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是陶三春和呼延云两个的哭喊也好,还是她的命令也罢,郑子明都充耳不闻。年青的面孔上,灰败之色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鼻孔下,也再检测不到任何呼吸。

    “师兄——!”常婉莹的心里头,顿时仿佛万刀攒刺。两行热泪,再度夺眶而出。“你醒醒啊!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咱们俩的事情,咱们俩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商量。你赶紧醒过来,赶紧醒醒,我,我不再生你的气便是!”

    “真的?”捋在胸口的手腕,突然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先前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郑子明,迅速张开了眼睛,双目当中,喜气洋溢。

    “骗子,你这个骗子!”常婉莹立刻发现自己上当,右手朝着郑子明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挣扎着转身。

    “嗯——”郑子明背上的伤口再度被扯动,忍不住痛呼出声。顿时,把常婉莹吓得心里又是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发力将右手挣脱,只能红着脸,侧开头,坚决不与对方目光相接。

    “郑大哥,你……,人家,人家一直把你当作正人君子!”呼延云也羞不自胜,狠狠翻了下白眼,气呼呼地斥责。

    “他,他要是正人君子,早就不知道被埋在什么地方了!”陶三春倒是摸透了郑子明的脾气秉性,耸耸肩,冷笑着接过话头。“常家姐姐,这辈子你和子明认识在先,家中门第又高,只要你自己不走,咱自然就不能跟你相争。但,但我跟他两个,也算是前世的孽缘,所以既然这辈子又遇上了,就没打算过再分开。接下来咱们几个该怎么相处,你,你说得算!”

    后面几句话,完全是对常婉莹而交代。虽然说的时候铿锵有力,话音落后,却把她自己的面孔羞得如同蒸过的螃蟹般,红润欲滴。原本明亮清冽的眼睛,也迅速被泪水给蒙了起来,扭过头去,用全身的力气吸住不肯让其向外淌。

    “我,我也是一样的!”呼延云虽然听不懂陶三春话里什么前世今生的来路,却也知道,现在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否则,继续拖延下去,陶三春还好,背后还有陶家庄和潘家寨的一众将士们撑腰,不可能被郑子明踢出门外。而自己,却是父亲死乞白赖硬塞进来的,要家世没家世,要旧情没旧情,拖到最后,肯定在内宅里找不到立足之地。

    因此,根本顾不上羞愧,顿了顿,她打起全部精神头补充,“姐姐跟郑大哥认识得早,自然,小妹自然没胆子跟你去争。但,但是郑大哥是大英雄,我,我自打见到了他,眼睛里就再也看不进别的男人。若是,若是姐姐不肯容让则个,小妹,小妹就只能剃光了头发,去找个青灯古刹,日日念佛,祝福,祝福郑大哥和你两个……”

    说到最后,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表白,只觉得自己心里痛得厉害,不知不觉,眼泪就淌成了串儿。

    常婉莹的性子原本就不算强势,他的父亲常思和几个哥哥们,娇妻美妾也各自娶了一大堆。因此,见了呼延云的孤苦无依模样,顿时心肠就变得又酸又软。缓缓伸出未被郑子明拉住的右手,在呼延云的头发上轻轻捋了捋,叹息着回应道:“呼延妹子,你说什么傻话。就凭你这几天衣不解带地给他喂饭喂药,我又怎么能狠下心肠硬把你从他身边赶走?只是,只是他这个人表面上有情有义,骨子里却是未必。你若是嫁给了她,将来少不得要后悔!”

    没想常婉莹竟然肯接纳自己,呼延云顿时又惊又喜,含着泪,用力摇头,“不会,不会,郑大哥是个好人。他这大半年来,身边,身边只有陶家姐姐,陶家姐姐和我,从没,从没拿正眼,正眼看过别的女人!”

    “哼!”常婉莹抬起手擦了把眼泪,对她的观点不置可否。转过头去再看故作坚强的陶三春,顿时也就觉得此女不再像前几天那么扎眼了。于是乎,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呼延家妹子都可以进门,我再坚持把你挡在外面,就没道理了。更何况,我根本挡你不住。唉,只希望,只希望咱们三个,将来谁也不后悔才好!”

    “怎么会,怎么会!我绝对不会辜负,辜负你们三个!”原本还以为自己需要再花费许多时间和力气才能解决的矛盾,居然就在眼皮底下自动消失,郑子明顿欣喜若狂。一只手继续拉住常婉莹的左手腕,另外一只手热情探向陶三春,随即,目光也把呼延云一卷而入,“有你们三个,是,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我可以对天发誓,这辈子,这辈子不会再找第四,第四个女人。哪怕,哪怕有人用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坚决不会!”

