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每次言及此,却俱是面有郁郁之色,其中缘由,自己也是明白——

    当初母妃暴毙,对头唯恐自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便想要彻底斩除有可能成为自己臂助的杨家。竟是假借外祖父的名头,给希言送去各色糕点,不想却是被希言继母顾氏误食,更进而殃及腹中胎儿。

    那次中毒,不独令得顾秀文再无生育可能,更使得希言唯一胞妹希和惨遭毁容,一张脸生生变得和鬼怪一般……

    “已经全好了呢。”希和点头。

    “好,好!”姬临难得激动起来,“若是你阿兄知晓,不定多开心呢。走,我们那边说话。”

    身后已是一片哗然:

    “竟然真是军师的妹子?”

    “啊呀呀,军师的妹子怎么生的这么好看?”

    “要是我这次回去马上巴结咱们军师,不知道有用吗?”

    “做梦吧你,就凭你,也想肖想军师的妹子?”

    ……

    希和听得一踉跄,若非姬临拉了一把,好险没摔着。

    “还呆在这儿做什么?”姬临一手保护性的扶着希和,眼睛却是朝后面一瞪,“赶紧都散了。”

    那些铁卫明显对姬临敬畏的紧,闻言忙闭了嘴,不时偷偷瞄一眼希和,推推搡搡的离开了。

    “无事。”希和忙道——一想到这些人就是阿兄镇日相处的袍泽,希和就觉得亲切的紧,“我只是想问一下四皇子有关阿兄的情形。”

    谢畅可还在前面小树林里等着呢。自己怎么也不好耽误四皇子太长时间才是。

    “什么四皇子,你也和希言一般叫我一声表哥便好。”

    在这世上,自己仅有的亲人也就这么有限几个罢了,虽是和希和从未谋面,可从希言的描述中,早已把那个虽是丑陋却慧黠的小女孩当成自己亲妹子一般了,倒不想希和早成了秀致惊人的美人儿了。

    “若是你阿兄知道你余毒已解,不定多开心呢。”

    姬临感慨道。要说希言最牵挂的也就是这个妹子了,日日悬心的何尝不是希和会因此受伤害?若然知道妹子旧疾已除,怕是会狂喜不已。

    希和怔了下,自己余毒会解,可不是全赖阿兄之力?转念一想,阿兄昔日行走江湖,却是救济了不少人,当初离姐姐也说过,阿兄于她家恩情怕是自己个都不记得了。

    “走吧,我介绍个人你认识。”姬临微笑着道。

    “是畅姐姐吧?”希和抿嘴一笑。

    “你们认识?”姬临有些惊奇,转而一想,却又释然——阿畅性子最是爽利,希和虽是初见,分明也是个性子极好的女孩儿,瞧着就让人欢喜的紧,两人相处得好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冲远处树林里的谢畅招了招手:

    “阿畅过来,我介绍个人你认识。”

    谢畅应声走近,待瞧见希和,一张脸早红的透了,明明平日里最是大气,这会儿却是忸怩的紧:

    “希和妹妹——”

    “畅姐姐。”希和这会儿已是隐约明白谢畅和四皇子之间的关系,瞧两人模样,分明是早已情根深种。只两人情路怕也坎坷,毕竟以谢畅之受宠,宫里如何愿意她把嫁给落魄的四皇子……

    “委屈你和你阿兄了。”三人移步房内,姬临瞧着希和很是歉疚道。

    当初离开帝都时,真真是狼狈无比,亏得有希言一路追随。这些年来,自己能在边地站稳脚跟,甚而到眼下在军方拥有举足轻重的力量,其中希言当真是居功至伟。

    偏是那么多手下都可以请功,唯有希言,因着姨丈眼下日益举足轻重的地位,却是绝不可透漏分毫,毕竟好容易才令得那些人放松了对自己的警惕,一旦得知杨家早已选择追随自己,不独会令得自己之前种种谋划均可能成空,更会令得杨家成为众矢之的……

    知道阿兄平安的消息,希和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至于是不是扬名宇内,倒是并不甚关心——

    若是可能,希和倒宁愿父兄俱做那等无所事事的富家翁便好。

    待得回城时,为防有心人察觉,希和特特兜了个大圈。

    哪想到即便如此,行至城门处时,还是被人拦住——

    隔着薄薄的车帷幔,能瞧见带着群家丁站在城门下的,可不正是之前因编排爹爹,被自己狠狠踩过手的那个裘泽?

