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皇喜欢了一个女人——也就是你的生母, 我的庶妹。”刘太后说起从前的事情来并没有太多的避讳,也或许是现在在赵玄面前并不需要避讳了,“爱得死去活来, 爱得失去理智,爱得无法思考,当那个女人死了以后,就哀莫大于心死,一心一意只哀悼自己已经失去的爱情。”

    赵玄听着这话,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时候你还小,根本不记得宫里面是什么情形。”刘太后淡淡地说道,“我一边要和你的父皇一起哀悼他的一生挚爱,一边要帮着他批阅那些原本不应当由我来看的奏折,一直到你长大了,会说话了,终于露出了几分他心中的挚爱的模样,然后才让他移情到你身上,在你身上宣泄他那无处可说的感情。”

    赵玄张了张嘴巴,过了好半晌才道:“当初父皇也没有想起过青弟。”

    刘太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道:“为什么要想起他呢?你父皇哀悼的不过是一个女人,和你们兄弟有什么关系?他自始至终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所以才会对你好,在你身上所付出的所有的感情,也不过是哀悼一生挚爱的延续而已。”

    “我……我不信……”赵玄眼中闪过了一些失落。

    刘太后道:“信不信且由你,你对你的父皇并非毫无记忆,许多事情,你想一想,便也能明白了。”

    赵玄露出了一个痛苦的神色,再一次沉默了下去,不在说话了。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多说。”刘太后语气是轻松的,“人么,总得向前看,过去了的事情,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处,不如好好地想想将来。”

    赵玄静默了许久,道:“那母后会原谅我吗?”

    “原谅你什么?”刘太后平静地问道。

    “原谅……原谅我的一时鲁莽。”赵玄抬头看着刘太后。

    刘太后轻轻笑了笑,道:“方才我便在问你,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权势?是地位?我若把权力给你,你想怎么做呢?你对将来,可有一分一毫的算计?”

    赵玄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口来,最后仍然是沉默了下去。

    “作为一个皇帝,你想要大权在手,你想成为一个杀伐决断的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刘太后的语气称得上是和蔼了,“我也没有想把你养成一个傀儡——你不妨自己想一想,你究竟是怎样……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从前与你说过,不要总看着后宫,不要总盯着眼前的这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你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如今来哭诉自己仿佛一个傀儡,为什么不想想当初自己究竟选择了怎样的一条路?”

    刘太后看着面前的赵玄,又继续说道:“这些话我是最后一次说,接下来你想要走怎样的路,你会有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有任何的干涉。”

    赵玄面色一喜,他抬头看向了刘太后,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

    “只是事情的后果,希望你自己能承受。”刘太后道,“到那时候,无论是贵妃用赵青来取你而代之也好,宗正寺要上书废掉你另立宗室子也罢,我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她看着赵玄脸上错愕的神色,嘴边绽放了一抹几乎称得上是有几分快意的嘲讽笑容,“你说我手握大权,对你没有母子之情,这一次便随了你的意思吧!”

    赵玄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恐惧,他看着刘太后,过了好久才生涩地开了口:“母后……要放弃我了吗?”

    “或许你可以证明一下,你还值得我继续扶持。”刘太后轻飘飘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起了身,扶着祝湉便往后殿走去了。

    赵玄不敢追上去,他甚至没有力气起身。

    .

    长乐殿中赵玄与刘太后这么一番对话的时候,在仙居殿中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的张樟坐着肩舆去了昭庆殿见了薛瓷。

    自从张樟进宫以来封了华妃,她却是没有来昭庆殿几次的,甚至与薛瓷之间也没有太多的接触。

    这原因倒是十分简单:一来张岭与薛春回的政见不合,两家的关系原本便不好;二来张樟是有几分看不起庶女出身的薛瓷,她自己是嫡出,从来都只觉得庶出的那些上不得台面,这样两个主要原因之下,张樟也就有意无意地与薛瓷疏远了。

    但在薛瓷看来,张樟进宫明显是意有所图,她不乐意和张樟有什么接触——须知宫中赵玄便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她远离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想要贴上去呢?

    于是这会儿昭庆殿中,薛瓷听说张樟要来,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惊讶的神色,只看向了进来通传的女官:“是已经来了?还是在路上呢?”

    女官道:“已经到殿外了……娘娘不见华妃娘娘吗?”

    薛瓷轻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算了,既然人都来了,拦在外面也不好看,请进来吧!”

    女官应了下来,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薛瓷起了身,行到了殿外,便看到张樟从肩舆上下来。

    .

    张樟在阶下抬头看向了薛瓷,心中莫名有些气闷。她扶着身边的女官走到了薛瓷面前,屈膝行了礼,语气是绵软温柔的:“贵妃姐姐安好。”

    “华妃妹妹也好。”薛瓷笑了笑,没有太计较这些问候的话语,“华妃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妹妹担心姐姐,所以来看一看。”张樟笑着说道,“昨日观月台上,听说姐姐摔了一跤呢,所以今日前来看看。”

    这是薛瓷进宫以来久违的又遇到了这样宫妃之间的交锋,仿佛上一回还是丽妃——只不过丽妃也没有面前的张樟这样做作。她笑了笑,往殿中走了两步,道:“摔跤算什么大事,今日已经好了,倒是辛苦妹妹跑了这么一趟。”

    张樟觉得些微有些尴尬,但此时此刻又不好扭头就走,于是跟随在薛瓷身后进去了殿中,一面走一面又道:“昨日姐姐对圣上那样动手,圣上可没有恼火吧?”

