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过见她看也不看,随口说了句:“你心挺大,就不怕我里头夹了暗款,讹的你倾家荡产?”

    乔颜明显一愣,果真审视起这话有几分可信。对面段明过收拾东西,笑着站起来,拍了拍她肩膀,说:“你忙,走了。”

    段明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乔颜回去的路上总觉得像是经历一场幻梦,又想到梦中的自己对他太客气了点,哪怕他说话向来真真假假,她总也分辩不清。

    年轻的时候,她经常跟段家兄弟往来出入,有次段明过当着众人的面上让她下不了台,说你这么费心费力的讨好我哥哥,看来很快就能跟我们平起平坐。

    乔颜出身寒门,身上天然带着一分倔强的傲骨,听到这番话已然黑下脸来,可他却忽然露出笑脸,像今天一样,拍了拍她肩膀,说开玩笑的,当真了啊丫头?

    云淡风轻,轻描淡写,仿佛方才刻薄阴冷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爱开玩笑爱捣乱的年轻男人,谁跟我计较那就是谁的错了。

    乔颜看不出段明过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不知道他是否戴着面具,如果有,那面具之下又会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点笑意,你将视线移去时却又总会对上他凉薄的余光。

    乔颜看不清这个人,她自己却如同赤`身裸`体般站在他面前,那次不甚愉快的会面过后,乔颜借口学业繁忙,拒绝了段明泽几次的邀约。

    段明泽大约猜到是哪一次会面冲撞到这个内心敏感的乔颜,于是在电话里很是小心地询问是否能有一次赎罪的机会。

    乔颜正好收到段家的回信,一边歪头夹着电话,一边展开信件,仍旧是机打的信件,不过落款处除了那行熟悉的签名,还多了一行小字——

    好久不见,我想你了丫头。你呢,想我了吗?

    “啪”的一声手机落地,只花五块月功能费就能申领的诺基亚手机居然没有半点问题,段明泽在那头“喂喂喂”的声音依旧响亮。

    她连忙接过来,说:“对不起,段先生,我要写作业了。”

    她将手机直接关了,再将桌上散着的信封信纸一道锁进自己的书桌,她搓着双手不安地坐下来,她想,她再也不要和段家的人来往了。

    ***

    段明过的一次闯入,给病房里的父子俩留下了长久的后遗症。

    乔颜跟小孩独处的时候,他总爱拉着她说他跟段雨溪的情史,央求她有空在段明过面前美言几句。

    “我是真的爱雨溪啊,真的,我比她爸还爱她。她爸除了给她找小妈,还会做什么?我就截然不同了。”

    大约真的事不关己,所以乔颜有闲情逸致来拿这种事来开玩笑,逗着小孩儿问:“你到底爱她哪一点?”

    小孩埋头想了想,半晌怔怔道:“她腰很软的。”

    乔颜倒没笑话他,心想也不止他一个人的,楚王爱细腰,这世上的感情本来就是奇奇怪怪的,有人爱腰有人爱脚,也有人爱变态。

    小孩的父亲还是每天都会来,只是没以前那么爱动手动脚,也不会在言语上冲撞调戏,只是时不时要贴着她问一两句段明过的事。

    段家主攻房地产,不过做得大了,也对其他行当感兴趣。这家想跟段家攀关系,偶然遇见一个恐怕能牵线搭桥的,就表现出十二分的兴趣。

    乔颜听他问得多了,害怕自己多说露出马脚,然而越是避而不谈,这人就越是以为他俩交情匪浅,一直追着卖笑脸给她。

    恰好这天小孩母亲来,女强人忙于工作,却也能发现家庭中细微的变化,一向不管闲事的先生忽然天天跑医院,这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过来一看果然玩出猫腻,对象是一个穷酸的十八线女明星,按照两人交头接耳的亲密程度来看,关系已然匪浅。

    女人的嫉妒夹杂着女强人的不可一世,她二话不说揪着乔颜的胳膊扔出了病房。男人在后头抱怨,她忽然跳起脚来,跟自己丈夫互相大吼。

    这一日的结局是,乔颜选择避让,灰溜溜逃出了医院,想回家找点清静,开门的时候却遇见乔贵桃跟丁贤淑肩并肩地看电视。

    她爸爸很是局促了一阵,隔开丁贤淑往沙发那头挪了挪,丁贤淑冷冷一笑,话倒是极漂亮的:“乔颜回来啦,我给你洗水果。”

    乔颜走进房间将门一关,倒头埋进乔恒的床上,耳边不知怎么响起那天段明过说的话: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办法的。

    她总觉得这一次,自己还真有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趋势了。

    夜里,乔颜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马娘娘一副忧心忡忡的语气,说:“有个坏消息,有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一个呢?”

