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方面倒还不必担忧。”神秘人道,“小皇帝生性多疑,证据确凿的事,怎么也不会轻轻放过,京城已经吵翻天了。”顿了顿,又沉声道,“是胡人。”

    赵瑾之闻言,心下也是一紧。

    到了西北之后,没有遇到胡人,他还想着是不是胡人根本没有出现。如今被围在抚州,自然就更顾不上这些了。但此刻听闻这句话,心中念头急转,倒是将事情推测了个四五分。

    西北军没有勾连胡人,而是选择自己扮作胡人,如此一来自然大大减少了风险。而现在这极有可能跟福王有关的神秘人提起胡人,莫不是他才是那个勾连胡人的?

    现下回想起来,当初第一次发往朝廷的急报,本身就显得漏洞百出。其中势必有其他人的手笔,应该就是这些人了。

    “那班蛮子又怎么了?”刘司马问出了赵瑾之心头的问题。

    神秘人沉声道,“胡人打破长宁关,兵围宁远。”

    “啊呀……”刘司马闻言,失声道,“如此一来,西北军岂不是要分兵去应对胡人?”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围攻抚州城了,力度必然会降低。

    虽说胡人出现,可以将这罪名推到赵瑾之身上去,坐实他勾连敌国的证据。但前提是这一仗打胜了,没让胡人占什么便宜。若是胡人攻破宁远,那么赵瑾之固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对西北军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毕竟这整件事都疑点重重,若是战败,朝廷势必会派遣重臣前来镇守。这就不是那些轻易就能拉拢的小官员,而是坐镇一方的军国重臣。西北这点事肯定瞒不住,到时候对谁都没好处。

    神秘人叹气道,“是啊。虽说西北这些蠢货已经将勾连胡人的罪名强加给了赵瑾之,但于咱们的大计,其实并无好处。”

    “蛮子坏事!”刘司马骂道。

    神秘人道,“也罢,他们一贯如此。实在是今年的雪下得太早,这个天气,人和牲畜在外头待久了都没好处。何况他们在草原上,也不是一言九鼎。草原的冬天难过,若不在那里镇守着,说不得也会有意外。”

    “如此说来,其实他们并不是真心围困宁远?”刘司马立刻反应过来,“也是,这些胡蛮什么时候会攻城了?何况宁远还是军城,莫说只是这二万人,就是二十万,也未必拿得下来。只怕围困是假,劫掠是真!”

    “确实如此。所以时间不会太长,只要宁远之围一解,西北军自然又会调头来攻打抚州。这段时间,你须得稳住赵瑾之,让他留在抚州。若能在西北军撤退的时候促使他追击更好。”神秘人道。

    “这冰天雪地,除了抚州他还能去何处?”刘司马道,“但劝他追击只怕不可能。赵瑾之此人心性坚定,这些事自有打算,就是他手底下那些人劝说也未必会听。何况,我总觉得他对我并不信任。”

    “不信任你是自然的。”神秘人不以为意,换做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太信任。但办事需要的并不是信任,只要有足够打动赵瑾之的利益就够了。他想了想,道,“抚州城物资有限,西北军却带着不少粮草辎重,必要时煽动抚州百姓闹起来,逼他去抢粮。”

    刘司马道,“我明白了。”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神秘人又道,“还有一事。就算胡人退去,西北军重新攻打抚州,要破城只怕也不易。届时朝廷的军队也该来了,他们究竟是什么态度,如今还说不好。在那之前……”

    即便透过机关,赵瑾之仍旧能够听到此人话中的狠意和冷意,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坚决,“先生说,赵瑾之必须死!”

    “不惜一切?”刘司马的声音有些迟疑。

    “不惜一切。”

    “好。请转告先生,即便赔上我的性命,也必留下赵瑾之。”刘司马说完,有一些疑惑的问,“只是我还是不解,如此苦心孤诣对付赵瑾之,却又是为何?”

