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假设,不是猜测,不是也许……也不是任何自己设想中的情景。

    像清薇这样的人,天然就对许多事情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就算没有,也会设法让自己居于主动。赵瑾之的出现出乎预料,也就不再她的掌控之中。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冲击。

    让她很难再将这个人等闲视之。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清薇微微侧身,重新站了起来,顺便绕过了赵瑾之,不让他再有机会对自己形成包围之势。然后才开口问,“这是什么地方?赵大哥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外面的局势又如何了?”

    虽然赵瑾之会出现在这里,说明对局势已经有了了解甚至掌控,但这些话,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赵瑾之道,“这是在皇城内。庆王勾结龙骧卫贺将军,突然暴起发难,将陛下困在了后宫之中。好在内卫战力惊人,护着陛下退走,如今双方正隔着宫墙对峙。至于我,是跟着庆王过来的。”

    庆王要谋反,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出其不意,一旦被人发现了,顺藤摸瓜要解决他其实相当容易。

    比如他自觉将清薇藏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也方便随时审问,却不知道,赵瑾之就是一路跟着他,找到了这里来。只是解决守在外面的人花费了一点时间,这才给了庆王跟清薇说话的机会。

    清薇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描述之中的问题,“只有内卫跟着陛下?神武卫和金吾卫呢?”

    上四军负责拱卫皇城,为皇帝出行扈从。此外,还负担一部分守备京城的职责。而在值守的时候,也是交叉值守,不可能出现只有龙骧卫守卫宫城,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如今这种情形。如今羽林卫出征在外,只有剩下的三军守卫,但怎么也不可能只有龙骧军。

    赵瑾之道,“今日有大批士子在正阳门外聚众喧哗,口出无状,神武卫和金吾卫都到那边去了。”

    清薇吓了一跳,但旋即反应过来,这些闹事的士子,想来也是早有预谋。如此一来,把其他人调走,龙骧卫便可从容布置了。如果内卫不够厉害,毫无防备的皇帝被那些也是应有之义。

    也就是被内卫拦住了,庆王才会来找清薇,希望从她这里找到突破口。

    他心里多半还存着收服内卫的心思。毕竟身为皇帝,身边一定要有这些武艺高强的侍卫在,才会觉得安心。尤其他自己就是个造反起家的,虽然还没成功,但也是迟早的事,现在就开始防备起往后的事,也不奇怪。

    将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清薇也就很快将这件事情彻底想明白了。

    那些士子必然是为尚庸所煽动。他在讲学的时候夹带一些自己的东西,做得隐蔽一些,根本不会被人发现。然后再安排几个内应,适当的时候,在士子中间鼓动一番,这些大部分都是冲动的年轻人,很有可能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了。

    反正上回江南水患,太学生们到处张贴他们的文章,朝廷不也没说什么?不以言论杀人,是《大魏律》中明文写着的。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在协助造反。

    如果不是赵训提前察觉了不对劲,如果不是赵瑾之及时赶回来,还真有可能让庆王成功。

    这么想着,清薇看向赵瑾之,“赵大哥待会儿要进宫?”

    赵瑾之道,“是,去会会那位贺将军。”

    清薇点头,“我平安无事,赵大哥还是先将此事处理好,再来叙旧吧。陛下那里还危在旦夕,若知道你进京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救驾,反而不美。”

    这个时候赶回来,赵瑾之自然就是勤王功臣。这跟他在西南的胜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哪怕那胜仗救了更多的人,安定了国土和臣民,但跟皇帝万金之躯比起来,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经此一事,可以想见赵家往后的荣耀。

    这也是赵训自己发现了尚庸的打算之后,谁也没说,只悄悄把孙子叫回来的原因。这种泼天的功劳,既然遇见了,又怎么可能不抓在手里?