    乔颜心下惶然,说:“你别跟我绕关子。”

    马盼说:“好消息是,你今天红了,爆红,现在微博第一挂的就是你的热搜。坏消息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你可不是因为什么正经事红的。”

    乔颜一颗心砰砰直跳,过热的血液从胸腔一直冲腾到耳朵,她整个人都开始晕晕乎乎的:“到底怎么了?”

    马盼说:“你今天在医院是不是闹事了?”

    乔颜隐约就知道是这事发酵,当时有人在旁举着手机拍摄,她因为自己不吵不闹也没被拖进漩涡中心,就没管这么多。

    她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样样说给马盼知道,对方听了半晌没有吭声,说:“我去联系公司的公关,看怎么把这件事应付过去,处理得好,说不定对你将来还有帮助。”

    乔颜心里过意不去,说:“麻烦你了,马姐姐。”

    “滚!”马盼呼哧呼哧喘气,过了会,说:“你早点休息吧,微博暂时不要上了,说什么的都有,怕你看了之后心脏出问题。”

    乔颜嘴上答应,也当然知道网上什么污言秽语都会有,可在床上翻滚几次,还是忍不住偷偷登上软件。

    热搜第一触目惊心,“美女小三被原配暴打”,她反复读过几次,怎么都不肯相信这是有关于她的信息。

    点进去一看,最热的一条带视频,画面确实是她下午在医院的情形,只是中途经过剪辑,视频里多了一段有人掌掴的短视频。

    熟悉乔颜的人,多看几次自然知道视频经过处理,里面被暴打的另有其人,可正义感爆棚的路人只会拍手称快,恨不得冲进画面手刃小三。

    往下拉动,热门里面说什么的都有,满目都是冷笑嘲讽狂风暴雨,再往下翻,乔颜更是忍不住冷汗涔涔,已经有人人肉出她的所有信息,连累乔恒也成了靶子。

    手机一直在震,她匆匆退出搜索,就被软件上提示的艾特和私信刷屏,发现她上线的人们一波波涌来,污言秽语涌满视线。

    乔颜这才深深感谢起马盼的远见卓识,她确实不像自己心中想象的那么坚强,看到这样汹涌澎湃的恶语,她的心脏确确实实承受不来。

    乔颜坐在床上思绪万千,一直到有人疯狂敲响房门,她方才收回放飞的理智,一时回神过来才发现出了满身的汗,她擦一擦额角,慢慢起身。

    门外,乔恒黑着一张脸恶狠狠看向她。乔颜心中一窒,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说:“上过自习回来啦,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乔恒将门一下顶开,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亮在他姐姐面前,大声质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要你检点吗,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

    乔恒将手机一扔,铁疙瘩不偏不倚正好打上乔颜锁骨,她疼得禁不住低头,还要在混乱里抓住乱飞的手机。

    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胡思乱想,觉得有些谚语确实不错,压垮一头骆驼的往往就是那微不足道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稻草就站在她面前,迫不及待地要压到她身上来了。

    第11章 chapter 11

    乔颜跟乔恒闹过一场矛盾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说搬也不大对,家里两室一厅,主卧是乔贵桃占着,次卧有弟弟住着,乔颜一直都睡客厅的沙发。

    衣服也没有两件,稍微一拨拢带上日常换洗的就能走。

    期间乔恒已经良心发现,只是少年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轻易低头,只好一边闷闷不乐地看着她收拾东西,一边暗自后悔地咬着舌头。

    乔颜当晚敲开了马盼的家门,大男人穿着一件连体的喵星人睡衣,一脸疲惫地站在房门后头,问:“你怎么来了?”

    乔颜将手里的袋子往玄关一搁,跳进门槛里来脱鞋子,说:“借宿。”

    “被家里人赶出来了?”马盼磨牙:“你还真敢到我这儿来求援,瞧你捅出多大篓子了,我现在删`帖删得手都快断了。”

    乔颜朝他龇牙笑了笑,说:“我给你捏肩。”

    乔颜这一住就是几天,只是马盼家也并非是世外桃源,在外打拼的上班族,有几个年纪轻轻就能攒下一套房?

    马盼尽管白日里做了一份光鲜的职业,夜里却要回到和人合租的鸽子笼,一墙之隔的小天地还住着两户人,夜深人静之时,房子里就响会起隔壁此起彼伏的鼾声。

    乔颜本就不习惯打地铺,如此一来更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翻来覆去往往连马盼也吵醒了,他终于叹着气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走?”