    “为了捕获一个人。”神秘人道,“好了,这些事不当你知道,不必多问。”

    “是。”

    对话就到这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神秘人道,“趁着雪还未停,我先走了。你多加小心。”

    然后便是一阵响声,想来是两人起身,刘司马送神秘人出门。

    这边赵瑾之和赵二两人都放松下来。方才听到紧张处,两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这会儿才察觉到有些气闷。毕竟空间有限,虽然也有通气的孔道,但容纳两人还是显得有些勉强。

    赵二扳动机关,很快将门打开。新鲜的冷空气扑进这个空间里,让赵瑾之精神一震。

    他拍了拍赵二的肩膀,语气中十分感慨,“这一次你做得很好。将来回京之后,陛下面前,我自然会为你请功。”

    “图纸都是主家给的,我不过动手把东西做出来罢了,算什么功劳?”赵二道。他本来就不是安于普通生活的性子,这段时间先是跟着刘大家,然后又赶来西北,跟在赵瑾之身边,增长了不少见识的同时,眼光自然也与从前不同了。

    受封于天子,对普通人,甚至许多世家子弟而言,那是多么大荣耀?但现在的赵二反倒没有那么看重了。

    赵瑾之也没有多说。今天这一趟来得实在是太值了,得到的消息远超他的想象,需要慢慢整理,寻找出其中对自己有用的线索。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跟上那神秘人,找到所谓的“先生”!

    只听刘司马和神秘人的语气,就能够判断出,这位“先生”在他们的组织之中地位举足轻重,甚至可能西北之事,都是他一手操纵。如果他们真的跟福王有联系,那么此人便应该是福王能够放心的前往皇陵镇守,完全置身事外的底气所在了。

    这样一个关键人物手中,势必也拿捏着许多关键性的证据,只要把人抓到,搜查出这些证据,那就可以直接给福王定罪了!

    就算这些东西都没有保留下来,除去了这位“先生”,对福王也是个巨大的打击。这跟除掉赵瑾之对虞景的打击可是截然不同,毕竟虞景可以用的人太多了,但福王却没有。

    所以不管能不能成,这一趟赵瑾之必须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7号的更新_(:3ゝ∠)_今天的看看凌晨能不能写完吧……/(ㄒoㄒ)/~~

    第93章 痴心妄想

    其实赵瑾之原本的打算, 是如果有人跟刘司马接头,就直接把人抓起来, 震慑对方。

    结果现在发现了一条更大的鱼, 这个做法就不太合适了。所以他打算放长线钓大鱼。不过他手底下的人功夫都有限,不说把人跟丢,但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毕竟对方十分警惕。因此赵瑾之决定自己追上去。

    只是这样一来,身上的这套衣裳就不太合适了。

    之前为了震慑,所以他直接穿着带血污的衣裳过来, 也不担心会暴露。但现在既然是潜行追踪,自然要避免任何暴露自身的可能。

    只是现在再去沐浴更衣, 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赵瑾之没有犹豫, 索性直接脱下自己带着血污的衣裳, 往雪地里滚了几圈。从八月到现在, 西北已经下了数场大雪, 原本只没过脚踝的雪层,现在已经超过膝盖了,完全足够赵瑾之在里面“洗个澡”。

    而等他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时候, 身上原本的那些气息已经淡了许多。让赵二从身上脱下一件外袍, 往身上一裹,就直接出发了。那位神秘人十分谨慎, 再耽搁下去, 很有可能会失去他的踪迹。

    毕竟学弟虽然能够留下痕迹,但神秘人不可能丝毫不处理。

    这会儿还在下雪,路上的痕迹也许来不及清理, 但快要到达目的地的地方,肯定会做好安排。再说,听他的语气,应该还有同伙,对方肯定会出来接应,帮忙清扫痕迹,或者索性制造出更多的痕迹混淆视线。

    赵瑾之的这种猜测并非无的放矢,因为追出去不久之后,他就发现地上的脚印变得杂乱,然后通往数个方向。对方应该是事先做过准备的,所以这些脚印从大小到形状甚至鞋底的图案,全都一模一样。

