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宁子明又笑了笑,轻轻摇头,“你是耶律留哥的亲兵对吧?我说一件事,不知道你当时在不在场。几个月前,就是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耶律留哥带人去拒马河畔追韩匡嗣的女儿,结果没追回来。韩匡嗣随即赶到,亲手射杀了他的女儿,向其主人表忠心……”

    “你,你怎么会知道此事?”耶律敏的眼眶瞬间又瞪出了血丝,挣扎了几下,结结巴巴地追问。

    “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管回答,当时可否在耶律留哥将军身边?这事儿,总跟你所担负的任务无关吧!”郑子明不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继续笑着反问。

    “我,我在!”耶律敏犹豫了片刻,咬着嘴唇回应。“那姓韩的心肠歹毒,我家将军,我家将军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原本想放过晶娘一马。是他,是他黑心肠的韩匡嗣,为了荣华富贵,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我也在场,船上。你自己看看,能不能认出我来,如果你当时就在河畔的话。”宁子明话从头顶上方传来,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刺激着他的耳朵。

    “你?”耶律敏将信将疑,瞪着眼睛,满脸茫然地打量郑子明。他当然记得当时船上有三个“拐走”了将军第数不清位未婚妻子的汉贼,其中一个,还是他这次南下的重点要寻找的目标之一。可眼前这位……,无论从长相,还是身材,似乎都很难与三人当中之一对得上号。

    “你仔细看!”郑子明也不着急,把脸凑近了一些,同时打手势命人在周围举高火把。

    这下,耶律敏终于看清楚了。双目圆睁,满脸错愕,“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快,快放我下来,我,我奉命前来找赵匡胤,找郭荣。我家将军有一场大富贵要送给你们!”

    第五章 草谷(八)

    “找谁?”这回,终于轮到宁子明吃惊了,双目圆睁,单手紧按刀柄,“你休要胡说!我大哥和二哥又不认识耶律留哥!”

    此刻柴荣和赵匡胤二人都已经被朝廷授了官儿,虽然位置不高,万一被有心人抓住一个“勾结外寇”的罪名,也是一场极大的麻烦。更何况柴荣的养父郭威,原本就跟李业、郭允明等人势同水火,更不能主动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我没胡说,我家主人的确不认识郭荣和赵匡胤。可我家主人却跟他们两个有共同的仇人。你们想要为韩晶小娘子报仇,跟我家主人联手,是唯一的办法!”此刻的耶律敏,也完全换成了另外一番面孔,眼巴巴地看在郑子明,连声补充。“我家主人虽然被韩匡嗣狗贼害得不轻,却没有死!他知道郭荣和赵匡胤两人身份都非同一般,如果双方联手,报仇指日可待!”

    “先放他下来!”郑子明听得怦然心动,皱着眉头,低声吩咐。

    “是!”陶大春上前解开树干上的绳索,将耶律敏缓缓放落于地。郑子明上前亲手扶住此人肩膀,先令其后背在树干上靠稳当,然后,又稍稍沉吟了片刻,缓缓吩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些!从头到尾,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一样也不要漏!”

    “我家主人是耶律留哥!”耶律敏盼得就是他这句话,咽了口吐沫,急切地补充,“他乃太祖的嫡系子孙,与先皇帝为叔伯兄弟。这些年来为大辽东征西讨,立下战功无数……”

    郑子明、潘美、陶大春、郭信等人围拢上前,竖着耳朵细听,这回,终于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耶律留哥乃为耶律阿保机的亲孙儿,因骁勇善战,素为辽国的上一位皇帝,耶律德光所喜爱。耶律德光在仓惶北归途中病死,其子耶律璟恰巧不在身边。他的另外一个侄儿,也就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孙耶律阮便在武将们的支持下,窃取了皇位。留守于上京的皇太弟耶律李胡闻讯大怒,以耶律阿保机之妻,皇太后术律平的名义下诏,宣布自己才是真正的皇位继承者,并点起大军二十万南下,誓要将一干“叛国逆贼”诛杀干净。

    耶律阮当然不甘心伸着脖子被杀,也带领大军北上,与耶律李胡杀了个天昏地暗。关键时刻,耶律留哥为了给大辽国保留几分元气,毅然带领麾下骑兵,直插耶律李胡御驾。吓得耶律李胡、术律皇太后两个亡魂大冒,弃军而走,一直跑出了百里之外才勉强停住了脚步。

