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吓死我了。”等送走了太医, 赵瑾之走回房间里,在清薇身边坐下,僵硬的手脚放松下来,竟然也有些乏力, 二月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把清薇搂进怀里,叹气。

    见他这样的反应,清薇心里也有些惭愧,“是我的错,原以为没有反应,应该不碍事。早知如此,该更当心些。”

    她服了软,赵瑾之反倒不忍苛责了。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又凑过去亲了亲,这才道,“脸都白了,先歇会儿吧。外头的事情别操心,我来安排。有要见的人,要办的事,让他们到家里来便是。”

    “好。”清薇点头。

    赵瑾之便扶她道内室躺着,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出来。

    其实本来想着以后都不让清薇出门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恐怕是约束不住她的。于是只好改成不管清薇去哪里,自己都必须要跟着。但是能不出门,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好在清薇的事情是不瞒着他的,所以赵瑾之安排起来也是井井有条。他先派人去将赵训接了过来,连行李都带了来,打算让他在这边多住一阵子。

    老爷子原本还满心狐疑,不知道为什么要请他过来,等得知清薇有孕,顿时大喜。虽说他现在已经有了重孙子,但是孩子们都不亲近他,甚至有些怕他,老爷子要摆出长辈威严的模样,也就不好意思开口去逗了。不过赵瑾之和清薇的孩子,肯定是不会怕他的。

    等见到清薇时,他先看了一下脸色,觉得应该不错,这才往小腹处扫了一眼,笑眯眯的道,“好好好,给我生个重孙子玩儿。”

    清薇睡了一觉,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只是还是不大有精神,靠在软枕上没有反驳,只笑着看了赵瑾之一眼。赵瑾之便板着脸道,“怕是要让祖父失望了,清薇这一胎我们倒想要个女儿。小姑娘家太娇了,倒不适合陪伴祖父。”

    赵训便道,“重孙女更好,懂事贴心!”

    赵瑾之瞪着他,咳嗽了一声,赵训视而不见,转头对清薇道,“你先放心养着,有什么事情,我老头子先顶着便是。保证办得漂漂亮亮,不会耽误了你的事。”

    “有祖父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清薇道,“只是怕劳累了您,让我们做晚辈的心里不安。”

    “跟我说什么客气话?”赵训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由分说。

    清薇原本还想着他来了,自己能够从旁协助,但看老爷子这个意思,是彻底不打算让自己插手了,于是不由转头去看赵瑾之。哪知赵瑾之只是装傻,半点没有替自己开口的意思。清薇念头一转,也就明白了,这爷孙俩说不定早就商量好了,这是故意的。

    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但清薇还是不免心生燥意。她知道这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情绪远比平时难以控制,只能竭力按捺住,笑着将自己手里的资料都移交给赵训。

    听完她的分析,赵训亦为之叹服。

    原来清薇因为万星观最擅长的是星象之事,之前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这种本领只要运用得好,杀伤力绝对是非常强大的。纵观历史,每次出现奇特的天象,总会伴随着各种流言附会。有些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有些却在整个历史进程之中,都影响深远。

    她虽然不知道福王那边究竟是不是这个打算,但先准备起来,总不会有错。

    所以清薇将周徽也拉进了这件事里。万星观的能耐如何她不清楚,但相信集合整个钦天监的能力,总不会比万星观差。所以接下来,就是要根据钦天监历年来留下的资料,开始推算星象。

    这件事肯定只能在钦天监进行,赵训接手之后,根本不给清薇接触的机会,但清薇岂会那么容易妥协?

