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越留下与长老们商议嫁娶事宜,她先行离去,回了云岫苑。

    朝露台上,容舜华默默地注视着容佩玖离去的背影,心里头一次生出了一股矛盾的情绪。父母与夫子多年的端正教养,让她做不出背离族训的事。然而,她一想到自己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小九被镇魂锏打伤,又觉得万分羞愧。

    就在她不断地否定自己时,忽然看到小九转身了,停在原地,与她遥遥相望,唇角浅浅上扬。小九又对她笑了。这个笑容的意味,她懂。小九是在对她说感激呢。可是,她心中的羞愧,却更甚了……

    回到云岫苑,仍然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清冷。晏衣的房门紧闭,将自己关在房中。

    容佩玖走出院门,来到容远岐的衣冠冢,将坟上新长出的草拔干净。除完草之后,靠着衣冠冢前的一颗青竹,支膝坐了下来,闲话家常般轻轻地开口。

    “父亲,我又被罚了,不过,还算没给你丢脸……这次罚得比较久,足足三年。三年之后,你的坟上大概要杂草丛生了……没办法,除了我,也没人会来给你除草。你先忍忍,待我受完罚,就马上来给你除草。我说到做到,你等着我回来……”

    等到她起身时,天色已近黄昏。日薄西山,金乌的余晖穿过修长挺直的棵棵细竹与细细密密的竹叶斜穿进了林中来,半边斑驳半边暗。

    她和容远岐道了声别,便准备回云岫苑去等褚清越。

    沿着碎石小径出了后山,一路缓行,回到云岫苑。站在院门外,抬手便要推门,却在触到门扉的一刹那僵住。

    院内,隔着这两扇门,传来两人的对话。

    一个雅致有礼,一个轻柔似水。

    “小九的事,我也是无奈,你……可怪我?”

    “我怎会怪你?你是一族之长,秉公办理是你分内之事。”

    “如此便好。你不知道,我害怕你恼我,心中一直不安。”

    “我恼你做甚?要恼也应该是恼我那不懂事的女儿,不服管教,不让人省心,从小到大闯下的祸事不计其数。不像舜华,乖得令人心疼……”

    门扉冰凉,寒意透过贴在门扉之上的手,像藤蔓慢慢爬满全身。容佩玖收回手,捏成拳,垂落在身侧。倒退了几步,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漫无目的地前行。

    容舜华远远地便看到了低头迎面而来的容佩玖。此前容佩玖朝她露出的那一抹笑,让她心情愉悦了一个下午。此时看到容佩玖,她脸上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小九!”

    容佩玖抬起头,目光投向她。

    容舜华一滞,笑容渐渐凝结在脸上。小九的目光,复杂难懂,种种情绪交织,有烦乱,有敌意,有恼怒,唯独没有暖意。

    她抬脚向容佩玖走去。

    才刚刚迈出去一步,站在十几步之遥的容佩玖一个瞬移,消失在了容舜华的眼前。

    容舜华怔怔立在原地,愕然无措……

    容佩玖一路瞬移着向山顶掠去,远远望去,如同一团烈焰,在一片郁郁葱葱间快速移动,似要将这漫山遍野的青枝翠蔓点燃。

    一口气瞬移到了山顶。

    云岫苑所在的这座峰名为薄刀峰,乃是龙未山第二高峰,与天地树所在的松云峰毗邻。

    天色已完全暗将下来。

    云厚且广,铺排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夜空无月亦无星,四周一片黑沉。对面松云峰上的天地树,被夜色笼罩,模糊得只剩下了一个庞大的轮廓。

    容佩玖坐在峰顶的一颗大树下,望着天地树的巨大黑影。由于白日被戒器打伤之故,身体的不适逐渐加剧,她闭上了眼,凝神静气,努力摒弃脑中的烦乱,调息养神。

    在东陆,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受伤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当然,禅修除外。天道为了公正,在赐予法、刃、矢、杀修强大攻击力的同时,不仅削弱了其体质也减弱了其自愈的能力。一旦受伤,便只能依靠灵药或者禅修的治疗,否则便只能忍受极其缓慢的自愈。自愈缓慢到何种程度?短的三年五载,长的一辈子也好不了……