    这件事里,无论是清薇自己还是赵训都没想过要提醒虞景,而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方式。

    只能说,当皇帝本来就有风险。而君臣之间,也不可能永远都关系和谐,更多时候,还是免不了互相算计,坦诚相待,只存在于理想的状况之中。

    至少目前为止,虞景除去了一个心腹之患的叔王,还可以借机敲打和震慑其他两位王爷。而赵家重新起来了,清薇这里也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皆大欢喜。

    不过,富贵险中求,既然这些事是瞒着虞景做的,那就要小心他发现真相。一旦被他知晓,那么迎接赵瑾之的,便只会是雷霆震怒。

    “我只是发现了反王的踪迹,所以潜行跟踪,将之抓获罢了。”赵瑾之一本正经的道。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很快离开了,只将孙胜留下来,让他负责安顿好清薇。

    庆王把人弄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而现在清薇也不适合出现在众人眼中,尤其是不适合让虞景知道,否则更加牵扯不清。所以趁着现在正乱的时候把人送走,是最好的选择。

    孙胜对清薇会出现在那里也很惊讶,一路上好奇得抓耳挠腮,但应该是赵瑾之叮嘱过,不许他随意发问,所以又必须忍着,看上去十分有趣。见他这样子,清薇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这一路上,她将从自己出宫以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回顾了一遍,总结得失。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能够一直走到今天的根本原因。

    有些事情当时看不分明,但回头去想就很清楚了。现在看清楚,下次再遇到的时候,应对便会更加自如。

    清薇回到家里,才发现所有人都等在这里。这会儿已经快到戌时了,平时大家应该已经吃完晚饭,准备要休息了,想来是她突然失踪一事惊动了所有人,才聚在这里商量该如何应对。

    见她回来,众人都是喜出望外。

    清薇失踪之后不久,街上就开始戒严了。他们本来打算出去找人,但外面官兵来来去去,也只好老实待在家里,免得再折进去几个。但光是在这里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会让大家更心慌。也亏得是人多作伴,这才能勉强按捺住。

    这会儿见了清薇,众人将她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将情况说了。清薇只是笑着点头,偶尔回一句“我没事”,任由大家将话都说完了,弄明白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这才道,“我是被姚老八掳走的,幸而正好碰上了赵将军回京,被他所救。”然后又给大家介绍了孙胜。至于姚老八掳了她要去哪里则没有说,其他人似乎也没有问的意思。

    确定清薇没事,刘嫂子和马嫂子便主动开口告辞。毕竟这里地方不大,大家挤在这里,之前着急的时候也不觉得,现在却觉得拥挤不堪,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反正这时候在这里,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有什么话,之后可以再找机会。

    清薇也没有挽留,着意安抚了几句,把人送走。转回头来,看了一眼赵大和赵二,道,“外头正在戒严,从这里去酒楼也不方便。你们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孙胜连忙开口,“赵大哥方才把他那屋的钥匙给了我,让我今晚就在这里守着,以免出什么意外。赵姑娘不如让这两位兄弟与我同去,也免得你们这边不方便。”

    清薇略略沉吟,便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我们的酒楼明日就要开张,到时候你来,我请你喝酒。”

    “那就多谢赵姑娘了。”孙胜连连答应,又道,“只是喝酒就算了,我们有规矩,当值的时候不让喝。到时候您要是有空,能亲自下厨做一道菜,就最好不过了。”

    随着生意扩大,清薇不可能事必躬亲,所卖的东西自然不可能都出自她手。除了比较特殊的客人之外,清薇只负责比较关键,别人做不出那个味道来的工序,其他的都交给下面的人。这一点大家都能理解,所以也都以能让清薇亲自下厨为自己做一餐为荣。

    清薇点头道,“这是自然。”

    孙胜领着赵大赵二去了赵瑾之那边,碧月这才上来,拉着清薇的手,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松了一口气,“姐姐没事就好。”

    她知道得比旁人都多,自然对清薇失踪这件事也有自己的判断。只是这些话不方便告诉别人,只能自己在心里猜想。现在见到了清薇,碧月当然是很想问的,但她更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能问,所以犹豫半晌,说出来的还是这么一句话。

    这也是清薇明知道她的目的,却还是能容忍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除了这件事无法拒绝,就算碧月离开也会有其他人过来之外,更重要的是,碧月是她看着长大的,最知道进退,在关键时候会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清薇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一次若不是赵将军,我回不来事小,只怕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

    碧月吓了一大跳,音调都提高了许多,“什么?”