    耶律阮一战定乾坤,坐稳了皇位。通过权臣耶律屋质的周旋,让耶律李胡主动退位。随即传下圣旨,请“皇叔”耶律李胡与“皇太太后”述律平移居祖州,无命不得擅离驻地半步。

    耶律留哥凭此赫赫战功,原本以为会继续得到新皇帝的重用,成为大辽国擎天一柱。谁料耶律阮却忘恩负义,忌惮起了耶律留哥的武艺和他麾下将士的勇猛。表面上虚情假意地加封他为征南大祥稳,暗中却又指使权臣耶律屋质动手分化瓦解其军。(注1)

    自幼就投身军旅的耶律留哥哪里能想到人心居然如此险恶,不知不觉间,麾下的八名心腹爱将,就被耶律屋质收买了两对半。剩下的三个虽然没接受收买,也开始摇摆不定了。

    胜券在握之后,狗皇帝耶律阮就露出了獠牙,改封耶律留哥为西南大祥稳,命令其移镇狼山,威慑党项。那狼山乃是大漠边缘的不毛之地,周围三五百里都荒无人烟,怎么可能养得起耶律留哥麾下的近万铁骑?震惊之余,耶律留哥才发现自己犯了“功高震住”的大忌,追悔莫及。

    若是此刻他的至交好友,南院枢密使韩匡嗣能给予星点儿支持,或者干脆选择袖手旁观,也许耶律留哥凭着手中还能调得动的三支军队,还不至于输得太惨。谁料没等他起兵抗命,韩匡嗣却痛下杀手,点起麾下十余万汉军,直扑他的征南大祥稳行辕!

    仓卒之间,耶律留哥纵使有其祖父耶律阿保机的本事,也无力回天。被耶律屋质和韩匡嗣二人气得吐血盈斗,只能交出最后的兵权,束手待毙。

    念在他并未起兵反抗的份上,狗皇帝耶律阮也多少顾忌到了一些吃相,收缴了兵马之后,下旨将其也送往祖州,去太皇太后术律平膝下“承欢”。

    “……我家主人在韩匡嗣带领兵马赶来抓他之前,特地命令我等分头南下,找郭荣公子,找赵匡胤公子,帮忙联络大汉国。若是大汉国能兴兵北伐,他必然重召旧部,奋起响应。届时,辽汉两国永为兄弟,燕云十六州也可尽数归还!”一口气将耶律留哥的“悲惨”遭遇说完,耶律敏咬了咬牙,继续补充。

    “无凭无据,我怎么能够相信你?”郑子明尽管心里头惊涛骇浪翻滚,表面上,却装作不太感兴趣的模样,淡然质问。

    “是啊,无凭无据,我们怎么好相信你!”郭信靠近几步,皱着眉头诈唬。

    如果耶律留哥是个文官,耶律敏先前的陈述,当然有些荒诞。可联想到耶律留哥只是个猛将,仓促之间,能想到联络郭荣和赵匡胤两个对付双方共同的仇人,就颇为可信了。至少,双方有合作的基础,郭荣和赵匡胤各自背后的家族,也有把“北伐”拿到朝堂上讨论的能力。

    “太仓促,没,没来得及拿信物!”耶律敏愣了愣,用力摇头。

    郭信闻听,顿时满脸失望。宁子明却笑了笑,低声道:“那就算了,没信物,谁知是真是假!你还是偷偷返回幽州去吧,今夜的恶化,我就当没听见你说过!”

    耶律敏既然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岂肯错失良机?赶紧打了几个滚儿,大声喊道:“我说得句句为真,句句为真!我说得如果有半点儿虚假,就让老天爷打雷劈死我,劈死我。我家主人过后特地打听过你们三个的来历,知道郭荣的父亲是大汉国的枢密副使,赵匡胤的父亲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

    郑子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抬腿便走。耶律敏大急,又匍匐着追了数尺,红着脸补充,“在,在这里,在我的护肘里头。在护肘,护肘里头有个夹层。里边,里边有我家主人的亲手花押!”