    而禅修,不仅可以快速地自我疗伤,还可以快速地治疗他人。

    禅修常见,灵药不常见。

    是以,要么就修炼到强大无匹、不会受伤的境界,要么就和龙未山的禅修交好,这也是所有修道之人的共识。

    容佩玖闭着眼,黑暗中,似乎感觉到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空气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猛地睁开眼,环视一周,除却影影憧憧的树木,半个人影都不见。抬手,捏了捏眉心。受了伤,便连感觉也出了岔子么?

    重又闭上双眼,靠在树上休息起来。身体越来越疲乏,意识也渐渐模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却又睡得极不安稳,脑中闪过各种画面,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半梦半醒之际,闻到一抹清香,是她熟悉又令她心安的香。有人紧挨着她坐下来,给她披上了外衣,衣上还带着那人的温度和味道。

    “褚妖怪……”她嘟哝着,将头向旁边的人靠了过去,蹭了蹭。

    ☆、第25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晚安~

    迷迷蒙蒙之际, 冷不防, 鼻子被重重地捏了一下。疼!她下意识一把捂住鼻子,倏地睁开眼, 顷刻间睡意消失无踪,朝那下手不知轻重的罪魁祸首怒目一扬, 兴师问罪道:“做甚么捏我鼻子!”

    “这么大的人了, 还不会照顾自己。”那人不但没有一丝愧色, 反而斜瞟她一眼,轻飘飘的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鄙夷,“不知道自己受伤了?更深露重的, 竟敢就这样睡了?本宗主今日舍了威名不要救你一命, 不是让你这般糟蹋的。”

    她立时便萎了, 讪讪一笑,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柔弱……”

    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错了……”

    “罢了, 反正你从来都是如此,随心所欲惯了,哪里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他不依不饶。

    “我哪有……”

    “我说过的话,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忘。论阳奉阴违,这世上谁人能出你右?”

    听他口气,像是真生气了。他其实很少在她面前生气,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本正经地逗她开心。眼下, 这冷冰冰的口气,让她很不适应。她不明白,这人究竟在别扭些甚么。她本就是个讷于言的人,一下子便有些懵,也不再开口,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低头不语。

    褚清越轻叹一声,手一伸,将她搂了过来,紧紧地箍在怀里,发泄一般重重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

    “我不是说过了?以后,万事有我,我会替你出头。你为何不听?为何还是要一个人扛?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的小命今日便要不保。你倒是逞了威风,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又预备将我置于何地?”

    “不是为了逞威风,我是怕拖累你……”

    他揉着她头顶的手一顿,下一瞬,两指捏紧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他。

    容佩玖被迫对上他的双眸,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眼中氤氲着怒火。

    “告诉我,我是你的谁?”

    直觉告诉她,这道问题她要是还答错了,今日只怕不能善了。她任他捏着下巴,含糊道:“你是我的夫君。”末了又加了句,狗腿道,“我的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夫君。”

    “我怕你连累?我会怕你连累?”他双眉高扬,声音激动。

    “你不怕。”她看着他,认真道,“我怕。”

    褚清越松了手,“容佩玖,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你既然接受了我的心意,你的命从此以后便不再是你一人的。你的命,比这世上任何事都重要。不许糟践它,你给我好好地护着,不能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有下次……”

    “若有下次,你要把我怎么样?”

    他抚了抚她的唇,“我能把你怎么办?在我心里,你排在第一的位置。在你心里,褚清越却不知被排到了第几。我纵使心悦你,却也不会做那愚蠢固执的痴情种。像你这样只会惹人担忧的女人,我只能离你远远的,不原谅你,再也不见你,忘记你。”

    语调轻柔得像是最体贴的情人,表情淡漠得如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话语无情得像是深秋冷冽的寒风。这样的褚清越,对她来说,忽然有些遥远。她在过往相处中熟悉起来的褚清越,她对他的了解,全部都在他向她表明心意之后,崩塌瓦解。爱上之前与爱上之后,判若两人。

    她心中没来由的一凛,笑了笑,抓住他的手,“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与他,一个自幼丧父,一个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性情上终归是有些许地方异于常人的。

    他神情复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半晌过去,容佩玖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刚收回目光,便听到他一声轻笑,“便饶你这一次。”

    她暗暗吁了口气,暗道一声“小心眼”,褚妖怪别扭起来,真是不容易哄。

    冷不防他出声道:“我就是小心眼,你可是后悔答应我了?”

