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安似乎是有些意外,沉吟了许久,方缓缓走下来,到他的面前立定。

    而这褐色头发的青年亦抬起头来,砂色的美丽瞳眸定定地看人。

    两人的视线相交许久,弗雷安终于舒缓了一下绷紧的脸:

    “是本官失礼了。想必你也劳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卡路迪恩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先是表示了谢意,但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和阁下私下里谈吗?”

    “在座都是追随我多年的兄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他们的。”

    姿容艳丽的年轻人眨了眨砂色的眼睛,低低笑了下,从窄小的袖口里取出一卷纸轴:“是前宰相大人生前势力分布的名册——”

    此时他离弗雷安很近,白色的卷轴递到面前,展开的瞬间,却有刀剑的寒光迸射而出,弗雷安骇然变色,轻轻侧身,雪亮的匕首正擦着鼻翼而过!

    “大人!”

    在场的幕僚们惊骇地站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弗雷安已经亮出佩剑,两道人影与剑的寒光一起交织在一处。

    电光火石,风云际会。

    “保护大人!”柯尔特副官厉声断喝,在场的宿将们齐齐亮出军刀佩剑,从四周向褐色头发的美丽青年扑过去。

    卡路迪恩冷笑了一声,略一侧头,扬手之际匕首破空出去,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刀光落处,将领们手里的军刀叮呤当啷地掉到地上。

    这年轻人飞身跃到空中夺过半空里一把长剑,收起剑落,在呈圆形阵势的敌人身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血痕,新鲜灼热的液体飞溅到白皙剔透的脸颊,显得妖冶而瑰丽。

    “退下!”弗雷安断喝了一声,“这个人,我自己对付。”

    他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寸寸地掠过,饱经风霜的英俊脸膛不动如山:“三剑之内便伤了我帐下一干将官,真是好身手。”

    “过奖。”卡路迪恩仰脸笑起来,冰冷的杀机却自漂亮的凤眸迸出,手中长剑迎面的劈来。

    弗雷安面沉如水,封住他的剑锋。

    因为主官命令的缘故,在场的诸将以及闻声赶来的卫兵们都不敢插手,只怔怔地看着两人厮杀到一处,剑的寒光笼罩了一身。

    “这是为死去的前宰相报仇吗,嗯?”

    “若是这样,到时我看错了你。有着这样一张脸,却意外是个这样热血赤诚的人啊……”

    “招招致命,见血封喉,区区一个佞幸,怎么会有这样的伸手?”

    “你,到底是谁——”

    长剑穿透胸膛,鲜血蓬勃而出,卡路迪恩仰面朝天,炽热的液体一点一滴溅上脸颊,分外的妖娆美丽,弗雷安顺着自己的剑锋所指看去,依稀看到伤口处的茶杯大小的蜥蜴纹样,瞬间便被汩汩的鲜血淹没了。

    他抽出剑,这美丽的年轻人便倒下来,手里的剑踉跄落地,颀长优雅的身体倒在血泊里,砂色的眼睛望向殿外黑沉沉的天空,嘴角却蓦地扬起一抹凄艳的弧度,片刻,停止了呼吸。

    侧殿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樱花颓败的瞬间,美丽而悲壮。

    弗雷安看着脚下已经死去的对手,蓦地想起四个字——美人嗜血。

    “卡路迪恩·莱赛特吗?”他低低道了句,“不管是不是真名,我都会记住你。”

    他扔掉手中的剑,打算唤人清理狼藉的战场,左肋却是一阵剧痛袭来,几乎要站立不住,柯尔特马上眼疾手快得跑上来扶住他:“大人!”

    弗雷安蹙了蹙眉头,低头看去,却见军装的下摆已被划出一道口子,左肋上一道狰狞地伤口向外翻出。

    于是殿下有是一阵慌乱:“快,快叫医官!”

    第85章chapter83死士

    这是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生平经历的最为凶险的一次暗杀之一,全身上下伤处不下十余处,最深一处伤在肋下,险些挑出内脏来,能够与他近身酣战近百回合,这近十年来也算是少有。

    医官包扎完伤口之后,年轻的公爵终于抵不住连日来的疲惫短短寐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降拂晓。

    “怎么样,查出来没有?”