    事情的根源还在赵瑾之身上,所以她在赵训面前还是言笑晏晏,只给赵瑾之施加压力,没几日赵瑾之就扛不住了。只能松口。

    其实推算天象,说起来复杂,但是手里有了足够多的资料之后,便只剩下从中找出规律,然后计算了。这方面不管赵训还是清薇,都是强项。周徽本人的造诣更是极高,三人商量着来,进展倒也不慢。不过饶是如此,也花费了数月时间,这才有了结论。

    当推算的结果出来时,清薇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为所有天象之中,只有日食发生在白日,而且影响最大,所以他们是从这里开始推算的。哪知道直接就算出了结果,就在今年八月。

    生怕弄错了,三人还又反复的算了几次,这才确定。

    周徽还有些不敢相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清薇提醒,钦天监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如果任由它发生,那到时候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福王是不是会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周徽不知道,但宫中的皇帝肯定不可能任由他继续坐在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上。

    这时已是六月,距离八月,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赵瑾之和周徽当即入宫,将这个推算结果告诉虞景。两个月的时间相当紧张,但至少足够做好准备了。

    好事成双,这时候一直没有消息的崔寿那边,也终于找到了万星观的传人。虞景当即派遣内卫,秘密前往抚州将这些人抓回来。

    此外,邱庭波那里的进展也不错,依据种种蛛丝马迹,清理出了好几个隐藏在官员队伍之中的钉子。

    有了这些成果,皇宫内外的众人心情都比较轻松,并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福王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警惕的,毕竟福王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也是蹊跷之处。

    要知道,当时福王可是自己站出来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根本不会暴露。而他站出来之后不但什么都没干,反倒把自己的实力削弱了,这本身就不合理。除非,他是为了掩饰更大的阴谋。

    清薇觉得这就像是一个解谜题。解开一个,又有一个。

    但开始因为所知不多,他们只能顺着福王的安排去做,但是现在,却没有必要顺着他的思路走了,否则只会被他牵制住。

    所以她也不去猜福王的心思了,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量的做好应对。

    ……

    入夏后清薇的身子渐渐沉重,加上天气着实炎热,又不能用太多冰,待在京城里简直整日都不安稳,就连晚上也没办法睡好。原本她自从怀孕之后,便丰腴了许多,但一入夏,立刻就瘦下来了。

    赵瑾之跟赵训合计了一下,觉得不能再如此,便打算送清薇去城外的庄子上住一阵子。正好也可以避开八月的那场风波。虽然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情形,但是肯定会有不少人被牵连在其中,清薇一个孕妇,留在京城里大家也不放心,送出去正好。

    结果宫里的虞景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太后一道懿旨,直接让清薇搬进了皇宫里。

    大魏的皇宫因为背靠玉皇山脉,再加上御花园里遍植花木,满目绿色,住在宫里的人又少,所以夏天气温往往比城里要低很多,皇室也根本不需要出宫到城外去消夏。

    不过这里再能避暑,毕竟是皇宫,寻常人也不敢打它的主意。所以听说太后体恤清薇身体弱,特诏她入宫避暑,赵家人都有些意外。意外过后,自然是欣喜,毕竟不管是为了什么,这毕竟是一种难得的荣耀。反正清薇入宫是跟太后住在一起,倒也不怕什么闲言碎语。

    只有赵瑾之和赵训相对发愁。

    宫里来的人十分干脆利落,替清薇收拾好东西之后,直接把人给抬走了。

    赵瑾之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心里有些烦躁,“陛下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先坐下来,这般急躁有什么用?”赵训道。

    赵瑾之按了按眉心,道,“我坐不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陛下心里再清楚不过。宫中的确守卫森严,但却未必就安全。这时候让清薇入宫,简直——”

    “瑾之!”赵训厉声喝止,总算让赵瑾之将“居心叵测”四个字给吞了进去,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将这个意思尽数表达出来了。否则好端端的,为什么让清薇入宫,难道真的是为她着想?