    “想得美你!”陶三春被他逗得展颜而笑,快步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如果,如果再有第四个,我,我就跟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怕本领不济,死在她的手上。也要,也要让你难受一辈子。”

    “我们两个,也是一样!”常婉莹迅速将呼延云揽到身侧,握住郑子明的另外一只手,咬着牙发誓。“已经错过一次,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无论你拿什么当做借口!”

    第六章 帝王(一)

    能获得常婉莹的谅解,把陶三春和呼延云两个接进家门儿,已经令郑子明喜出望外,哪里还敢有更多的奢求?当即,咧着嘴巴连连点头,发誓这辈子绝不再做他顾。

    常婉莹、陶三春和呼延云三女,也个个都是绝顶的聪明。知道以目前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将另外两人从郑子明身边赶走,所以尽管心里还藏着疙瘩,却也都勉强接受了事实。

    接下来养伤日子,郑子明就过上了神仙一般的生活。政务上的事情有常婉莹帮忙出谋划策,军务上的事情有陶三春帮忙全力维持,家里头的事情有呼延云代为出手张罗,里里外外,都不用他操什么心。等到伤口痊愈,整个人看上去竟又粗了一大圈儿,连已经被晒成了古铜色的面孔,也重新白嫩了起来。

    “怪不得那些豪门大户,孩子才十一二岁就张罗着说媳妇呢,这有内宅中有女人照顾和没有女人,就是不一样!”见不得在大家伙都累脱了形之时,郑子明却独自一个人被养得白白胖胖,潘美逮着他伤愈后第一次出来议事的机会,酸溜溜地打趣。

    “那你们家给你说了几个?”郑子明人逢喜事精神爽,立刻抓住潘美的语病笑着反击。

    “我当年忙着读书,不,不是,我们家在当地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户。嘶,你们别笑,我说的豪门大户是汴梁城内那些公侯之家,比如,比如大人的那两个义兄……,你们,你们笑什么呀你们!我家真的没给我预备媳妇!”潘美被问了个猝不及防,红着脸,大声分辨。

    结果,他不分辨还好,一分辨,反而成了欲盖弥彰。让周围的陶勇、李顺等人,个个笑得连连捧腹。

    大家伙都是乡亲,彼此之间最远不过隔着两道山梁,谁还不清楚谁家里和小时候那点儿狗屁事儿。如果潘家在当地还算不上大户的话,整个定州,恐怕九成以上的人家,都可以视为赤贫。而潘家连续几代,子嗣都不算兴旺,家中长辈,又怎么可能不早早地给潘美张罗媳妇?只是某人当年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娶自家表姐,对寻常脂粉都看不上眼而已,否则,恐怕现在早就众美盈门,儿女绕膝了!

    “嗯,嗯哼,嗯哼!”还是陶大春厚道,唯恐自家表弟潘美脸嫩,被笑得无法下台。先用力咳嗽了几声,然后板起脸来提醒:“行了,大伙先别忙着拿军师取乐。先说正经事!最近几天,河对岸的幽州军调动非常频繁。而每年夏末秋初,对咱们沧州来说,都是煮海收盐的最好时节。如果咱们不提前做好防备,万一给幽州军给盯上,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话音落下,众人立刻再顾不上调笑潘美,一个个眉头紧皱,义愤填膺。

    “奶奶的,这群王八蛋,煮盐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他们幽州也不缺柴禾?”

    “才跪了几天契丹皇帝,就真把自己当契丹人了。什么正经事都不肯去做,全指望着抢?”

    “又要砍柴,又要烧水,还得防着老天爷突然下暴雨。当然不如抢得痛快!”

    “来就来,老子正恨上次杀得不够痛快!”

    “问题是,刺客已经确认是朝廷派过来的。万一咱们跟幽州军拼个两败俱伤之际,朝廷……”

    打仗,大伙还真的不怎么怕。去年冬天在李家寨,就已经跟幽州军较量过不止一次。那时大伙的手底下,满打满算只有两千多乡勇,粮草军需也不算太充裕。而现在,吞下了地方团练之后,李家寨乡勇已经变成了沧州军。规模、实力和后勤供应,都令当初的乡勇队伍望尘莫及!

    然而,大伙却无法不怕,自己在前方跟幽州军激战正酣,后方却被朝廷的兵马抄了老窝。毕竟,小皇帝刘承佑连当街行刺这种龌龊勾当都做得出,怎么还会拉不下抄自己人后路的面皮?

