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人这般神出鬼没,眼下还敢和自己杠上,说不得还需多防着些,一时神情越发阴晴不定。

    “老大,人已经给他们还回去了。”临时改成锦衣卫诏狱的一间密室内,沈承正和雷炳文相对而坐。旁边炉火烧的正旺,上面温的酒香气四溢,正中间一张矮桌上,还摆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下酒菜。

    “你真觉得,这事情可能和三皇子有关?”雷炳文神情中闪过一抹深思。

    “事情不是全交到你们锦衣卫手里了吗?”沈承漫不经心的取过酒,自斟自饮起来,“我这会儿可是大祸临头、自身难保,老老实实坐我的监狱就好。”

    雷炳文听得“嗤”了一声,探手夺过酒壶:

    “够了你啊。你倒是说说看,有你这么坐牢的吗?好酒好菜的招待不说,还得本大人我亲自陪着……”

    不由暗暗替三皇子叹一声“晦气”。

    相处也有几年了,如何不知道沈承这小子看着年龄小,却最是个狠心绝情的。

    那杨家小姐可不是他唯一的逆鳞?

    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伤,三皇子竟是想要对杨希和下手,怨不得沈承会用出这般雷霆手段。

    且沈承看似不羁,却最是聪明,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就比如眼下,明知道自己会把所有细节都毫无保留的禀告给皇上,还大喇喇的让手下全盘托出,这哪里是告诉自己啊,分明就是告诉皇上。

    可偏就以自己的了解,皇上还就吃这一套。

    以皇上的性子,越是隐瞒不说,越会引起皇上的猜忌,反是这般坦白无违,皇上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臣子,才敢放心大胆的用。

    再有自己瞧着,以前沈承无牵无挂时,说不得皇上还有所忌讳,眼下沈承自动自发的把自己最大的软肋给坦露出来,皇上用起来怕是会更加称心如意。

    毕竟,自己最看重的宝物差点儿被人损毁,勃然大怒之下杀几个狗腿子给以颜色也不算什么大罪不是?

    反倒是三皇子,突然闹这么一出,怕是会给自己招来天大的麻烦。

    毕竟,一则沈承可不是那冒失的人,敢这般跟三皇子叫板,必然有所依仗;二则皇上眼里可是揉不下沙子的。

    三皇子表面上光风霁月又处处收买人心,背后却干出这般下作勾当,这般表里不一,不独会让他这些日子在皇上面前种种表现全都功亏一篑,更有哪些胆大妄为的神秘死士,怕是也让皇上心惊。

    正说着话,又有手下进来,附在雷炳文耳旁轻轻说了几句。

    “你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雷炳文调侃的冲沈承眨了眨眼睛,“裘家的人来探监了。”

    沈家的动作果然快,前脚沈家父子入诏狱,后脚就托人送来了重金。

    饶是雷炳文,看到匣子里厚厚的一沓银票也是目瞪口呆。

    不过求着见沈青云一面,就送出了足足十万两的龙头银票。

    心说之前沈老公爷深受帝宠的传言果然不假,沈家这家底,当真不是一般的厚。怪不得那裘氏要死要活的嫁进沈家,连带的视沈承为眼中钉。这么偌大一份家业,没了沈承这个嫡长子的话,单是沈佑一人,可不得够花几辈子!

    探手把之前沈承漫不经心扔到一边的装银票的匣子塞到怀里:

    “这银子我先帮你收着。”

    说着眨了眨眼睛:

    “说不得明日就会有人来见你,到时候还会有一笔银子进账。你这不孝子在这儿吃香喝辣,沈公爷可是担惊受怕、夜不成眠。啧啧啧,要是你那老爹知道,咬你一口,要出这么多血,不知道会不会被你气死?”

    “都是因为那个逆子!”威风凛凛的沈公爷,这会儿可不正涕泪交流?

    虽然眼下是深秋季节,可这深山里,夜里也不是一般的冷。

    沈青云直接由猎场被逮到这里,又被剥了官服,身上这会儿不过一件单衣罢了。当真是又冷又饿。

    可这些比起即将来临的灾难却又不算什么。若然无法安然脱身,别说身上的职位,说不得国公府的爵位并整个沈家都得万劫不复。

    裘氏心惊胆战、慌慌张张进来时,瞧见的可不正是神情憔悴、狼狈不堪的沈青云?

    当下就直接哭了出来:

    “爷,你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那个天杀的沈承,怎么能这么害老爷?”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裘氏不是不怨沈青云做事太过荒唐的,可更多的却是怨恨沈承——

    但凡沈承心里有一点儿把公爷当爹的意思,以着救驾的大功,如何就不能暗示公爷?

    偏要眼睁睁的瞧着公爷入了孔村的套子。这是宁可身陷囹圄,也要把沈家拉下来陪葬啊。

    一时对这个继子又是憎恨又是害怕。

    “别哭了!”若是往日,瞧见裘氏哭泣,沈青云少不得要安慰几句,这会儿却是心浮气躁,厌烦的不得了——

    若非裘氏镇日里在自己耳边说长子如何祸害、如何人憎狗厌,自己也不会先入为主,直接认定了沈承的罪名。

    以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难言。

    裘氏噎了一下,忙不迭擦了把泪。泪水涟涟的瞧着沈青云:

    “老爷放心,我这就去找贵妃娘娘,如何也不能让你在这样的地方受罪。”

    “贵妃娘娘,你觉得有用?”沈青云满嘴都是苦的。

    彼时猎场上,大舅哥可是也在,却是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替自己说。还不如一向跟自己不对付的关封,还帮着沈家据理力争,当然,关封想要帮的是那个孽障罢了……

    一句话说的裘氏一下闭住了嘴巴——

    甫一听说此事,裘氏可不就第一个想到了宫里的贵妃娘娘?