    “嗯?又有了?”郑子明微微冷笑,回到此人面前,低头用刀子割开护肘。果然,在护肘夹层当中,找到了一张带着汗臭味道的羊皮。上面用非常潦草的字迹,邀请大汉国出兵辽国,“拨乱反正”。耶律氏半数子弟,届时则会起兵响应,并且以燕云十六州为谢。末了,则用刀子刻了一个凌乱老虎头,以示发起邀请者的真实身份。

    “我家主人,也知道,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既然已经把筹码全都摆在了明面上,耶律敏索性一赌到底,抬头看了看郑子明,媚笑着补充,“如果事成,令尊大人……”

    “你家主人行事如此潦草,怎么可能成功?!”郑子明冷笑着站起身,大声打断,“莫说此事涉及两国交兵,郭大哥和赵二哥两个根本做不了主。即便他们俩能帮得上忙,就凭你一个人和这一张羊皮,怎么可能证明这不是辽国君臣设下的圈套。”

    “还,还有别的,别的信物!”耶律敏先被倒着吊了好半天,又被郑子明牵着鼻子绕来绕去,早就没有了足够的脑力继续“战斗”。见对方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直急得额头上汗珠乱滚,“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所派出的信使,不止我一个。还有,还有其他五个,携带不同的信物分头南下。你,你只要把我送到郭荣面前,再想办法让我见到郭威大人。等其他四个人也到了,自然,自然会相互验证,彻底弄清楚此事的真伪!”

    “一共几个?”郑子明将信将疑,低下头追问。

    “五个!”耶律敏回答得迫不及待,“正使五个,都是主人身边的亲兵。当时的情况实在太紧急了,我们五个只能分头逃出来,以免被韩匡嗣给一窝端!”

    “那你身边,怎么还带着两名亲随?”郑子明笑了笑,明知故问。

    “我,我以前只,只管跟着主人一道冲杀,没,没干过其他事情。所以,所以走的时候,又,又临时拉上了自己的辅兵和打草谷!”耶律敏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讪讪地解释。

    这厮身手高明,头脑却略显简单。所以无论干什么,都会本能地遵循日常形成的习惯。而按照契丹人的出兵方式,正军身边,必然会配备一个管理铠甲,伺候马匹的辅兵,一个专职抢劫粮食金银的“打草谷”。

    “我知道了!”郑子明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此人说得基本上都是实话,先点了点头,然后非常和气地问道:“你还有其他想说的没有?或者什么未了心愿,不妨一道说出来。”

    “大人,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耶律敏的心脏猛地一抽,警兆陡然而生,“你,你要杀我?!我都说了实话了,你为什么还要杀我?你,你,你居然敢隐瞒下这么大的事情?”

    “大人……”侍卫统领郭信,也被宁子明说话的语气给吓了一跳,赶紧凑近两步,准备出言劝阻。

    “退下!”郑子明看了他一眼,低声怒斥。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满脸恐慌的耶律敏,淡然补充,“我会把你的话,和这个东西,派人送到郭大哥那里。但是,却不会送你去他那,更不会放你离开!”

    “我,我是信使,我是信使!”耶律敏被吓得魂飞天外,扯开嗓子大声强调。“我,我可以为你所用,可以为你所用。你帮我这个忙,我留下来替你训练骑兵。你手下的人本事太差了,我一个人能打他们三个,不,至少五个!”

    闻听此言,不仅仅再是郭信,陶大春,李顺儿二人,也怦然心动。或者纷纷用手捂住嘴巴,低声咳嗽。或者不停地向郑子明使起了眼神儿。

    身边的弟兄里头,会骑马的不少,可马上功夫真能跟耶律敏比上一比的,恐怕除了郑子明自己之外,根本找不到第二个。所以一旦将此人收归帐下,就等同于找到了一个高明的骑兵教习,用不了太久,就会带出一大群的精锐骑兵来!

    然而郑子明,却对大伙儿的提醒视而不见。淡淡笑了笑,非常平静地补充道:“若是两军阵前将你擒获,我当然不能杀你。但今晚不是两军阵前,我若不杀你,如何跟被你所害的百姓,还有死在你箭下的弟兄们交代?!来人,将他推一边去砍了,给弟兄们报仇!”

    “是!”先前没勇气说话的亲兵们,兴奋地答应一声,上前拖起耶律敏就走。那亲兵统领郭信虽然依旧想出言反对,看到弟兄们如此表现,愣了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自动咽回了肚子里头。

    只有耶律敏自己,明知道死到临头,却心尤不甘,一边将双腿拖在地上死命挣扎,一边大声喊道:“你,你不是个英雄。我已经答应给你效力了!我已经答应投靠你了!你,你根本分不清谁轻谁重!你,你这辈子注定成不了大事!”