    只是,义愤归义愤,按眼下的情形,大家伙还真找不到太好的应对之策。除非立刻扯旗造反,把沧州献给辽国。那样的话,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遭到幽州军和朝廷的前后夹击。可是,真的那样做了,大家伙恐怕立刻就要与呼延琮、韩重赟等故交兵戎相见,小皇帝刘承佑以前所做的种龌龊事,都变成了有先见之明,努力防患于未然!

    “要不然,子明你给你义兄写封信,请他帮忙运作一二?”老长史范正来得晚,对朝廷的成见不像大伙那样深。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提议。

    “恐怕郭枢密如今的日子,也不太好过!”郑子明闻听,立刻轻轻摇头,“义兄原本来信说,最近打算带着郭氏的商队一起到沧州转转。结果半路上,他又写了一封信来跟我道歉,说家中有事,需要他立刻返回去!”

    “是在你遇刺之前,还是遇刺之后!”老长史范正听得心里一哆嗦,本能地大声追问。

    “第二封信的书写日期,是在我遇刺之前。我接到信,则是在醒来之后。”郑子明知道对方为何有此一问,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补充。“因为两封都是私信,所以就没让大伙知晓!”

    虽然在病榻上躺了半个多月,但是在这段时间里,一些比较重要的公务,陶三春和潘美等人处理之后,都会主动向他汇报。因此,今天虽然是他伤愈后第一次召集大伙议事,却没露出半点儿紧张和生疏。

    这种镇定自若的心态,很快就影响到了周围的人。众文职和武将们在发泄了一通之后,纷纷平静下来,陆续说道:“那肯定是在你遇刺之前他就半路返了回去。想必他家中那边,遇到的麻烦事情不小。”

    “郭枢密一个人处理不过来,还需要把郭大哥也调回去,事情怎么可能小得了?咱们这边,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别再给郭大哥添麻烦了。”

    “郭枢密院也难,身为托孤重臣,却遇到了一个比阿斗混蛋十倍的小皇帝。”

    “阿斗还好了,好歹不会嫌诸葛亮碍事。汴梁城里头那个混账货,未必忍得了事事都必须通过郭枢密和另外四个老不死的顾命大臣!”

    最后一句,可谓画龙点睛。顿时,就令屋子里的阳光骤然一暗,所有人耳朵,都隐约听到了雷声滚滚。

    “你,你说什么?顺子,你再说一遍?”潘美第一个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说话者面前,大声追问。

    “我,我说,我的意思是,皇上比阿斗还要混蛋十倍!”李顺被问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大声补充。

    近三十年来,皇帝换了一任又一任,诸侯杀帝王如宰鸡。所以,寻常武将也拿皇帝不太当回事儿。特别是刘承佑这种专门给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的皇帝,更是得不到大家伙的办法尊重。

    所以,李顺儿骂起皇帝时,根本不在乎被人听见。更不在乎,把话说得更直接一些。谁料潘美想要的,却根本不是他的本意。用力晃了晃胳膊,大声喝令:“不是这句,你的原话,我要你把刚才的原话再说一遍。”

    “我,我是说……”李顺被逼得额头见汗,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大声重申,“我是说,阿斗虽然混蛋,却不够歹毒。不会想方设法去害诸葛亮的性命。而刘承佑那混账,既然敢派刺客来杀防御使,就敢派刺客暗杀五个顾命大臣。比起防御使,五个顾命大臣更让他觉得碍眼!”

    “轰隆——”众人耳畔,又是惊雷滚滚。

    怪不得郭荣忽然半路返回了汴梁,并且从郑子明遇刺到现在都没有音讯。能让他连结拜兄弟死活都顾不上的,恐怕只有长辈的安危。而郑子明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郭家的倾力扶持。沧州军从诞生那一天起,不管大家伙愿意不愿意,也都打上了郭家的烙印。中原各方势力,无论谁要对付沧州,都必须卡率郭威的态度。想要避免郭威的报复,最好的办法,恐怕就是将郑子明和他同时干掉!

    皇帝派刺客暗杀枢密使!这种事情,恐怕是古往今来的独一份!而郭威与史弘肇,常思两个,都算得上是生死兄弟。史弘肇与常思,又与郭威一样,都手握重兵。

    所以,无论刺客是否得手,接下来的日子里,汴梁城内,恐怕都要血流漂杵。

    汴梁城内一旦乱了起来,紧跟着,才稳定了不到半年的中原,立刻就会动荡不堪。对于辽国来说,这又是一个无法拒绝的南下良机。如果错过,怎么对得起小皇帝刘承佑的一番良苦用心?!