    哪想到消息递进去,根本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初时裘氏还想着,是不是宫里事忙,娘娘一时没顾上?

    正想着继续往里送信,正好瞧见贵妃跟前最得力的大宫女出来,裘氏忙不迭迎上去,谁想人家竟是掉头又回去了。

    到了这时候,裘氏哪里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分明是根本不愿管自己……

    沈青云也不傻,看裘氏羞愧不已的脸色,心一下更是沉到了谷底。不觉想起老公爷生前,每每听到自己得意洋洋的提起宫里的贵妃娘娘时,不以为然甚而不屑的模样,说不后悔是假的。

    这些年来,为着裘家并五皇子,沈家说是鞠躬尽瘁也不为过。眼下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爷,咱们眼下,该怎么办呢?”裘氏小心翼翼的道。

    “你带上家里老爷子留下的那根鞭刺,想法子去见那个逆子。”沈青云咬着牙,神情狰狞,“他的命是我给的,便是还回来救了沈家,也是该当的。”

    第148章 148

    “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瞧着正襟危坐的沈承,雷炳文嘴角不觉抽了抽。

    本来自己的意思,即便是做戏,可怎么也不能亏待了堂堂龙骑卫老大不是?

    当即派人好好的把这里面布置了一下,要说相较沈承的身份,无疑还是有些委屈,可相较于其他犯到锦衣卫手里的人犯,已是堪比仙境。

    自然,锦衣卫的地盘上,雷炳文就是一手遮天的存在,便是把这间牢房布置的再奢华,也不虞有人发现端倪。

    不想,沈承却是直接拒绝。

    除了酒饭炉火外,其他一概不要。甚而自己派人拿来的厚垫子,他都没用,竟然就那么直挺挺的靠着墙角坐了一夜。

    感慨之余,又极为佩服——

    怪道但凡皇上吩咐这小子的差使,从无纰漏,瞧瞧就是在自己人的地盘上,还这般戒心十足。

    “昨儿个拖进来时,还真当用些刑,”雷炳文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待会儿若是让裘家人瞧见你这精神的模样,传出去说不得我锦衣卫的赫赫威名都得大打折扣。”

    说着挥了挥手。

    很快就有人进来,伺候着沈承换上一套褴褛衣衫,又小心的把头发弄乱,再衬上涂在衣服上的斑斑血迹,瞧着还真是分外凄惨。

    雷炳文瞧得笑个不停,难得这样一个“近身服侍”的机会,甚至亲自动手,蘸着血在沈承脸上横七竖八的抹了几道,又拿来枷锁左一道、右一道的捆在沈承身上,甚而还调侃道:

    “不然把你吊起来?”

    被沈承不耐烦的瞪了一眼,才算消停下来。

    待得出去时,房间终于和传说中地狱一般的锦衣卫诏狱相仿了。

    很快一个黑巾蒙面从头到脚都罩的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

    沈承只瞧了一眼,眉毛不觉微微一挑——

    裘氏竟然亲自来了?

    “深秋天寒,这个你拿着喝杯薄酒。”裘氏从怀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红封递到紧随其后的凶神恶煞一般的彪形大汉手里。

    那汉子捏了捏,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口里却仍嘱咐道:

    “快些,切莫耽误了大人问案。”

    裘氏连连答应,待得那人退出,这才冷眼看向蜷缩在监牢一角的那团黑影——那个自来不肯低头、在自己面前总是嚣张跋扈的继子也有今日。

    自己都进来这么长时间了,竟是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可见被打的有多狠。

    只锦衣卫的人也委实太心慈手软了,若然直接打死,可不就一了百了?

    心里虽是如此想,却是摘下帷帽,矮下身形朝着里面柔声道:

    “承哥儿,承哥儿……”

    好半晌,墙角的那团黑影才动了下身形,却依旧沉默。

    裘氏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却是一点声息也无。明白方才那狱卒得了厚厚的好处后,这是要给自己行方便了。

    当下哽咽道:

    “承哥儿,你是个好孩子,当初老公爷在世时,便把你看得命根子一般,总是说,国公府的兴衰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不料想今儿个却是有这般变故。眼下国公府大难临头,果真让你祖父说着了,荣辱全系在你一个人身上……罢了,你放心,但凡你有个一二,杨家那里,我和你爹必会善加照拂,你既是看重杨家小姐,我们也定会帮你圆了这个想头,待得这次回去,就会替你向杨家下聘,然后风风光光把人迎娶过来,还有你娘,你爹说,她这么些日子,都是孤零零的,好歹得迁回安州沈家祖居之地……”

    当初梅氏因为是自缢而亡,本属暴卒,沈青云又自来对这个原配厌极,竟是不许梅氏入祖宗坟茔,在帝都随便寻了一块儿地葬了了事。

    擦了一把泪,还要再说,不妨角落里的黑影忽然开腔了:

    “把鞭刺放下,滚!”

    声音粗嘎,仿如用铁砂打磨过一般。

    虽是本就没有对这一家人抱什么期望。沈承依旧没料到,沈青云竟然如此狠心。

    先有希和,再有娘亲,竟是活着的人也好,死去的人也罢,全都拿来做威胁自己的把柄。

    只当初娘亲既然能选择自缢这般惨烈做法,分明根本对沈家已没有了任何念想。

    更加该死的是,裘氏还提到希和。

    自己心爱的女人怎样,如何能轮到这个女人磋磨?

    沈家,果然安稳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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