    薛瓷闲闲笑道:“能怎么恼火呢?不过是事情紧急之下的非常之举,若是陛下连这种事情都要斤斤计较,那便实在是没有大家风范了。”

    张樟听着这话只觉得堵得慌,她跟着薛瓷一起坐下,一时间又找不到话题可说,于是只好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假惺惺笑道:“姐姐这里倒是朴实,都不见什么名贵陈设。从前妹妹听皇后姐姐说,惠妃娘娘当初宫里面可是金碧辉煌呢!”

    薛瓷也不恼火,只不紧不慢道:“我不爱些金闪闪的,况且昭庆殿的陈设是古朴清新的,若是摆上了那些金光闪闪的摆件,倒是俗气了。”

    张樟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姐姐在宫中一直是这么咄咄逼人的吗?”

    薛瓷微微一笑,道:“正是呢,我好容易到了贵妃这样的地位,难道还要委曲求全么?我可没有妹妹这么容忍人的宽厚心胸。”

    张樟呼吸一滞,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薛瓷把张樟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笑道:“我与妹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若妹妹今日存心来找茬,不如此刻快些去长乐殿外哭一哭,听说陛下去了长乐殿,这会儿你赶过去了,正好便能哭着说我欺负了你,那样又能博得了陛下的心疼怜爱呢!”

    “你身后的卫国公府,所以有恃无恐?”张樟此刻却顾不上发怒了,只盯着薛瓷,皱紧了眉头,“卫国公功高盖主,难道你不为卫国公的今后着想?”

    “妹妹倒是不如为了太尉府着想一二。”薛瓷笑着说道,“都听从太尉的安排进宫了,怎么不快些听从太尉的吩咐,怀孕生子,阻止了那些宗室子进宫来呢?”

    这话简直是戳中了张樟的痛处——到了现在为止,赵玄虽然满口都是喜爱,但却一直都没有与她同房的意思,哪怕她想生,也是生不出来的。

    薛瓷道:“我与华妃原本是无冤无仇的,虽然在宫外我家与你家的关系不好,但在宫中我可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华妃若执意要来找些错处出来,那可便不要说我不怜香惜玉了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2017-07-06 07:58:56,抱住么么哒~~~

    ☆、薛瓷与赵青

    从中秋夜宴那晚上让赵青替代了赵玄回去观月台开始, 薛瓷已经很明确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

    面对张樟的逼问和心怀叵测, 她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在宫里面,她知晓一切, 并且已经占据了主动权,而张樟看似背后有张太尉,又有赵玄的喜爱, 看起来已经是胜券在握, 却是占据下风的。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张樟,薛瓷起了身,便命人备了肩舆往西内去了。

    倒是翠珠有几分担忧, 她道:“这么过去了,会不会惹人注意?”

    薛瓷笑了笑,看着跟着自己好几年的翠珠,只笑道:“你再想一想, 到了今日,还需要担心什么吗?”

    翠珠琢磨了一会儿,也明白了薛瓷的意思, 便道:“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这会儿就准备肩舆——娘娘这会儿要不要写一封信去卫国公府上?奴婢听闻, 华妃是往家里面送了信的。”

    薛瓷一边往外走,一边极有耐心地向翠珠道:“华妃要如何行动, 我们此刻都只用静静等候便是了。你跟着我多年,有些事情就算我不说你也看在眼里的。”

    翠珠有些羞赧地点了头,道:“奴婢明白。”

    “先去西内, 等需要送信的时候,自然会让人送信出去。”薛瓷不紧不慢道,“这些事情,当然不能靠我们这么几个女人就办成了——在这皇宫当中,事情永远不会简单,永远都需要往最复杂的方向去琢磨。”

    翠珠应了一声“是”,扶着薛瓷上了肩舆,便乖乖地跟在了肩舆一侧,便往西内去了。

    .

    长乐殿中,刘太后知道薛瓷往西内去了的时候,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那人先退下。

    此时赵玄已经离开了长乐殿回去了昭阳殿,她身边就只有祝湉一人还伺候着。她静静地抿了一口茶水,轻轻笑了一声,道:“你觉得贵妃像我吗?”

    祝湉在旁边笑道:“贵妃与娘娘不像。”

    刘太后却摇了摇头,道:“我倒是觉得她像,骨子里面这股气,与我很像——当初若她处在我的位置上,或许便会和我选择一模一样的道路。”

    “娘娘当初比贵妃现在可要艰难多了。”祝湉道。

    刘太后道:“这可未必,当初我面对的可不是有两个皇帝这样荒谬的情形,我背后也没有一个被几乎一半的朝臣都视为帝国隐患的卫国公府。”

    祝湉琢磨了一回刘太后的话语,道:“娘娘……娘娘的意思是?”