    “子明,把咱们从刺客同伙嘴里问出来的口供,立刻送一份去汴梁。以你刺史兼防御使的名义正式送,直接走驿站,不用再给朝廷留颜面!”没等众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潘美的声音,再度于大家伙耳畔响起,震撼度,丝毫不亚于外边的风雷,“然后赶紧下令,让所有将士归队。不用再等到收盐的时候了,本月之内,汉辽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第六章 帝王(二)

    随着郑子明的职位越来越高,大伙已经很少再直呼其名。即便以官职相称,通常也会自动加上大人为后缀,以示尊重。

    所以,当“子明”两个字,在潘美口中突然出现之时,在场所有文武,几乎俱是微微一愣。旋即,每个人脸色,都变得格外的凝重。

    郑子明本人,也知道潘美能把急得顾不上小节,肯定非同小可。因此,稍作斟酌,便大声做出决断:“好,就依仲询之见。咱们早做提防,也省得事到临头被弄得手忙脚乱。伯阳,你下去后,立刻着手收拢各营兵马。同时朝河对岸加派细作,盯紧幽州军的一举一动。文长公,遣信使将刺客的供状递送朝廷的事情,就麻烦您老!”

    “遵命!”陶大春和范正起身,一并肃立行礼。

    “其他人安排照旧,咱们外松内紧,尽量以不扰民为要!”郑子明向二人点点头,继续大声吩咐。

    “是!”众文武齐齐起身,拱手领命。

    “仲询,你回去后收拾一下,明日起,跟我继续去巡视下面的县城和堡寨。”挥了下胳膊示意大伙自便,郑子明再度将目光转向潘美,沉声命令。

    “什么?”潘美身子打了个明显的踉跄,转过脸,愕然反问:“还去啊?你背上的弩伤可是刚刚结痂!”

    “这回多带些人马就是!怎么也不能因为受了伤,就半途而废!”郑子明笑了笑,斩钉截铁地答道:“况且海边上有几个紧要地方,我早就想过去亲自看看。”

    “那倒是!”潘美知道再劝下去也不会有效果,悻然点头,“去去也好。沧州这地方,据说每年都不少向外贩运私盐,可在账面上却见不到几文钱的盐税。趁着几个大盐枭都被你宰了,新的盐枭还没站稳脚跟,咱们去巡视一圈儿,至少能让府库多一些进项!”

    “嗯!”郑子明也笑了笑,对潘美的说法算是默认。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却再度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大海,可不止是光产私盐。木材,也不止是光用来烧火。万顷碧波之上,数百年前,就有人能驾舟直抵扶桑。辽东比扶桑近了至少三分之二,能抵达扶桑的客船,绝对可轻松抵达辽东……

    第二天一早,潘美带着两个营的兵马,将郑子明护在了队伍正中央,浩浩荡荡杀向了海边产盐区。老长史范正,也将亲手替刺客精心润色过的供状,交给了一队信使,风驰电掣赶往了汴梁。

    三日后,信使抵达汴梁城内,按照正常途径,将供状呈给中书省。中书省当值小吏见了内容之后,顿时被吓了个汗流浃背,不敢做任何耽搁,一溜小跑就又将供状送到了宰相杨邠案头。

    杨邠读罢,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找到了史弘肇、王章和苏逢吉,跟他们三人一道入宫请求面圣。同时派人将供状抄了一份,送到正因坠马受伤在家中休养的郭威手中。

    “这,这十有八九是,是刺客胡言乱语!”尽管心里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宰相杨邠,依旧不希望君臣之间的冲突被激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边向内宫走,一边低声跟史弘肇、王章和苏逢吉三个勾兑。

    “肯定是胡言乱语。那小吏分明就是受了辽国人的收买,然后临死之前,倒打一耙。以期能离间我大汉君臣!”吏部尚书苏逢吉一边擦汗,一边迫不及待地点头。唯恐自己说得慢了,让史弘肇被“辽国的死间”所“蒙蔽”。

    三司使王章,早已不问政事,连财政大权都拱手让给了郭允明,当然更不希望君臣之间刀兵相见。犹豫半晌,昧着良心在一旁补充道:“我昨日还去看过郭枢密,他只是说出打猎,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根本不是民间传言所云,遭到了大群刺客的围攻!”