    “隐秘机动队已经动手,应该很快会有结果。”柯尔特高阶副官明白他的意思,如实回报,“另外,米兰禁卫军已经全面控制王城,元老会贵族势力已被彻底清洗,部分叛逆份子押在督检营,等候大人发落。”

    “直接以叛国的罪名处死,不必上最高法庭了。”古格实际意义上的最高掌权者披衣坐起来,表情寡淡,“余下的事情让军法司抓紧了,另外调齐人马,三天后出发驰援苏尔曼卿。”

    “可是大人的伤……”

    “不碍事。”刚刚包扎起来的伤口依稀还有痛疼的感觉,弗雷安却只是淡然打断他的话,“救兵如救火,顾不得这么多了。”

    “是,大人。”柯尔特深知主官的秉性,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打算,转过身来,却微微愣了一下:“呃……陛下?”

    彼时天色尚早,没有太阳,灰白色的天空投下朦胧地光线,年仅十岁的女孩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扶着门框站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

    年轻公爵也是微微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陛下,陛下!”

    马上便有侍女从后面跑过来,到了女孩的身后终于停下脚步,刚想说什么,触及塌上公爵面沉似水的表情,受惊似的低下头去:“很抱歉,公爵大人,陛下起床后听说大人负伤便跑了过来,我等没有拦住……”

    “朕只是走得急了些。”对面女孩闪了闪青金色的眸子,迈过门槛跑到他的跟前来,打量着公爵身上缠起的绷带,皱皱眉,微微撅起嘴角。

    “陛下的关心,下官十分感激。”打量着眼前略显稚气的女孩,弗雷安只得叹了一口气,微微欠了欠身,“但陛下是千金之体吗,以后不可以这样率性而为,叫旁人担心。”

    对于眼前的女孩来说,年纪不出三十岁的弗雷安已然是教父般的存在,对于这样的数落,女孩不由吐了吐舌头:“是,朕以后不会这样了。”

    女皇狄蒂丝·丝佛扎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尽管说着一本正经的话,也依然有着与年龄不合的不协调感,如果不是被扶上古格的王座,或许会有个更加无忧无虑的童年,一想到与她相同年龄的女孩子们都正在玩耍嬉戏而不是修习各种枯燥帝王课业,亲眼经历一场场血腥的屠戮,弗雷安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微妙的负罪感,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金色头发。

    “陛下昨天休息的好吗?”

    “不好,梦里都能听见杀人的声音。”再怎样也只是个十岁的女孩而已,“我害怕。”

    “以后就会习惯的。”弗雷安的手一顿,收回来,低头看着她青金色的眼睛,“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感到害怕,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可是陛下,你却不一样,你是古格的女皇,守护这个国家和子民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你必须去直面这一切,学会坚强,拥有力量,这样,如果有一天下官不在你的身边,你也可以有足够地力量保护自己,保护古格的子民。”

    “弗雷安卿?”女孩抬起头来,望着赭红色头发的年轻公爵,沉默了很久。

    到底只是个孩子啊,终究是过于沉重了。

    弗雷安苦笑了一声,却听孩子脆生生童音响起:“弗雷安卿又要出征了是吗?”

    “是的,陛下。”

    “朕会记住弗雷安卿的话的。”女孩抬头仰望他,一本正经的认真表情,“朕也会祈祷,让上苍保佑卿和古格的将士们凯旋归来。”

    彼时薄薄的晨曦找到女孩的脸上,泛着淡金色的暖色光泽。

    弗雷安微微怔了一下,勾起唇角来,摸摸女孩的头发:“陛下长大了。”

    “公主,米兰那里来消息了。”

    柯依达在睡梦中被惊醒,刚刚披衣坐起,便听到林格在外间压低的声音,眼底掠过几丝警惕的冷色锋芒,匆匆打理了下衣衫便起身出了帐篷,随着他一路往后营而去,到了一处营盘之中停下,林格抄手替她打起帐帘:“就在里面。”

    柯依达只顿了顿,没有说话,钻进灯光昏暗的帐篷里,便见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子躺在榻上,身上的夜行短靠被鲜血浸染,医官伏在一边处理伤口,见她进来,下意识起身想要行礼,被她摆摆手打断了:“怎么样?”