    刘太后看向了祝湉,笑道:“你跟随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

    “圣上毕竟与娘娘感情更深。”祝湉道,“圣上对朝政的处理……也不是小郎君一时半会儿就能赶上的。并且……这事情现在在宫中秘而不宣,所以大家才不会觉察到不同,若小郎君真的……真的上位了,这些蛛丝马迹,总会被人发现的。”

    刘太后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在担忧的是什么,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赵玄与我之间这二十几年的感情——也就是他已经否认了的母子之情,除此之外,并没有剩下什么了。朝政处理上面,有政事堂,有丞相,有太尉太师,有朝中那么多的臣子,他所做的——他这么多年所做的,也不过是听从其他人的意见,然后别扭地加上了他自己不成熟的看法,就算换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祝湉想了一想,也明白刘太后此刻说得有理。

    刘太后又道:“且看他最后还想如何吧!我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他能抓住,能证明给我看,他的确是可以当一个皇帝,我便在看在感情的份上,让他继续在皇位上待下去好了。”

    祝湉顺着刘太后的意思想了一想,却觉得这对赵玄来说几乎是无法完成的。赵玄能如何证明自己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呢?清除掉朝中虎视眈眈的权贵,平衡权贵与寒门之间的关系,处理好内政外务,再然后,正视自己的无能,让宗室子进宫……无论是哪一项,赵玄几乎都无法完成。

    “若他真的可以,哀家凭什么不放手呢?”刘太后语气是轻松的,“那就证明他已经长大成人了,哀家这么多年的辛劳在此刻便得到了回报,哪怕被他立刻按上一个谋害他生母的罪名,哀家也是无话可说的。”

    祝湉沉痛道:“娘娘……娘娘这般,不如还是让圣上快些……”

    “你倒是变得快。”刘太后打趣地看了一眼祝湉,“前面还在为他说话呢,后面怎么又劝着我快些动手了?”

    祝湉道:“我跟随娘娘这么多年,之前也总是想着,娘娘与圣上之间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是这么多年的养育,也应当比亲生母子还要亲了。于是我便总是抱着一个笨想法,想着母子之间,哪里那么多算计呢?能容忍的,容忍一二便是了,将来百年之后,还是他来给娘娘披麻戴孝呢……”

    刘太后听着这话,着实感慨了一会儿,道:“若是在宫外,这样的关系,恐怕应当能换得养子的一声真心实意的感谢吧!可惜是在宫中。我从前便说过,弄权的太后没有什么好下场——所幸的是我这辈子也没有对这‘好下场’有什么期待,我活着的时候风光过了,大权在手了,那便足够了。死后的事情,便由后世的人去评说,与我却没什么关系了。”

    祝湉也是一声轻叹,不知要如何劝解。

    .

    夕阳西下。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皇宫之中,金色的光影,惬意而又绵长。

    长生殿中,赵青翻看着一本书,忽然听说薛瓷来了,便放下了书三步两步迎了出去,恰好便见薛瓷从肩舆上下来。见有外人在,他也没有贸然出去,一直等到薛瓷把翠珠以外的人都留在了外头,进到了殿中来的时候,才欢喜地迎了上去,喊了一声“小瓷”。

    薛瓷笑了一笑,倒是主动拉了他的手,道:“今日过来,可是要和你说些不那么风花雪月的事情了。”

    赵青回握了薛瓷的手,道:“昨日那样风花雪月,还惊心动魄地在朝臣面前逛了一圈……今天也不敢去想什么风花雪月了。”

    薛瓷拉着他进到了殿中,见范女史在外面张望,便让翠珠过去带着范女史下去吃茶。

    “最近这些人都已经不怎么警觉了。”赵青随口说道,抬手给薛瓷倒了茶,“太后是不是也已经……已经默认了?”

    薛瓷接了茶杯,道:“太后默认是一回事,这事情……远远不是简单地你与圣上之间替换就可以的。”

    赵青点了头,道:“我明白……从前我虽然也有与玄哥身份对换的时候,但那时候只是在太后面前,面对的也只是知晓内情的人;昨日在观月台上,我发现我面对那些我几乎不认识的朝臣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我与玄哥交换了,事情就结束了。”

    薛瓷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所以这件事情想要隐瞒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当然了,有一部分人,是需要死死隐瞒不能松口的。”

    赵青认真地听着薛瓷的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过两日,我会示意我的父亲上折子,请圣上去西明寺上香祈福。”薛瓷道,“不管圣上会不会去,你都会去。”

    赵青一怔,这简直是他没想过的大胆的做法:“那……那玄哥会同意?”

    薛瓷勾了勾唇角,道:“要么迫使他答应,要么让他根本没心思来想这些,或者让这两者结合一二。”

    “你……你有办法?”赵青咽了咽口水。

    薛瓷道:“迫使圣上的答应出宫我没有什么成算,但要让圣上无心想这些,我却是有办法的。你那玄哥在宫中的新宠华妃,便是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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