    “如此说来,姓郑的小子和郭家雀儿两个几乎同时遇刺,乃是巧合喽?”史弘肇根本不肯买其他三人的账,猛地将脚步一停,回过头来,冷笑着质问。

    “巧合,绝对巧合!”苏逢吉被问得心里打了个哆嗦,立刻点着头大声回应。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自己的回答非常成问题。赶紧又用力将头摇了几下,灰头土脸地遮掩,“巧,巧合的只是,他们两个都受了不轻的伤。但,但一个是被辽国刺客所刺,一个是打猎时不慎坠马。根本不能往一块扯!”

    “扯你个鸡八蛋!”史弘肇忍无可忍,一晃肩膀,将苏逢吉撞了个四脚朝天,“我跟郭家雀两个并肩作战多年,只见过他抡刀策马,在敌军杀进杀出,却从没见过他从马背上掉下来。如今不打仗了,他却忽然落马摔伤,怎么可能没有半点而猫腻?”

    “也,也许是巧合吧!”王章虽然没有被史弘肇直接针对,也羞得面红耳赤,向旁边侧了侧身子,结结巴巴地狡辩。

    “你,你怎么不说他是喝水不小心呛裂了肺!”史弘肇猛地将头转向他,大声冷笑。“姓王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跟小皇帝一道巴不得大家伙早死!”

    不像郭威,半途中重新捡起了书本,言谈举止当中儒将气息十足。史弘肇从小到老就没摸过书本儿,因此发起怒来,满脸络腮胡子根根乍起,双眉倒竖,虎目当中杀气四溢。

    “这,这……”王章被铺面而来的杀气惊得后退半步,濡嗫着嘴唇无言以对。

    事实上,只要不是真傻,满朝文武,都知道郭威受伤受得蹊跷。然而,这朝廷毕竟姓刘,臣子们再有委屈,也不能去皇宫里头追凶。否则,君臣之间,除了束甲相攻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如今之际,最妥善的办法,是双方各退半步。五顾命将手中权力主动交还给皇帝一部分,皇帝从内宫中随便推个人出来顶刺客的缸,然后,双方彼此继续相安无事,知道下一次实力再度失去平衡,后者其中一方再度不安于现状。

    然而,他这份心思,却不可能得到其他四个顾命大臣的响应。首先,在史弘肇眼里,皇上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顽劣后辈。保其稳坐龙椅可以,却绝不能由着此人性子来。其次,苏逢吉最近已经倒向小皇帝刘承佑,不会再跟其余四个人共同进退。再次,郭威无缘无故挨了一通乱刀,不可能立刻就表示让步。否则,就意味着小皇帝的刺客战术卓有成效,可以再接再厉!

    正进退两难间,耳畔忽然又传来了苏逢吉的厉声惨叫:“哎呀!疼,疼死我了。史枢密院,苏某好歹也是一样的顾命大臣!你我虽然政见不合,你,你却不该如此侮辱于我!”

    却是此人,听到内宫里头好像有了动静,趁机打算跟其余几名顾命大臣划清界限。

    “一味地逢迎讨好,你也配得上顾命二字?”史弘肇恨他骨软身子轻,向前跨了一步,单手下指,“先帝以国事相托,是期待我等辅佐少主,早日一统天下,重建太平。而除了讨好逢迎之外,你什么时候给少主出过一个好主意?若满朝文武都变成你这样的佞幸之辈,咱们大汉国不被别人给灭了就烧高香了,还指望什么荡平群雄,九州一统?”

    “哎呀,哎呀……”苏逢吉被他数落得心里发虚,用手臂遮住脸和眼睛,继续惨叫不止。

    “化元,内宫门口,咱们最好不要高声喧哗!”宰相杨邠实在看不下去,走到二人之间,低声劝阻。

    “出来又怎么样。就是当着皇上的面儿,我一样揍他!”史弘肇急火攻心,根本听不出杨邠话语里的回护之意。挥舞着胳膊,大声咆哮。“他们做得这种鸟事,难得还怕老夫来说?你让开,看我今天如何收拾这个软骨头!”

    “吱呀!”就在此时,宫门被人从内部奋力推开,枢密院承旨,右卫大将军聂文进带着二十几名禁卫,大步冲了出来。先俯身从地上将苏逢吉扶起,然后皱紧眉头,对着史弘肇轻轻拱手,“史枢密,此乃内宫门口,请多少给大伙留点儿颜面!”

    “留你娘的蛋!”他出来搀和还好,一搀和,史弘肇顿时愈发怒不可遏。又朝前跨了一大步,抡起钵盂大的拳头,照着鼻梁骨上就是一记重锤,“脸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留的。他苏逢吉如果一心为国,两袖清风,老子给他下跪都来不及,哪来的胆子加害于他?既然自己犯贱在先,就别怪旁人拿你们不当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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