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晚饭还有等半个钟头,小楠拿着抹布,擦拭家具上的灰尘,这个丫头心眼实,干活不偷懒,主仆这几年朝夕相处,人非草木,生出感情,林沉畹没把她当下人看待,当成自家人。

    她搬出首饰匣,从里面检出剩下的一对翡翠镶金镯子,翡翠镶金耳环,这一套首饰她本来想等小楠出嫁时送给她,她摆手招呼,“小楠,你过来,先别忙了。”

    小楠跑过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林沉畹把一对手镯和一对耳环塞在她手里,“给你的,拿着。”

    小楠看一眼小姐塞在手里的东西,惊呆了,慌忙要把东西塞回去,“小姐,小楠不能要,太贵重了,小楠只是一个下人,不能要小姐赏赐的好东西。”

    林沉畹又塞回到她手里,“拿着,留着以后做嫁妆,你我主仆一场,这就算我给你的陪嫁。”

    小楠感激地看着她,“小姐今天怎么想起来给小楠东西,小楠没想嫁人,小楠要留在小姐身边。”

    主仆分别,林沉畹心中一丝惆怅,想到未来憧憬的新生活,顿时,心中的惆怅烟消云散,“小楠你以后总要嫁人,我不能留你一辈子,以后找个好人,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小楠拿着那对玉镯和耳环,说不出今晚小姐哪里不对劲。

    林沉畹带着小楠去餐厅吃饭,林家的人除了大太太和四小姐没出来吃饭,姨奶奶瑾卿也不在。

    吃饭时,五姨娘跟三姨娘说;“我看瑾卿姨奶奶八成要生了。”

    三姨太说:“好像就这两天,太太紧张得什么似的,早早请了洋大夫护士来家里。”

    余下的女眷都在,林沉畹吃完饭,小楠递过来一杯漱口水,林沉畹含了口水,漱口擦嘴,站起来,自然地对三姨太薛曼琴说;“三姨娘,我同学今晚坐火车去北平,我一会叫家里的汽车送我去火车站送她。”

    五小姐抬头瞅瞅她,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三姨太说:“你同学几点的火车?”

    “九点的火车。”

    “这么晚?”

    “那你让程副官跟着。”

    “好。”

    饭桌上其她人没人怀疑,几位姨太太经常看戏很晚回来,四小姐有时出门看电影,晚上□□点钟才回家。

    林沉畹从餐厅走出来,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怕今晚出意外走不了,小楠跟在身后,“小姐去火车站,小楠跟小姐去。”

    “不用了,许妈不在,你留下照看屋子。”

    她这次走,不能带小楠,她自己到异国他乡,不想完全靠方家接济,她要勤工俭学,不靠任何人,跟崇文哥结婚,她也要独立,平等地,有尊严地跟崇文哥相处,而不是一味躺在男人身上,做一个寄生虫。

    林府的汽车等在前院,林沉畹穿着平常的衣裳,手里拿着手提包,手提包里有少量的零用钱,她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给方崇文带上,这样路上比较安全。

    程东林站在汽车门旁,为她开车门,上车前,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督军府,毅然上车离开。

    汽车朝火车站驶去,民国初年,修建的几条铁路,承载着巨大的客流量,火车站里熙熙攘攘,下了汽车,林沉畹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七点半,对程东林说;“程副官不用进去了,在车上等我就行,我同学九点的火车。”

    程东林不放心,“小姐一个人行吗?”

    “火车站里有警察,这么多人没事。”

    程东林犹豫,没再坚持,林沉畹一个人进了站里,程东林回到汽车上等。

    上次遇见扒手,这次她紧紧攥住手里的提包,林沉畹站在火车站大厅门口,看程副官钻进车里,她顺着人流悄悄出来,在站前叫了一辆黄包车,吩咐一声,“去港口码头。”

    林沉坐上了黄包车,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程东林没有进火车站,如果进去火车站一问,就能发现没有九点到北平的这趟火车,是她撒谎,大概平常程东林对她很信任,没有怀疑什么。

    程东林等九点的火车开走发现她没出来,进火车站里找人,她早已经乘八点半的邮轮离开了。

    海运港口码头离火车站不远,十几分钟,黄包车到了港口码头。

    离开船还有半个钟头,乘客已经开始上船,林沉畹等在邮轮入口,方崇文没有来,她想时间还早,她的船票证件和钱都在崇文哥手里,崇文哥大概不会让他父母送行,如果方父母来送儿子,就发现了她们要私逃。

    她要去一个陌生遥远的国家,她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未来有崇文哥,就不渺茫。

    林沉畹频频看表,时间过去五分钟,又过了五分钟,最后还剩下十五分钟,她跑到马路上,朝崇文哥来的路上张望,还是没有方家汽车的影子。

    她又跑回邮轮入口,离开船剩下十分钟,邮轮上的扩音器一遍遍地广播,催促乘客上船,船马上就开了。

    她几乎要急哭了,心里一遍遍念着,“崇文哥,你快来呀!”

    邮轮一声长鸣,驶离港口,林沉畹绝望地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邮轮行驶在茫茫大海中,远处的船影,汽笛的鸣叫,被黑夜里的大海悄悄把它吞没了,毫无声息,最后变成小黑点,从视线里完全消失,岸边归于平静。

    港口码头,漆黑的夜里,海浪汹涌拍打岸边,邮轮已经开走了,留下林沉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黑夜中的苍茫的大海。

    海水涨潮了,海浪撞击着礁石,溅起好几米高的浪花,水花溅到林沉畹的裙子,裙角打湿了,她毫无知觉。

    身后不远处,陈道笙站在岸上,海风卷起他的衣角,暗夜拉长了一道苍劲挺拔背影。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码头上身影,娇小而孤凄,茫茫大海显得她更加渺小,单薄的身影,孤独无助,像随时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汹涌的海浪,一下下撞击他的心房,他双手无力地垂下,揪心地痛。

    楚行风说:“大哥,你站了半天了,回去吧!”

    前方那个柔弱的少女蹲下,紧缩变成小小的一团黑影,陈道笙的心随着揪成一团。

    他猝然迈步朝她走去,走出几步,又停住,她如此伤心,他却不敢贸然去打扰她,不知何时起,他变得患得患失,对她小心翼翼。

    他站在离她几十米远的地方陪着她,她伤心,他比她更难过,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陪着她。

    许久,她站了起来,他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看她转回身,慢慢地往回走,他躲在暗影里,她没朝左右看,径直走到马路上,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跟黄包车夫说了句什么,然后上车。

    陈道笙赶紧迈步上了汽车,对楚行风说了一句,“跟着她。”

    楚行风发动汽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黄包车,黄包车到火车站前停住,林沉畹借着路灯光,看了一下手表,九点十五分钟,下了黄包车,从手提包里拿出钱,付了车钱,火车站前很乱,停着不少私人汽车,黄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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