    郑子明听了,只是微微冷笑,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众亲兵更是唯恐他收回成命,只拖了十几步,随便找了个雪坑,就把耶律敏按了进去,一刀砍去了首级!

    “你不是英雄!啊——”红光飞溅,斥责声嘎然而止。

    众亲兵一个个两眼含泪,看向郑子明的目光里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亲近。亲兵统领郭信,此刻却觉得脸上颇为尴尬,又往前凑了几步,低声提醒,“大人,此事……”

    “你马上带着这张羊皮,返回李家寨。然后挑几名马术最好的弟兄,每人三匹马,将羊皮以最快速度,送到郭大哥之手。”郑子明点了点头,大声打断。“记住,那厮今夜的话,也原封不动说给郭大哥听,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是!”郭信喜出望外,接过羊皮,跳上马背便走。转眼间,就在夜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顺子,你也马上返回李家寨,传我的命令,从今天起,各堡各寨,就近在南下的道路上设卡,凡是长着契丹模样的人,一律先拿下再说。如若反抗,格杀勿论!”目送他的背影去远,郑子明从夜幕中收回目光,再度大声吩咐。

    “遵命!”李顺儿难得有表现机会,抖了下缰绳,大声答应。策马跑开了数步,却又迟疑着兜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大人,属下建议您多加小心。契丹人,契丹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注1:大详稳,辽国契丹官名。相当于大都督,节度使。军政大权一把抓。

    第五章 草谷(九)

    “不善罢甘休又能怎么样?”郑子明愣了愣,随口说道:“无外乎买通地方官府沿途设岗,将耶律留哥的亲信统统截杀!杀就杀去,还省了咱们自己动手了呢!”

    这是他的亲身经历,所以说出来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更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自己多加小心。然而,李顺闻听,立刻急得连连摆手,“不,不是!属下,属下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契丹,契丹人……”

    他原本胆子就小,一着急,心情愈发紧张,结结巴巴半晌,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直接说,别绕弯子!”郑子明把眼睛一瞪,大声催促,“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什么时候因为说话治过人的罪?”

    “唉,唉!”说来也怪,胆小如鼠的李顺,却被这一嗓子吼得精神大振,用了吃奶的力气从马背上挺直了腰杆儿,高声补充道:“不是,不是买通地方官府杀人。是,是跑过来杀人抢劫,祸水儿东引。以前,以前那个会首在的时候,联庄会也喜欢这么干。只要内部有了麻烦,就到外边找茬跟别的庄子干上一架。仗打起来了,内部麻烦立刻就没几个人顾得上了!”

    “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话音刚落,陶大春在旁边皱着眉头补充,“以前契丹人来抢东西抢粮食,也不总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有好几回,契丹人前脚刚刚撤走,紧跟着北边就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传过来!”

    “他们就不怕引发两国大战?”潘美阅听得两眼发直,哑着嗓子问道,略显单纯的面孔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怕什么怕,只要不打到黄河边上或者赖着不走,大晋国上下哪个敢迎战!换了大汉国,也是一样!”陶大春、李顺两个,回答得异口同声。

    “也未必是不敢。朝廷的兵马都集中在节度使手中,等消息传到了汴梁,汴梁再跟节度使们商量好了该谁出兵,怎么出兵,契丹人已经自己撤了!”郑子明的情绪不像他们二人般激动,讪讪笑了笑,一厢情愿的解释。

    这个解释,除了他自己之外,压根儿说服不了任何人。李顺没勇气顶撞他,快速把头扭到了一旁。陶大春则愣愣地看着他,两眼当中充满了怀疑。

    “边境上这些兵头,虽然也叫节度使,但,但实力都很小!”郑子明被看得心里发堵,硬着头皮补充,“真正能跟契丹兵马一较短长的,只有,只有符彦卿、郭威、史弘肇再加上一个高行周。他们,他们没有朝廷命令,不能擅自出兵。而朝廷从接到警讯到做出决策,又,又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我,我怎么一句都停步明白。我,我……”正尴尬间,潘美再度响起,带着明显的愤怒。

    “你还小呢!大人不让你知道。况且你们潘家庄位置又偏僻,契丹人根本没功夫搭理!”陶大春,李顺二人,迅速转换话题,把目标对准了潘美个人。

    “你,你们胡说。我,我怎么……”潘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孔迅速变红,额头上,也有汗珠一滴滴地渗出来。仿佛在抗议,陶、李二人刚才所言之事过于匪夷所思。

    “行了,你们两个别光忙着教训他!”郑子明在旁边听得心里越发堵得难受,叹了口气,主动岔开话头,“倘若契丹人真的过来杀人放火,地方上一般做任何反应?联庄会这边呢,这边往年是怎么应对的?”