    不怪赵瑾之多想,如今宫里三个有孕的嫔妃,那就是靶子一样的存在。虞景偏要让清薇进宫,怎么想都是不怀好意。

    赵训不由一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只能受着。放心吧,清薇那丫头心里比咱们更有成算,你能想到的,她想不到?况且她毕竟在宫里待了十几年,总该能够自保。”

    但赵瑾之的眉头还是皱着,“方才也没来得及叮嘱她一番。”现在进了宫,倒是不方便了。毕竟是内廷,赵瑾之这个外臣不好进去。传信就更不可能了,稍有不慎便会泄露,到时候皇帝才真是会震怒。

    毕竟是君臣之别,不管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们揣测是一回事,真的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赵训见赵瑾之关心则乱的样子,哪怕是在担忧之中,也生出几分欣慰来。

    寻常的长辈,恐怕会担心自家孩子把太多心思放在伴侣身上,受到影响,但赵家不是。因为赵训自己的经历,所以乐于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自己跟老太太相互扶持着走过半生,虽然后半生无人相伴,但却始终并不觉得孤单。所以眼看赵瑾之也找到了那个人,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至于这一路上两人会遇到的种种问题,那需要他们自己去体会,去克服,而这些经历,将来都会成为最宝贵的回忆。

    年轻真好啊……

    见自家孙子已经陷入沉思之中,老爷子索性起身离开了。

    既然清薇已经进宫,他也就没必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自然要搬回赵家去。

    赵瑾之能想到的这些,清薇当然能够想到。但她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担心,就算虞景想用自己滥竽充数,但既然是对方安插在宫里的人,自然对这些都很熟悉,不可能蒙混过去。到时候见机行事,自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安全问题得到保障,其他的就更不用担心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八月的天象发生。在清薇等人的推算之中,这件事应该是一个起始,或者导火索,紧跟其后的才是种种问题,种种乱象。但事实上,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还没到八月,西北告急的战报就送到了京城。

    西北胡国乃是大魏的属国,不过这个马背上的小国反复无常,狼子野心,历史上曾经臣服过数个朝代,但是一旦朝廷显露出一点若是,他们便会立刻反叛,大肆劫掠,为自己谋取好处。而等朝廷这边腾出手来收拾他之后,他又会麻溜儿的投降,再次归附。所以这数百年间,胡国和中原时战时和,没个定论。

    大魏立国五十一年,胡国也曾反叛过一次,就是武帝驾崩,文帝初登大宝之时。

    可惜当时文帝虽然年幼,性情也不强势,但朝中都是高祖和武帝留下来的精兵强将。而且文帝一生之中最大的好处,或许就在于他用人不疑。虽然当时朝中的局势多少有点主弱臣强的意思,但他却没有因此压制几位将军,而是给予了充分的权力和信任。哪怕战争期间弹劾几位将领各种罪名的奏章能用麻袋来装,也没有任何改变。

    这份信任给他带来了充分的回报,此后四十多年间,胡国一直安分守己,再没有过异动。

    前些年,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皇太孙秉政时,胡国就做过一些小动作,但在大魏强势的回击之后,便立刻偃旗息鼓了。算算时候,他们也差不多动一动了。

    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皇位更迭时期本来就更多动荡和不安,也是朝廷最薄弱的时候。胡人很会抓时机,自然不会错过。

    胡人在边境出现,不仅劫掠粮草,而且还有陈兵的迹象,这份战报一传回来,京城中自然人人义愤。毕竟附属国反叛说出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多少有损脸面。他为什么有胆子反叛?自然是因为觉得现在的大魏不足为惧了。

    这是在打皇帝的脸,打朝廷的脸。所以面对这件事,朝中上下的想法倒是很一致:打!