    毕竟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他没有追到人影,只能循着脚印去找,而现在,赵瑾之对着地上的脚印,犯了难。这种情况下,或许只能碰运气了。赵瑾之左右看了看,这里已经靠近城西。大魏的城市规划大同小异,所以这里也同京城一样,百姓们更多的聚居在西边。房屋鳞次栉比,更加方便藏人。而地上的脚印,分别通往三个方向。

    赵瑾之对抚州城的城市规划还有些印象,其中一个方向通往专门用来贸易的街市,只不过这会儿那边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另一个方向则通往城门。剩下最后一个,才通往民居。

    按理说,现在城门已经被封住了,所以根本不可能离开,也就是说,对方只有两个选择。但他们既然选了一条通往城门的路,或许别有深意。所以在略微犹豫之后,赵瑾之便选了这条路,快步跟上去。

    他的速度很快,甚至在雪地上走过,留下来的脚印都只有半个脚掌,而且非常浅,大概下个一刻钟的雪,就能够完全掩盖掉了。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脚印在城门附近,再次变得杂乱,然后又分了两条道。

    这次赵瑾之没有急着追,而是停下来思索。

    现在看来,不停分路,是对方混淆视线的方式。这样一来,就算他一开始选了正确的方向,也不可能一直正确,追踪到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管走这条路的人是谁。

    但在赵瑾之看来,对方这样做,同样也是给了他一点提示。

    他原本最担心的,其实是对方放出陷阱或者死士,将他引到错误的道路上去,然后借此机会给他制造点儿麻烦,同时也让他无法追踪。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赵瑾之还真没什么办法。毕竟真的打起来,肯定会耽搁很长时间,足够对方清理掉所有的痕迹,彻底隐藏起来了。但是现在,这些人明显很珍惜他们手里的力量,并不舍得派出来送死,所以选择了这种绕路的方式,其目的,自然是让所有人都能顺利回去!

    顺着这个方向一想,其实问题就很简单了。

    ——这些人的藏身之处,必定是这所有的路都能通往的地方。

    而他们制造出来的道路虽然多,但要寻找出唯一的焦点,其实也并非不可能。

    想清楚这一点,赵瑾之才重新继续行动,往前追踪。这一次有了方向和目的,他的动作就更快了,将其中几条路走过之后,结合自己看过的城市舆图,便能够大致圈定范围了。

    果然藏在西市。

    抚州地处西北,自然也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人聚集,尤其是那些前往西域的商队,往往都会在这里停留,而且周围也有一些小的部落,会主动到这里来进行交易。——这些部落和胡人不同,他们根本没有强大的战斗力,完全依附于大魏,他们说中原人的语言,穿中原人的衣裳,读中原人的书,一心倾慕中原文化,基本上没有反叛的可能。

    这样一来,西市附近所聚集的人就变得相当复杂了,就算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百姓,也说不好西市里究竟有什么人,官府更没有精力去排查,反正只要不惹事就行。所以这里也是整个城内最便于隐藏之处。

    找到这个地方,赵瑾之没有犹豫,直接摸了进去。

    像他们这种谨慎的个性,很有可能出动一次,就会换个地方。晚一步赶过去,就很有可能与这些人错过,给他们从容撤退的时机。之前路上已经耽搁了一些时候,所以这时候不能再等。

    虽然等后面的不对跟上来之后,把握肯定会更大,但也可能扑个空。所以赵瑾之权衡之下,便选择自己冒险进入,若是能够把人留下来,也算为后面的军队探探路。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

    其实从下雪的时候开始,天色就并不怎么明亮,但现在的昏暗与之前不同,天,要黑了。

    赵瑾之看了一眼天色,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进入西市之后,这里杂乱的脚步更多,大部分都是住在这里的人制造出来的,完全没有办法再作为判断的依据。所以赵瑾之也只能采用笨办法,一家一家的找。

    也许是他的运气足够好,找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某个地方有异动,悄无声息的摸过去一看,果然是有人在搬东西,看样子就像是要转移。而且赵瑾之观察了一下,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其中有几个,从行动间看,身上是有功夫的。而且虽然是在搬东西,但还警惕着周围。