    她吓一跳,赶紧道,“怎么会?被褚宗主看上,不知道有多好。”

    “阿玖,被我看上,不一定好。”褚清越低头,认真地看着她,“但是,你已经被我看上了,没办法了,你只能将就。”

    她粲然一笑,双眼弯成月牙,眼中星光粼粼,“不将就,不将就,我高兴还来不及。”

    褚清越捏起她的脸颊,向旁边扯了扯,唇角歪了歪,“真是个呆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暖风拂面。

    容佩玖这才觉得,她熟悉的那个褚清越又回来了。忽然想起来一个很是要紧的问题,唤了声“褚清越”。

    “嗯?”

    “为何你总是能找到我?昨日在云岫苑的屋顶是,今日也是。还有,今日朝露台,你为何来得这样及时,不早也不晚?”她有样学样地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我做了甚么?”

    褚清越抿唇轻笑,秋水般柔和的目光洒落在她脸上,“自己想。”

    “我想不出,你告诉我?”

    “不好。”

    她手捏成拳头,放到唇边,拇指按住上唇珠,拧眉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松手,那被按得瘪下去的上唇珠瞬间充血,变得饱满,鲜红欲滴,如同嵌在唇上的一颗珊瑚珠,“你是不是对魔言做了甚么?”

    她对自己无意间崭露的风情毫无所知。却不知,这般光景,落入头顶这双狭长的双目之中,令双目的主人霎时乱了心,只觉得喉咙处又干又燥,不露痕迹地咽了口口水,哑着嗓子道:“阿玖,让我亲一亲,亲一亲便告诉你,好不好?”

    “嗯。”她应道。

    他一低头,对着那颗觊觎多时的珊瑚珠便含了上去,吮了吮,香甜的滋味和软糯的口感,胜过真的珊瑚珠千倍。舌尖游走到她的双唇之间,略一使力,撬开一条小缝儿,毫不见外地长驱直入,逐一掠过她碎玉般细腻光滑的皓齿,在她口中翻江倒海,与她娇娇柔柔的小舌痴缠不休。

    她被他亲得透不过气,睁开了眼,看见他紧闭的双眸和不停扇动着的长睫。便想,看他的神情,应当也是投入的罢。

    唇上忽然一痛,她一把推开他,“褚妖怪!做甚么咬我!”

    他唇上还沾着她的血,“谁让你不认真。”

    好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他不提这一茬还好,被他这一提醒,她反问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昨夜,心不在焉的又是谁?在那样的情形下,你还有心思观星?说得分毫不差,我看你当时的心思都在天上罢!”

    她抬着下巴,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眼里是隐藏不住的笑意。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发觉,她在紧张或是不自信之时,便会抬高下巴,一副不容侵犯的模样,给自己鼓气。

    “呆子!就知道你误会了。”他一哂,捏了捏她的下巴,“也不想想,昨夜美色当前,你夫君我哪还有心思观星?”

    她不解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我给文山长老传了道听音令符。”

    “文山长老?”

    “嗯,昆仑山负责星象的长老。”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你告诉我的这些星象,其实是临时从文山长老那儿听来的?”

    “还不算太呆。”他点头。

    她目瞪口呆。听音令符,千里传音回本族,只有族长才有权使用。传音的双方都需要极高的修为并且会耗费巨大的灵力。是以,这种令符一般只用于生死攸关之际,郑重严肃的场合。他竟然用听音令符,派了这么个用处……

    “你夫君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眉毛一扬,拽得很。

    她心跳忽然就快了一拍,沉浸在他英气勃勃的豪迈里,发自肺腑地道了声,“夫君威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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