕然山,心情依旧无法平静。

    正所谓,人不愤青枉少年。

    眼下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柴荣,不过才二十七八,又没有经历过官场的蹂躏和打磨,心中自然棱角嶙峋。年龄最小的郑子明,此刻满打满算顶多十七岁,放在后世还在读高中,更是心中藏着一把万古刀。(注1)

    然而义愤归义愤,此刻四人心中所想,却不尽相同。

    柴荣和赵匡胤二人俱出自将门,亲耳听闻或者亲眼目睹过,武夫们在前线出生入死,却被冯氏这种把持了舆论的政务的“书香世家”吹毛求疵,百般刁难。因此心中想的多是如何改变这种不公平状况,让将士们作战时不用总是留着一半儿力气照看身后。

    而韩晶此刻所想,却是自己的父亲和叔叔们,与冯氏一门到底有什么分别?所谓幽州韩家,与汴梁冯氏,本质上是不是天生的同类?

    至于宁子明,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在记忆中根本看不清模样的父亲石重贵。想起了自己从昏迷中醒来后,所听到的有关昏君石重贵的一切传闻。骄傲自大,刚愎自用,明知道实力不济,却坚持不肯继续向契丹人屈膝。明知道战事越来越艰难,却依旧不努力去整饬武备,训练兵卒。明知道宰相冯道一心主和,还依旧对其信任有加。明知道杜重威和刘知远都起了异心,却始终听之任之……

    他究竟是好高骛远,还是有志难伸?究竟是昏庸糊涂,还是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奈于四周围冰冷的现实?自己千里迢迢前去相认的行为,是不是过于鲁莽?先前将他偷出来藏到江南隐居的打算,是不是一厢情愿……

    当少年人学会了思考,他们的成长便开始加速。

    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虽然有时候,思考会令人形神俱疲。

    几乎在短短的几天内,四个人身上便起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无论精神、气质还是外貌,都跟进入燕山之前大不相同。沿途把守要塞、关卡的兵丁,即便对着画像,也很难将现在的他们和原来的他们联系在一起。

    不过,所有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刚刚出了燕山没多远,韩晶就在战马上打起了摆子。额头烧得如同炭火一般烫,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背和小脸儿,也如同离开了水面的荷花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

    “不好,是金疮痉!”赵匡胤一把将韩晶扶住,纵身跳下了坐骑。“那伙四下打草谷的强盗分明还未开化,吃饭、割草和杀人,用的都是同一把刀子!”

    “啊——?”其他五个人大惊失色,赶紧纷纷跳下战马,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圈儿,将赵匡胤和韩晶两个围在了正中央。

    到了此刻,赵匡胤哪还顾得上什么男女之大妨。从腰间拔出解刀,用衣襟里侧的软布擦了擦,一刀切开了韩晶的衣袖。

    定睛细看,他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韩晶露出来的左臂早已肿成了青黑色,晶莹透亮。数日前自己亲手包扎的布带上,脓液夹着血丝,正在一圈一圈儿地往外渗,被寒风一吹,恶臭扑鼻!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赵匡胤深吸一口冷气,虎目圆睁。身为将门子弟,他清楚地知道,每场恶战下来,真正死在阵前的,不过是战死者的十分之一二。其余十分之七八,都陆续死于后几天的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化脓。

    而此刻,大伙刚刚出了燕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甭说找不到高明郎中,即便有扁鹊和华佗在场,也凑不齐足够的救命药材!

    “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韩晶虽然烧得迷迷糊糊,却尚未完全失去知觉。感受到手臂处传来一阵阵清凉,努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线,痴痴地看着赵匡胤,低声说道。

    赵匡胤听得心脏一哆嗦,咬着牙用力摇头,“没,没有,你别瞎想!只是伤口受了风。很简单的事情,等找到合适落脚地方,给你熬着药汁清洗几遍,就能快速好起来!”

    “那,那就好!”明知道赵匡胤是在安慰自己,韩晶的脸上,却依旧涌起了一抹开心的笑容,“我不瞎想,我会尽力坚持到底。大哥,我姓韩,家在幽都城内仁寿坊,紧挨着南枢密院衙门。我阿爷是辽国的大官儿,不是,不是什么富商!”

    “我,我知道!我先前就看出来了!你不说,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赵匡胤听得心中一阵阵刺痛,点点头,大声回应,“别瞎想,真的。我一开始,不也没告诉你我阿爷是汉国的高官么?还有老大,他怎么可能跟陌生人一见面,就告诉对方自己是枢密副使郭威的义子。还有,还有老三,他也没说他是前朝的皇子,不是么?你真的别瞎想!咱们一开始,就没有谁在乎这些身外的东西!”

    “我也不在乎!”听他说得如此干脆,韩晶笑得愈发放松。歪着头,继续低声说道:“我,我跟着你们去辽东,不是,不是为了帮三弟的忙。我,我只是舍不得你,又,又没脸皮直接说出来!赵大哥,我,我真的喜欢你,从一见面时就喜欢上了,只是,只是一直没,没勇气跟你说!”

    她是胡汉混血,自幼生长于幽州,说话做事原本就比普通中原女子直接。此刻又自认为时日无多,所以干脆把心里头一直想说的话,趁着神智清醒,跟心仪的男子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赵匡胤闻听,两眼立刻发红,强忍着泪水,大声道:“我,我知道。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回头去找郎中。我,我肯定能找到郎中救你!”

    说罢,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向正在山路边寻找草芽吃的战马。作为老大哥的柴荣看到,赶紧追上去,大声喊道:“别莽撞,等你返回幽州,什么事情都来不及了!跟我走,从前面的岔路口直接向北,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向北的那条岔路比这条宽,路两边还有许多新鲜的牛粪和马粪!”

    注1:万古刀,出自唐诗,《偶书》。“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万古刀,指代正义感。

    第三章 父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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