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帝都那边也是一场动荡。”费兰挑挑唇。

    “柯依达会应付的。”皇帝轻描淡写,倒不是他刻意隐瞒,起初他的病势确实凶险好不容易才从地狱般的病魇里熬过来,只是没有采取措施制止不利的谣言,反而出于某种考虑夸大了说法而已。

    未必不是一种试探。

    试探此刻军中的宿将重臣,试探远在帝都门阀贵族,试探留守后方的三长官,并不刻意,却一举兼得。

    海因希里冷冷挑了下眉。

    “陛下,恕下官直言,即便如此,我军战力已经达到极限,这是事实。即使敌军再怎么大意疏忽,我军也没有多余的兵力突围。而且,以弗雷安公爵的才智,未必会给我等留下可趁之机。”

    “光凭己身是不够,但是朕如果还有另一支奇兵呢?”皇帝微微的笑起来,海蓝色的长发被夕阳染成紫红色,举手微微叩击着桌面,“这个时候,冰海,已经结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填手中的两个坑……不过,为什么一更新就掉收藏tat……

    第62章chapter60班师

    这个时侯,冰海已经结冰。

    西北大陆上绵延曲折的海岸线半环状的向东梨形凹进,百年来冰族人世代生息的雪域和古格人丰沃富饶的黑土地仿佛两只粗短的臂膀伸展开去然后抱拢,揽着一弯浩瀚的海域,仅仅留出一道狭长的水道出口。亚格兰人为了抵御冰族而筑起的北疆防线恰恰横亘海岸线的中央,将双方一切为二。

    十一月底的光景,北疆的酷寒足以让这一带的海平面冻成厚厚冰层,冰族人可以拉着雪橇驱着猎狗成群结队从镜面一样白花花的冰面上奔腾而过。

    每当这个时候,湛蓝的海水结起白色厚实的冰层,黑色的土地被皑皑的积雪的覆盖,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绵延起伏的缟素。

    整个块陆地,一气呵成的连成一片。

    弗雷安想起这一点的时候,夜晚的总攻令已经由他亲自签署下达,苏尔曼的中央军团一改平日来稳扎稳打循序渐进的拉锯战术,集结起数倍于之前的人马,兵分两路,连夜奔袭,首尾夹击,于午夜之前向疲惫的亚格兰军大营发起疾风骤雨般的猛烈快攻。

    满满一杯红酒浇在厚厚一叠白纸上,最后一张纸顶多也只会留下淡淡的绯色而已。

    用厚实严密的防御阵势缓慢削弱敌人的锋芒,从让自己获得喘息的机会,甚至后发而制人,遵循的不过是同样的道理。

    一个月来亚格兰人玩的也不过是这样的把戏而已。

    如果是在几天前,苏尔曼还不得不有着几分顾虑,然而现在他却可以肯定,现在的亚格兰军显然没有那么多的战力可以肆意的挥霍消耗,一旦大兵压境,一个月来已经疲于奔命的亚格兰军战线,必会迅速崩溃。

    波伦萨·亚格兰皇帝是亚格兰方面全面战线的指挥官,这场战争从布局到出手,无一不是皇帝精心运筹算计的结果,即便是蓝德尔·斯加奥、海因希里·索罗、菲利特·加德这些优秀的军人,但他们也只是负责这块华丽蓝图上某个重要精致的细节而已,真正的画笔则操控在皇帝本人的手里。

    然而正因为如此,一旦失去皇帝对战局的指挥掌控,对于亚格兰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从政治意义的角度来说,一国的主君在战场上罹患重病,国内的隐患和境外的战火会不可收拾的爆发。

    他们所要利用的,也无非就是这一点。

    已经是入夜以后的第三次进攻,明亮的刀枪与鲜艳的火把擦亮了寒冷的夜空,厮杀中的呐喊与纷乱的马蹄一道如惊雷一般擦着战场黑色坚硬的土地一道一道滚向遥远的天边。

    长久以来奔波于漫长的战线之上的亚格兰将兵们终于露出不可掩饰的疲态,波状的阵线一丝丝地溃散,终于古格铁骑的驰骋下如散沙一般的溃败。

    蓝德尔·斯加奥抹了一把脸上模糊的血污,虚晃了一下军刀,丢下正在厮杀的苏尔曼·埃蒙斯一打马泼剌剌地跑远。

    苏尔曼站在中央军团飘扬的旌旗之下,抬手挥了一下军刀,身后的古格铁骑以尖刀之势乘胜直追,插入亚格兰绵延的营盘。

    望着远方蔽日的己方军旗,苏尔曼仅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战马迎着风长长嘶鸣,映着炽烈的火把,有着贪婪的嗜血味道。