    “官府,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指望着官府!”陶大春耸了耸肩膀,撇嘴冷笑,“官府当然是把城门紧闭,任由契丹人为所欲为喽!反正抢不到官老爷自己头上!”

    “联庄会这边,往年通常的做法是把靠近山外那几个庄子的男女,都撤到山里头来。”李顺儿想了想,紧跟着小声汇报,“契丹人骑兵多,不愿意走山路。也嫌山里头的庄子穷,所以很少进山抢劫。”

    “没加入联庄会的,年轻力壮的就带着女人和孩子都藏进深山,年老体衰的就蹲在庄子里头听天由命。如果契丹人没打上门来,大伙就算逃过了一劫。如果契丹人打上了门,也只能由着他们。反正像陶家庄、潘家庄这种,地处都比较偏僻。被打上门来的时候不多,十次当中,倒是有九次能侥幸逃得平安!”陶大春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继续补充。

    “如果契丹人来得不多,偶尔联庄会倒是也会跟他们打上一打。否则结寨自保的名头就说不下去了。若是侥幸打赢了,契丹人看这边实在难啃,通常会派人来劝降。这时候,李会首,李有德那厮就豁出脸去,主动送一批粮食和金银到领兵的契丹将军手上。如此,双方就都有了台阶下,然后就彼此相安无事了!”李顺儿的精神头也不高,一边摇头,一边将联庄会以往的对策阖盘拖出。

    “那不跟对付绿林响马是一样的套路么?”

    “说他们是响马也没错,反正都是来抢东西!”

    “若是不幸没打赢呢!”

    “腿快的能逃进山里,腿慢的,要么自杀,要么等着挨刀子,还能怎么样呢!唉——”李顺儿又叹了口气,没精打彩地回应。

    “唉——”陶大春双手握拳,却除了叹气之外,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身为练武之人,强盗打到了家门口,却只能望风而逃,这绝对是一种奇耻大辱。然而,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在契丹人面前都装了孙子,寻常武夫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即便冒死冲出去一战,也是螳臂当车而已。除了让自己死得壮烈些,起不到任何效果。

    “唉——”郑子明叹息声,听起来格外的沉闷。大晋朝庭,那不就是他祖父和父亲的朝廷么?原来不光是拱手送出了燕云十六州!原来一直都是如此之窝囊!怪不得大晋亡国时,连个肯拼死为其一战的都找不到!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低着头,看着跳动的火把,一个个神不守舍。而夜风,却愈发地冷了,呼呼呼,呼呼呼,透过衣服的缝隙,刺破皮肤,刺破肌肉,一直寒意送进了人的骨髓当中。

    “阿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顺儿用一声喷嚏,打破了沉默。

    唯恐郑子明质问自己为何还不去执行先前的命令,他用手在鼻子上来回抹了几把,顶着满脸亮晶晶的冰鼻涕说道:“属下刚才是想说,属下刚才是想说,大人您现在是三州巡检,又,又跟郭公子,赵公子拜,拜过把子。偏偏,偏偏这几个南下找帮手的契丹狗贼,又把郭、赵两位公子给扯了进去。所以辽国人万一南下劫掠,怕是,怕是有人会借机找您的麻烦!”

    “非常有可能!刚才听耶律敏招供,他们好像很清楚您和郭、赵两位公子的来历!而那幽州韩匡嗣,还好像跟你们三个有仇!”潘美听得微微一愣,强行振作起精神,低声提醒。

    “岂止是有仇!”郑子明摇摇头,右手缓缓按住了刀柄。

    “那,那就是板上钉钉了!契丹人不南下则已,若南下,韩匡嗣必会派爪牙打上门!”潘美的眉头高高挑起,声音变得又尖又细。

    “那又怎样?”郑子明又晃晃脑袋,笑着反问。仿佛一晃之后,心中的所有烦恼给晃到了九霄云外。

    “那,那就是必有一战!你,你居然还有心情笑!”潘美被他脸上突然留露出来的轻松味道,气得火冒三丈,跳起来,大声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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