    裘泽怎么会在这里?以这人之纨绔,若说是会察觉自家和四皇子之间的密切关系,委实绝无可能。希和蹙眉沉思片刻,随手带上幂离。

    “就是,就是这辆车——”一个鼻青脸肿的家丁忽然叫了起来,手指的方向竟正正就是希和的车子。

    要说那家丁也觉得倒霉的紧,这等帮公子猎艳的行径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就今儿个,光顾着追车子了,不提防却是和一个醉汉撞了个正着,竟是不待自己解释,就一阵乱拳揍来,等自己再清醒过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偏是那车里也不知坐的是怎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少爷竟是怎么也不肯死心,帝都里遍寻不着,竟是又突发奇想,来城门这儿堵人了。

    大家累的腿都要断了,却是不敢触少爷的霉头,只得跟着守在这里。倒不想还真有奇迹发生,那辆马车,竟真的又出现了。

    “真,真是,那辆马车?”裘泽咽了口唾沫,激动的说话都不顺畅了,好半天才摆摆手,扶了扶帽子,又整了整衣襟,直到觉得自己周身无一处不妥帖了,才大踏步上前,拨开围在希和车前的下人,“在下庐陵裘泽,不知可有缘面见小姐?”

    口中说着,心已是噗通通跳个不停。

    当初惊鸿一瞥,裘泽只觉自己魂儿都要丢了。甚而第一次,有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甚而有生以来首次有了成家的念头——

    只要对方家境合适,就娶回府中做正妻罢了。

    这般想着,不觉越发忐忑。实在是车里太安静了。转而一想,又有些侥幸——或者车里的人是被自己的家世给吓住了呢?

    毕竟帝都姓裘的人家虽多,可敢说出自庐陵的,也就自己这一支罢了。阖帝都都知道,庐陵裘家可不正是裘贵妃的娘家、立储呼声最高的三皇子的外家?更不要说家里父伯也俱在朝中身居要职……

    好半晌,车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裘公子这是何意?”

    那声音宛若潺潺溪水,令得裘泽苦寻了这许久的烦躁之意瞬时消失殆尽。

    啊呀不对,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裘泽微愣了下,难不成真是哪家闺秀,不然何至于语气中对自己一点不陌生的样子?

    一时心痒难耐,既迫切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又唯恐唐突佳人,惹得对方不快。踌躇了片刻,终是勉强压下上前掀开车帷的欲望,以着平日里最为自负的风流倜傥的模样道:

    “难不成本公子和小姐竟是旧识?”

    这裘泽有毛病吧?希和简直忍不住要翻白眼了——前几日还把自己埋汰的狗屁不是,今儿个竟变身花蝴蝶一般!急于回府之下,那耐烦同他周旋?当下令人打起车帷,语含嘲讽:

    “倒不知裘公子什么时候变、身城门卫了,还真是失敬。”

    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容易,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见到美女真容,裘泽激动的都有些哆嗦了,只为了维护潇洒风度,依旧一抖折扇,缓缓抬起头来,却在看到车内人的同时,傻在了那里,不敢置信的抬手揉揉眼睛,再揉揉,眼前依旧是那张因为脑补了太多,半夜都能把自己吓醒的戴着幂离的可怖面容,太过震惊之下,裘泽好险没咬住自己舌头:

    “杨,杨希和……”

    翩翩笑容顿时变成苦大仇深——

    啊啊啊!到底是怎样的孽缘,怎么哪儿哪儿都能碰见这个丑女啊!

    第90章 90

    裘泽裘大公子,为追美女,竟亲自带领下人守着城门,结果美女没追到,竟是把个避之唯恐不及的丑女给截住了。

    消息传开,裘泽直接被父亲糊了一脸唾沫星,除被严令近日在家关禁闭、修身养性外,更是直接派人送了一份厚礼到杨家赔情道歉——

    杨家本是清流,想要结亲的意思不过是自家暗地里筹谋罢了,儿子竟公然把这种纨绔习性作死到杨家小姐面前,若然结亲不成反结仇那可就糟了。

    裘泽成了帝都上层人家笑话的同时,帝都出了神秘美女的事也很快传开,尤其是往日里和裘泽交好的那些贵公子,个个心痒难耐——

    实在是裘泽的口味多刁啊,惯常里只有他瞧不上人的,也不知什么样的绝色,竟是美到被裘泽追着跑?