    俄而,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借着呼啸的风声迅速吞灭绵延起伏的营帐,妖艳地火舌放肆舔舐着黑色的天空。

    顷刻便传来古格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战马的悲鸣。

    苏尔曼微微弯起嘴角僵了一下。

    “大人,前方营帐突然起火,先行的兄弟大多被困在了里面!”通讯兵一路飞奔而来,背部的军服已被烧焦一块。

    苏尔曼眯起眼睛,前方已是一片狼藉,不断有人连人带马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跑回来,跌倒到被火焰炙烤得灼热的大地上,带着火球的旗杆高高的倒下来,暴长起夺目的火光,血肉炙烤的腥臭气息隔着风传来让人作呕。

    “大人?”身边副官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

    “亚格兰人的诡计,撤出人马留下一座空营,诱我军深入……”年轻军团长勒紧了缰绳,棕色的眼瞳燃起炽烈的火花,正欲说什么,却见后方烟尘叠起,前后两骑绝尘纷至沓来,滚鞍下马。

    “苏尔曼大人,亚格兰军从我右翼突袭,来势汹涌,右翼战线渐趋崩溃!”

    “苏尔曼大人,我军本部遭遇不明铁骑包抄,弗雷安元帅手令请你保存实力,迅速回援!”

    苏尔曼骇然回过头去,远方的夜空,一道白炽的信号弹冲天而起,绽放出诡异苍白的花朵。

    驻守古格大本营的龙骑军团遭到不明铁骑的突袭,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的出现在他们的后面,冲着腹背要害狠狠扎上一刀。

    没有旌旗、没有番号,只有在距离一丈之内的时候才亮出遮天蔽日的雪花旗来,白花花地军刀切菜般地滚过呆若木鸡的龙骑军戍营将兵的头顶。

    北疆军!

    弗雷安直觉一股冷气从背后升起来。

    亚格兰北疆军的军旗,所代表的军队曾经横穿极北冰原直捣冰族王庭,彻底断送了所谓“冰原骄子”最后的火种。

    他们常年在残酷恶劣的环境中作战,穿厚厚的裘皮,喝炽烈的酒,经受暴风酷雪的洗礼,拥有长途作战的坚韧毅力与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踩着冰海上方坚固的冰层跨海而来,在敌人还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刀枪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弗雷安以及他战功彪炳的祖上并没有多少与北疆军直接交锋的记录,甚至在长久以来的历史上,亦难以找出类似的记录,这支亚格兰的军队时刻肩负着抵御冰原蛮族入侵的使命,即便是在二十年前惨绝人寰的“临川会战”,亦只能眼睁睁看着友军战线渐次崩溃。然而,这一切已经成为历史,现在亚格兰,已经不存在冰族铁骑的后顾之忧!

    认识到这一点时候,北疆军的铁骑已经入尖刀般狠狠插入古格军的营盘,驰骋冲杀间,电光火石交错,短兵相接,雪亮的军刀发射残酷的白色光芒切入对方的喉咙喷薄出一腔灼热粘稠的鲜血来。

    “报告,亚格兰帝都军、禁卫军、西防军三军主力突破我军右翼战线!”

    “报告,我军中央军团陷入敌军陷阱,死伤惨重!”

    “报告,苏尔曼军团长已率中央军主力从前线撤回!”

    前线的战报接二连三的传来,弗雷安的眉头越拧越紧,待到最后一道战报传来,终于长出一口气,扯过马缰绳,“放出信号给苏尔曼卿,全军从左右两翼突围,去索玛城与我会合!”