    “别急。”清薇拉着她往屋里走,“这一天过得胆战心惊的,咱们进屋坐下说话。这件事你早晚要知道,现在心里有个准备也好。”

    然后清薇就将整件事说了一遍,当然,她发现庆王的端倪,她私底下的那些盘算,清薇是不会说的。不过碧月或许多少能猜出来。不过猜出来,她也不会说。

    庆王谋反,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只要知情的人,都会设法将自己从里面摘出来。碧月的任务是盯着清薇,而清薇除了将这几个难民带回来,本来也没做过别的。而难民的事,陛下早就已经知道了。

    听说赵瑾之及时赶回,已经抓住了首犯庆王,如今正在援救陛下,大势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碧月便放松了下来。她没有再问今日之事,反而问起了赵瑾之,“我从前也听人说过,羽林卫的赵将军就住在长寿坊,还是咱们隔壁。只是从来没见过,不知那位赵将军是个什么性情,好不好相处?”

    清薇道,“赵将军古道热肠,长寿坊的街坊们有什么事,都是肯搭把手的。说起来,他还救过我的命。”说着将当时钱大郎雇人对付自己的事说了,“若不是赵将军,事情恐怕难以收场。”

    “那如今赵将军又救了姐姐一次,便是两次救命之恩了。”碧月笑着打趣道。

    清薇微微蹙眉,“话虽如此,但这件事不可大肆宣扬,让人知晓了不妥。”

    碧月吐了吐舌头,“姐姐放心,我不会告诉去的。”她看了清薇一眼,这才试探着问,“我听人说,赵将军也还没有娶妻,这却又是为何?”

    “你若问别的我或许不知道,这个我倒能说上来一些。”清薇道,“他是赵相爷之孙,说起来也是出身名门,不过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了,如今当家的是他二叔,就是如今的尚书右仆射赵相公。赵将军为了避嫌,就离开了家,弃文从武。哪怕官至羽林中郎将,家世相当的人家,哪里看得上他一个武夫?自然不肯结亲的。不过如今他挟胜回朝,又赶上救驾之功,声势浩大,加恩和封赏是一定的了。等事情了结,恐怕赵家的门槛就又要被媒人踏破。”

    碧月一直观察着清薇的表情,感觉她的语气一直很平静,评价起来也很客观,心里不由有些失望。看来即便是赵将军,姐姐也是看不上的。

    陛下交给她的任务之中,碧月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一项,便是要看看她身边有哪些出众的男性,可能会成为她托付终身的对象。

    这几个月下来,碧月觉得清薇身边的人虽不少,但能称得上良配,最重要的是清薇能看得上眼的,也就那么一个赵将军。可惜看样子,对方还是没能入她的眼。

    这倒不是清薇故意误导碧月,而是她心里当真这样想。

    赵瑾之对她的心思是一回事,但客观的情况又是另一回事。她早已习惯在分析情况是,将自己的情绪从中剥离,这样才能得到更准确的结论。何况,眼前这件事,也没有她能够嫉妒乃至计较之处。不提清薇对赵瑾之有多少信心,现在情敌还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一切都是自己的推断,她还不至于因此就不高兴。

    ……

    被围在宫中,虞景其实也并不见多少慌乱。内卫挡住了龙骧卫,他便已派人前去宣调神武卫和金吾卫前来护驾,只要稍等一段时间,等大军赶来,龙骧卫坚持不了多久。

    因此他甚至还能腾出精神,让人去保护太后、皇后和后宫诸嫔妃,别让她们被惊扰了。

    跟虞景一起被逼退到这里的几个大臣看到他这样的表现,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选择。能够临危不乱,处事有度,效忠于这样一位君王,自然不会有错。

    这几个大臣里,就有赵定方。

    毕竟现在虞景对他十分信任,商量事情的时候,哪怕没他什么事儿,也要让他待在旁边。何况今日这些朝臣,都是终于下定决心倒向皇帝这一边,来走他门路的。所以赵定方就亲自带着人进宫了。

    哪知不久之后就被龙骧卫一路围堵,退到了后宫之中。

    不过在其他人都被吓得面色发白的时候,赵定方反而很快冷静下来,向皇帝进言,让他先派人安抚人心,然后联络外界。他自己则爬上了高高的宫墙,以谈判为名拖住贺固。

    毕竟龙骧卫中都是良家子弟乃至官家子弟,一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被贺固调动,现在知道是要谋反,心里早就慌了。赵定方一番忠君爱国的大道理砸下来,就算贺固也有些稳不住手下的人,必须要花费时间去安抚。这样一来,攻击自然就不能连贯,总算给了宫墙内的人喘息之机。