    只这消息很快被另一个更大的消息给击溃——

    四皇子姬临在边关打了胜仗,此次奉圣命回帝都接受嘉奖,却在帝都馆驿纵容手下公然招妓。消息传出,舆论大哗。御史们更是打了鸡血般,一封封弹劾四皇子的奏疏雪片般飞往皇上龙案之上。

    “混账东西!”皇上高坐龙庭之上,捡起御案上的奏折,朝着下跪的姬临就砸了过去,“谁给你的贼胆,竟敢这般胡乱生事?御史所言,你还有何话说?”

    只口中骂着,语气里却是并没有多少盛怒责备之意——

    当初会把这个儿子扔到边疆,不过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放逐罢了,本是想着令他自生自灭即可,却不料竟是个领兵打仗的料。

    便是对上朝廷最棘手的匈奴,这个自己瞧不上的四儿子竟也屡有佳绩。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自己才心生疑虑,唯恐他拥兵自重。眼下瞧着,倒是自己多虑了,会做出这般有失身份的事,可见这个儿子终究是不中用的。

    “父皇息怒,是儿臣御下不严,只儿臣手下终日固守在北塞苦寒之地,所谓当兵过三年,母猪赛貂蝉,还望父皇体谅这些武夫之心。但有责罚,儿子愿一力承之。”姬临恭恭敬敬的跪在阶下,磕了个头道。

    姬临此话一出,旁边站的武将纷纷点头:

    “四皇子此言不虚。”

    “别说那些孩儿们,就是我当初从塞外归来,瞧见这花花世界,都把持不住……”

    “不瞒诸位说,边关就是母猪也没有啊,就是杀个猪,也都是大膘猪,嗐,全都是公的……”

    虽然是武将,大家也不是缺心眼的。

    察言观色之下,自然瞧出皇上虽是骂的凶,神情里却是透着些亲昵,甚而往下扔的,也是即便砸到人身上也不痛不痒的奏折罢了。话说上一次四皇子挨打时,大家可是瞧得清楚,皇上竟是直接拿了块砚台砸了过去,姬临当时就头破血流,愣是流了一头一脸都是,生生昏了过去,皇上都没让人管他。

    听武将们如此说,那些御史自是不忿:

    “即便立有军功又如何?难不成就可置朝廷律法于不顾?”

    “所谓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且谁知道四皇子到底只是纵容了部下,还是自身行为也不检点?”

    “若不重惩,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皇上的神情就有些寡淡。

    尚未开口,三皇子姬旻已是闪身而出:

    “父皇息怒,各位御史所言虽有道理,只正如四弟所言,边关苦寒,且战事凶险,将士们九死一生,偶有放纵,当可宽宥。”

    “三皇兄所言极是。”五皇子也附和道,“都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正是有这些好儿男为国抛洒热血,才有我等诸般悠闲生活,岂可因小隙而自毁长城?父皇圣明,定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两人这一出列,其他众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无他,实在是朝堂上,三皇子、五皇子针锋相对,早成了朝堂上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甚而有那无聊的,但等着就两位皇子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精彩场面加餐饭呢,何尝瞧见过两人同心协力,齐齐保举一人的情形出现?

    一时连那些御史也懵了,咂巴咂巴嘴,竟是把想好的对骂的词儿都忘了。

    皇上也雅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兵权掌握在臣子手中,怎么也不如由自己儿子执掌安心不是?

    当下趁所有人还没有回神,直接裁定道:

    “众卿所言有理,只姬临所为委实荒唐,念在你屡建奇功的份上,这次朕就不罚你了,只你之前立的功可也不赏了,这般不功不过,你可有怨言?”

    “皇上圣明,儿臣心服口服。”姬临又磕了一个头谢恩,这才站起身形。

    垂下的眼眸间却是深敛着悲愤之意——

    之前接到父皇圣旨,言说令自己速返帝都受赏,自己何等大喜过望。毕竟,从小到大,父皇施于自己的全是不耐和冷漠,何尝有过民间父子那般亲昵的时候?甚而连想让父皇打一顿,都是奢望。很多时候,父皇眼里,根本就看不到自己这个儿子吧。一想到自己也有被父皇夸奖欣赏的一天,简直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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