    既然无法扭转战局,保存实力便是最为明智的决定。

    唯有生存下来,才有资本讨回应有的一切。

    盎格鲁家族的祖上出身大陆西部沿海的海盗,与风浪搏击的残酷经历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与其先祖一般深谙此理。

    漠漠寒夜,战火从广袤的黑土地绵延到江边,火焰疯狂舔舐低暗沉郁的黑色夜空,烈马的悲鸣,与战士肃杀的呐喊交汇到一处,仿佛浓墨重彩的漫长画卷,一路铺展开去,流淌着鲜艳欲滴的绯红色彩。

    王国历229年十一月三十日,在离江渡口苦战一月有余的亚格兰军终于突破古格重重防线,与此同时,北疆军横跨冰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部横扫古格军大本营,彻底扭转了亚格兰长久以来受制于人的被动局面,弗雷安·盎格鲁公爵为了保存既有战力而不得不率领古格主力一路后撤,屯兵于索玛城。

    这便是疾风皇帝在位期间第一次对古格用兵的最后一场战役。

    这次用兵,不论是亚格兰,还是古格,双方都陷于苦战,从战力的损伤来说双方都没有讨到太大的便宜。此役之后,双方对峙数日,亚格兰事先夺下的萨图、罗迦、枫林、格仕丹、离江渡口一线以东十五座城池,古格无力再度夺还,而亚格兰将兵的持久作战导致战力疲惫和国内尚不稳定的局势也意味着不可能采取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三天之后,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离江渡口发布声明,正式宣布,萨图、罗迦、枫林、格仕丹、离江渡口一线以东十五座城池重新归入亚格兰的版图,再现了亚格兰全盛时期的疆土。

    “十二月十日,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率军后撤十里,对于我军宣布重新划分版图的声明没有提出异议。”

    十二月份的帝都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不大,天空飘着细碎的雪霰,还没偶来得及触碰地面便融化成雾蒙蒙的湿气,潮潮的寒意丝丝得渗入肌肤。

    柯依达望了一眼窗外阴霾的天空,不以为意的挑挑眉:“这代表弗雷安公爵的默认?”

    “萨图以东一线的民心从未真正归附于古格,不然当初蓝德尔上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一气夺下十余座城池了。”埃森·凯瑟站在办公桌的对面加深嘴角弯起的弧度,“想必正是弗雷安公爵也是领悟到这一点,而不得不罢手了吧,毕竟历经此战,他们也没有讨到太大的便宜。”

    而从另一方面说,亚格兰军也不会有余力进一步深入古格腹地,但话说回来,皇帝本身也并没有指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整个大陆广阔浩渺的蓝图,亦不是一夕之间便可写就的。

    柯依达毫不否认自己在接到最近一封战报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奔波已久的孤独旅人终于望见远方自家窗前燃起的灯光。

    “大军何时抵达帝都?”

    对面的情报处长官低头翻翻手头的文件:“西防军陆续进驻接管萨图、罗迦等要塞城池,帝都军、禁卫军以及西防军部分人马拔营班师,陛下的御驾预计会在半个月之后抵达帝都。”

    “我会去桑科切尔要塞迎接御驾,通知国防部做一下准备。”她抬起头扫了一下眼前的几位重臣,“我不在这段时间,帝都的安定就有劳各位费心了。”

    “是!”

    所谓的各位,无非是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和帝都军军长卡诺·西泽尔而已,彼此诺了一声,便终结了这一次的会面。

    卡诺湖色的眼睛在她身上流连许久,沉吟了片刻,与监察长官一道,礼数周全地退出去。

    柯依达凝视他渐次消失于眼帘的背影,阖上眼睛,竟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侍立于身侧的赫尔嘉听得这一声喟叹,不由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什么。”再度睁开眼睛来,眸子里已是一片清明,“时间还早,去一下巴琳雅夫人那里吧。”

    由于种种的原因考虑,巴琳雅·索罗夫人作为目前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性,不得不代为照顾已经被从母亲身边抱走的娜塔莎公主和刚刚降生便失去母亲的小皇子,因为一下子多了两个婴儿的缘故,玉百合宫一时变得热闹起来。

    小皇子降生已经有一个多月,因为早产的缘故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却很好,时常哭闹起来便令乳娘和宫女手足无措,即便是温柔如水的公爵夫人亦无法抵挡新生儿嘹亮的啼哭。

    “到了现在还是很怕生,不熟悉的人一靠近便哭闹个不休,偏就是公主殿下这里,只要一抱他便能安静下来。”

    巴琳雅这般说的时候,疾风皇帝的第一位皇子正在宽大的襁褓里蜷成一团,代表着皇室身份的苍冰色眼睛咕噜噜的转来转去,似乎是对此刻抱着他的女子身上银灿灿的军阶领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微微张开口,咿咿呀呀地朝着半空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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