    应该就是这里了。

    赵瑾之的视线落到了那间亮着灯的屋子,然后又转向后面那一间没有点灯的。

    稍稍犹豫之后,他便绕了个方向,翻进了后院,然后直接走到没有亮灯的屋子的窗下,贴近了细听。果然,屋子里有呼吸声,应该有四个人,其中三个都是练家子,只有一个呼吸沉重迟缓,显示出主人的身体状态不佳。三个人贴身守护,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先生”了。

    到这时候,要进屋肯定不可能隐蔽,所以赵瑾之以最快的速度挑开窗户,跳了进去。落地之后,他有顺势朝旁边滚了两圈。果然,“砰砰砰”几声,刚才落地的地方已经被扔了不少东西。若他还留在这里,此刻说不定已经见了血。

    但现在也没有好多少,透过窗外暗淡的光线,赵瑾之能够看到,三个影子分别从屋子里不同的方向,朝他扑过来。

    一上手赵瑾之心里就暗道糟糕,因为对面三个人的实力,比他估算的还要厉害些,一打三他不是对手。如果要逃走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但赵瑾之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发现了目标,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离开?但是拖延下去,时间越长,对他来说越不利。

    速战速决!转瞬间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于是拼着露出一个破绽,朝目标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只要掌握了这个人,则其他人的行动势必都会受到影响。毕竟他们要保护此人,肯定会有所忌惮。

    然而才扑过去,还没靠近对方,赵瑾之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他飞扑的动作一顿,在空中硬生生的扭转身体,滚向了另一个方向,虽然避开了原本的目标,但动作也的确是有些狼狈。更要命的是身后的三个人已经追了上来,发出更加猛烈的攻击。

    赵瑾之只觉得肩上仿佛被锤子砸了一下,一股钻心疼痛瞬间弥漫出来,而这只胳膊,竟然短暂的失去了知觉,片刻后才缓过来。但战斗力毫无疑问受到了影响。

    但他暂时顾不上自己的伤,而是在避开了三人的追击之后,心惊的往自己避开的那个方向看去。

    其实赵瑾之并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只是靠近的瞬间忽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于是立刻避开。而且他此刻再去回想,也觉得对方的安排有漏洞,如果真的是在“保护”这个目标的话,为什么三个人一起强攻自己?没有人留守,自己很容易就能靠近目标,难道他们就不担心?所以只有一个答案,这是个陷阱。

    赵瑾之很快就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陷阱了,因为下一瞬间,屋子里陡然亮了起来!

    并不是有人点了灯。

    赵瑾之看向“目标”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此刻也在震惊的盯着那里,屋子里的光亮便是源自此处,因为他本以为是“先生”的,被保护着的人,身上忽然冒出火焰,整个人都在熊熊燃烧!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赵瑾之无法理解对方的这种做法。但是燃烧的人一直保持安静,显得十分诡异,他仔细的看了几眼之后,才发现那不是个人,只是个做工十分精细的傀儡。

    果然只是个引自己上当的陷阱。

    赵瑾之将视线转回来,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三个人。

    他之前选的角度很刁钻,此刻双方站在房间两头,中间正好隔着那个正在燃烧着的火人,彼此都不方便动手,反倒暂时和平了下来。但谁都不认为这种情况会长久,所以彼此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警惕戒备。

    “啪啪啪”的掌声忽然响了起来,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赵瑾之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见一个男子推门而入。他身着青袍,发髻高挽,两鬓斑白,面上带着几分沧桑之色,却又奇异的形成了一种吸引人的魅力。若是在别的地方看见他,赵瑾之一定会心生好感,但此刻,他心中只有戒备!

    “许天师。”他叫出了眼前这人的名字。治文二十三年,许天师前往京城,带走年幼的福王时,赵瑾之虽未满十岁,但却已经是名扬京城的小神童,正式开始出门与人交际了。当时自然也是见过这位许天师的。

    而与此同时,对面方才与他战成一团的人也恭敬的道,“先生。”

    原来他就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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