    “身上伤口不下五十余处,还有几处是在要害,血流得太多……”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柯依达读出他语气里沉重的气息,苍色的瞳掠过一丝怆然,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眼前浑身浴血的男子。

    “报上你的名字。”

    “安迪·罗斯……代号‘魔矢’……隶属……谍报营第三分队……”这男人的气息已经甚是微弱,遍身的剧痛让他吐字发音十分吃力,眼睛的焦距也开始迷离,只摸索着向空中伸出手去,“公……公主殿下……”

    “我在。”柯依达握住他的手,凝重的蹙眉,却是淡淡道了句。

    “米兰……宫变……弗雷安公爵已经彻底肃清元老会贵族势力,卡路迪恩大人……刺杀弗雷安公爵失败不幸……”

    卡路迪恩·莱赛特,代号“蜥蜴”,一年前赴米兰执行谍报任务的总负责人,成功潜伏进古格权力中枢,并激化弗雷安公爵与元老会贵族的势力冲突,事后刺杀古格弗雷安元帅失败,遗骨他乡。

    柯依达想起那个仅见过一次的美丽青年,修长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还有呢?”

    “弗雷安元帅调集古格近半兵力已在五天前启程……驰援中央军团……咳咳……”似乎是说了太多的话的缘故,这个叫做安迪·罗斯的男子一阵剧烈的咳嗽,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副折叠的白帛,因为一路上厮杀的缘故已经沾满鲜血,“这个……是卡路迪恩大人事前吩咐要下官……面交公主……”

    柯依达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峰跳了一下,接过他递过来的白帛,摊开来借着灯光匆匆一瞥,目光定格了很久没有说话。

    男子的视线却渐次暗淡了下去,仿佛是完成了最后一件牵挂的事情,虚悬在空中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她微微一惊,转头去看男子满是血污的脸,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端正的五官,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帐篷暗黄色的顶端,却再也感觉不到他原本便微弱的呼吸。

    某种悲壮而苍凉的感觉在黑暗的夜里疯狂茁长,柯依达微微叹息了一声,伸出手去握住这刚刚逝去的年轻男子的手,缓缓握紧,望着他未曾瞑目的双眼,只低低道了句:“我会记得你们。”

    林格侧身立着,静静的看眼前的一切,一眼未发,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间者,影卫,或是死士,他们的名字从来都不会曝露在阳光之下,即便为了国家和人民死去,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也没有人为他们送行,名字不会记入史册,就连尸骨都不一定能够找到。

    柯依达用手缓缓阖上逝者的眼睛,将手里的白帛折叠起来放入袖中,站起身来向帐外走去:“记得把他的骨灰带回帝都。”

    “是,殿下。”

    林格低头应下,便跟着她一路走出来,没有直接回去,只信步走向军营后面的山岗。

    已经是后半夜,秋天萧瑟的风在营帐之中穿梭往来,吟着凄凄沥沥断断续续的歌,柯依达止住脚步,仰头看墨色深浓的天空和猎猎飘扬的旌旗,竟有一种肃杀萧条之感。

    “公主?”

    林格停下来低低唤了她一声,终究没有敢再去惊动她,等了很久才听她幽幽地开口:

    “我突然想起来,你第一次引荐卡路迪恩卿给我时候的光景。”

    “那次,公主对他还有点不满意呢。”林格回想当时的情景不无感慨。

    “对于一个谍报人员来说,太过惹眼的外表始终是大忌。”而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漂亮了,就连柯依达自己也不得不感叹原来除了费兰·皮瑟斯男爵之外,还有这样的人物。

    “可是最后公主还是答应了,他也没有辜负公主的信任。”

    柯依达想起一年多前站在自己面前风华绝代的美丽男子,以及与他一起逝去的那些年轻生命,抬起头来,望着脚下绵延广袤的黑色土地,良久未语

    “我们脚下的这片大陆,”蓦地她喃喃的道,“我柯依达抛洒热血,战友同袍浴血拼杀却来不及掩埋他们尸首的地方啊……”

    她的声音不大,在这夜里却显得凝重清冷,似有千钧的力量。

    林格仿佛查觉什么,有些怔然的侧眸打量她,却见这女子已然转身下了山岗,步履稳健,不曾停顿。

    回到自己的帐篷,赫尔嘉·克罗因已经在门口等候许久。

    “枪骑兵现在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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