    这种表现,自然更让虞景对赵定方另眼相待。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去做这个说客的,若是贺固心够狠,甚至可以直接下令射杀赵定方。而他一死,这些龙骧卫也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了。

    只能说赵定方运气好,贺固本身心里还有矛盾,加上下面的人鼓噪起来,就失去了那股一往无前的胆气,踌躇起来。

    从前虞景也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赵定方这人才能不算特别出众,也就胜在踏实和听话。正好虞景自己也不需要太有能耐的宰相,这才一眼就相中了他,打算把人扶起来。

    但现在,他觉得,他和其他人,都看走眼了。

    也就是赵定方拖延了时间,所以赵瑾之赶过来的时候,这里竟难得的和平。他抓住机会,让人将庆王退出来,然后高声喊话,“反王已然伏法!”

    赵定方远远看着心里就已经有了怀疑,听见这句话,他反应也快,连忙从宫墙上下来,向虞景一拜,“陛下,征南将军、羽林中郎将赵瑾之带兵勤王!他已擒住反王,如今正在宫墙之外!”

    “好好好!赵家一门忠臣,朕心甚慰!”虞景闻言亦是大喜,“赵相,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赵定方道,“龙骧卫不过受人胁迫和蛊惑,许多子弟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若陛下肯法外容情,网开一面,赦免其造反之罪,想来不会有多少人负隅顽抗。如此可以最快速度解决此事,以免再生意外。”

    造反,是要诛九族的死罪。

    若是逼到绝处,这些人负隅顽抗,肯定要费更多的手脚,说不定还会增加死伤。况且今天这件事,真要闹大了,虞景自己也面上无光。毕竟身为皇帝,被人堵在皇宫里,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虞景心眼虽然不大,但一向是个有决断的,眼下的情形,计较下去没什么好处。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道,“就依赵卿所言。”

    第44章 绝妙主意

    一场原该轰轰烈烈的宫变, 在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里便宣告结束。

    因为反王最早被捉住,剩下的爪牙几乎没有多少抵抗之力便被拿下。虽然京城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三个衙门都有属于自己的牢房, 但参与这一次宫变的龙骧卫数千人, 根本住不下。最后只能将他们暂时关在营房之中, 由羽林卫负责看守。至于其他可能涉案的朝臣和官员, 就需要后期慢慢查证了。目前只是神武卫围住了庆王府,没有惊动其他地方。

    此外, 那些被煽动在宫门口闹事的士子,也交由金吾卫看守起来。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是被人煽动, 热血上头冲动行事,但里面肯定混着庆王的人, 关键时刻才能进行引导。一时没办法甄别, 索性先关起来, 顺便吓他们一吓,免得他们胆子越来越大, 行事无章法无顾忌,再给朝廷惹麻烦。

    街上的戒严在天黑之前解除。

    对京城绝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 他们甚至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这种突然戒严的情况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过。就算有人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也不会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普通人而言, 造反之类的词语,离他们的生活非常遥远,现在的皇帝并不差,日子也不算难过, 为什么要造反?

    当然,也不可能就让这件事悄无声息的过去。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完全隐瞒下来,就算想要隐藏也做不到。而且发生了这种事,也该让应该知道消息的人知情,比如某些朝臣,又比如另外也不怎么安分的叔王。不过这倒不必太过费心,毕竟皇宫就像是个到处都是破洞的筛子,只要皇帝不着意隐瞒,这些人都有自己的渠道打探消息。就算不能清楚的打听到整个过程,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是能够的。

    不过皇帝没有宣扬的意思,大家也就都默契的当做不知情。

    反正只要知道“庆王意图谋反被识破,刚刚回京的羽林中郎将赵瑾之擒获反王立下大功”就可以了。

    不少人都在暗暗感叹赵家的时运。

    运气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谁都不能忽略。有些人做了一辈子的官员,兢兢业业战战兢兢,也不是没有功劳和政绩,但总是少了那么一点运气,就升不上去。这一点,从前的赵定方最有体会。但只要有了这一点运气,看看现在的赵定方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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