    乔颜不敢再动,蜷在被子里弯成一个小小的虾子,马盼又问:“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也不怕我兽性大发——你不是有钱吗,自己租房子去。”

    乔颜随口就回:“不行,那是攒了给我弟弟上学用的。”

    转而一想,自己沦落至此,乔恒也是罪魁祸首,臭小子好没良心,至今连个电话都没有,亏她到现在还全心全意向着他。

    马盼连连叹气,说:“你这人还真挺苦的。”

    工作刚有起色就撞见圈里的潜`规则,鱼死网破保得清白却损失良多,如今终于要有风平浪静的迹象了,谁知道还遇见了张冠李戴的破烂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网上发酵的舆论有了令人哭笑不得的转弯。

    满屏喊打喊杀的话里突然多了许多感慨她美貌的言论,美得让人不忍苛责成为颜控无力的申诉,尽管他们自己也承认这是又一重道德的沦丧。

    乔颜的背景在群体性的高`潮过后,被更深一步的详细挖掘,她几次出入同一辆豪车的照片被搬出印证她狼藉的声名。

    奇怪的是,那时候的乔颜只不过是一名十八线的小明星,还不值得狗仔大张旗鼓的跟踪,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偷拍段明过的时候附带上了无辜的她。

    所以照片除她之外做了很严格处理,饶是这样,还是免不了在面世的几小时后被删得干干净净,连同乔颜的消息都附带着被压了一压。

    马盼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往地上的人身上扔了一个枕头,说:“那个段先生还真是了不得,你跟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乔颜只好将两人的那点故事一一说出来,其实颠来倒去也并没有几句可谈,毕竟两人重逢之前,在一起时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马盼却听得很是津津有味,结尾忍不住评判:“走得那么近也没有擦出什么火花,可惜了。”

    这话就有病了,她那时候不过十六岁,情窦未开,段家两兄弟早已成年,看她像看刚足月的小孩,逗着玩可以,要陷进去,那不成了恋`童癖吗?

    马盼平躺床上,心想这人呆得很,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别人三番五次约你出门,不是对你有意思又是什么?

    男人发起情来,连自己的左右手都不放过,谁还管你多少岁。

    他于是劝道:“不管怎么样,你们也算是旧相识,如果有用得上的,不要害羞,尽管去求一求他,不帮忙是他的事,帮忙的话对咱们都有好处。”

    乔颜听得不吱声,抱住自己翻了个身,心事重重。

    马盼在床上反复喊着她,故意逗她似地问:“乔安娜,你对我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对他怎么就怕得退避三舍,你是不是对他有想法,你喜欢他哦?”

    乔颜闭上眼,狠狠地摇了摇头,说:“睡吧,老鸨子,你话可真多。”

    事实证明,老鸨子从来不说无谓的话,也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没过几日,马盼就找到了向乔颜索要房费的合理方式。

    “老总近来要跟段家老三谈生意,不过找不到合适的人牵线搭桥,我跟他提了你的事……你看看你是不是有办法能请人出来?”

    乔颜这时才后悔自己的坦诚,连忙推脱道:“真的没办法,我上次跟段明过……闹过一场,从那之后,他特别的不待见我。”

    事实是,一直都不太待见,他年轻时候何曾给过她好面孔过?

    马盼却说:“就是让你想办法约人出来见个面,哪怕偶遇也可以,老总他自然有自己的办法,见面之后的事情你让他去做就好。”

    可她上哪给他们制造这次偶遇呢?忽然之间,她想到再遇的那天晚上,在她家楼下,段明过向着电话那头说他经常会去一个地方打球。

    马盼见她尽管为难,眼中的神色却渐渐清明,于是勾着兰花指在她鼻子上一刮,说:“就知道你能想出办法,我先帮你应下了……老总这次为你的事没少费心,知恩图报,你总该拿出点什么做谢礼吧。”

    乔颜只好去做功课,那天他说每周末都会去一个叫东方的地方,用的是拍,那必定不是打高尔夫或是什么桥牌的雅致地方。

    她转而想到他曾经热爱羽毛球,给她每月一封的机打回信里,他曾经提及过自己得到过省运会羽毛球冠军的事。

    线索都有,她拿几个关键词在网上一搜,果然找出本市有个叫东方的体育馆,里面的羽毛球馆设施齐全,许多羽毛球爱好者都会前往。

    乔颜于是联系马盼约好老总,两个人周末的时候各背一个拍子去了东方。进门的时候,乔颜脚下忽的一个趔趄。

    心中质疑是否上了旁人的当,跳进了一个新挖好的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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