    只是怎么打,也有个讲究。毕竟战争通常都要倾举国之力,而国库也实在是不富裕。这两年天灾人祸,国库还有盈余都是虞景治理有方了,自然不可能有多少底蕴去消耗。所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应该跟土人一样,打快速战,在几个月之内结束战争。同时还要控制规模,以免消耗难以承受。

    于是这样一来,大家的视线便又放在了赵瑾之身上。毕竟这样的战事他最有经验。

    但虞景心里却有些疑虑。毕竟在这个时候将赵瑾之和他手底下的兵调离京城,并不符合他的计划。皇城守备森严,但当初庆王也找到了漏洞,如果羽林卫再离开,那出现漏洞的可能就更大。虽然这一年来虞景已经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但西北的战事也不能等。

    最后虞景一咬牙,还是决定将赵瑾之派出去。

    他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是毕竟还有别的办法可想。虞景对赵瑾之本来就有防备之意,不可能没有别的准备。再说,威胁还没有出现,就因此把自己龟缩起来,也不是虞景的风格。这段时间,虽然邱庭波等人一直在忙碌,但对朝政是没有丝毫影响的,现在当然也应当如此。

    当然,“也要防备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再赵瑾之金殿辞君时,虞景这样叮嘱他,“虽然朕不希望这种可能发生,但你心里应该有个底。”

    他当然不希望福王丧心病狂到里通敌国,但虞景又很清楚,这其实是很有可能的。

    古往今来,这种例子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总有那么几个例子摆在那里。而福王谋划之深,若说他秘密联络了胡国,虞景一点都不会意外。

    赵瑾之点头,沉声问,“若这是敌人的计策,该当如何?”

    “问得好。”虞景站起来,走到赵瑾之面前,抬手搭在他的肩上。赵瑾之这回身上着的是甲胄,本来就很沉重。虞景这只手一按下来,他顿时觉得肩上一沉,于是心里也跟着那么一沉。

    “赵卿切记,不管这是不是对方的计策,朕只要一个结果——让那群胡人给朕老实点儿!”虞景盯着赵瑾之的眼睛道。

    这就是要赵瑾之将胡人收拾一顿了。如果胡人真的来了,那就在边境打。如果只是诱敌之策,那就深入草原追击!

    这是很危险的命令。因为大魏的军队没有在草原上训练和作战过,尤其是京城里的这些士卒们。草原上无论气候还是地理环境都与这边大不相同,甚至很难辨别方向,一旦深入,会是什么结果谁也说不好。

    再说,如果只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赵瑾之若是不及时回援,京城便会很危险。尤其这里还有他的家人,有他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

    但赵瑾之感受着虞景压在自己肩上的手,只能开口道,“臣遵旨。”

    “朕相信赵卿不会让朕失望。”虞景道。然后他才移开了自己的手,“你的家人,朕自然会替你照看。”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赵瑾之就觉得心里一紧。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虞景这话里,可能还有些威胁的意味在。——将军领兵在外,让家人居住京城,受朝廷监视和管辖,算是另类的人质,这本来就是潜规则之一,赵瑾之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现在,清薇可是住在皇宫里。

    “臣离京之前,想见内子一面。”赵瑾之脑子里想了很多,面上却是低下头道。

    虞景道,“应该的。朕已经让人将赵夫人请来,她此刻就在偏殿之中,你们夫妻说说话吧。”

    赵瑾之心里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他走到偏殿,果然见清薇正站在地上,便将脑子里的念头丢开,快步走过去将人扶住,“你身子沉重,怎么不坐下来等?”

    “太医说适当的走动对身体有好处,生产时也会更顺利。”清薇一边回答,一边盯着他看,片刻后低声道,“你瘦了。莫不是我不在,就不肯好好吃饭?”

    “怎么会?想来只是晒黑了,所以才显得瘦。”赵瑾之也看着她,“倒是娘子你瞧着胖了些。”

    “宫中太后和娘娘们待我都很好。”清薇说着,在赵瑾之手心捏了捏。

    赵瑾之一凛,立刻意识到这里其实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这是在长安宫,四处都是皇帝的耳目,许多话自然不那么方便说出口,只能各自意会了。

    见他醒悟,清薇便道,“西北之事我也听说了,你放心的去,我在这里有人照拂着,你不必担心。”

    赵瑾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的抱着,片刻后才道,“清薇,等此事一了我就辞官,咱们到沧州去住一阵可好?我当年离京,便是在那里学艺。说起来也有许多年没有去过了。”

    清薇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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