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迪特里希大人抵达交接完毕之后我就要起身返回帝都,在这之前还是没有收获的话就要把它移交的监察厅了。”安瑟斯在书案之后坐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了一句,片刻,将目光移向一边正兀自品茶的亚伯特。

    “我调查了一下路上伏击我们的杀手,都是训练有素死士,应该是旧门阀暗中蓄养的杀手,可以确定的是,维克多莱克里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是个庞大的旧势力团伙。”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亚伯特放下茶杯,缓缓地开口,“而且,我以为从贝伦根政变,威姆顿军港哗变,再到迦兰动乱,都有他们的影子,而且,如果没有内应,他们很难这样准确地下手。”

    “能查得到内应的身份吗?”

    亚伯特摇了摇头。

    那天负责断后的奥利维亚曾经调查过那些杀手的背景,但具体却并未对他透露太多——“我的任务只是保证你的小命不死,其余的你无权干涉。”

    她倒是说得义正言辞理所当然,桀骜如亚伯特,也只能抽搐下嘴角,不再自找没趣。

    路西尔沉吟了片刻:“说起这个,我倒是挺在意,听说那次的刺杀也是一出手就对准殿下你。”

    “身为主帅,自然是最好的暗杀对象。”

    “如果只是这样的就单纯多了。”路西尔嗤笑了一声,抬起眼睑来,“听说这次修造纪念碑林的事情,米亥鲁殿下自动请缨,很明显是不想让风头让殿下一个人占了去。”

    安瑟斯略略一惊,抬头看眼前银发的青年,淡茶色的眼睛平淡无波,却有着稍有的犀利,他失笑般地扯了下嘴角:“路西尔,你的话逾越了。”

    “哦?”年轻的公爵少爷似是不以为意,挑了挑犀利的眉毛

    “你这性子要改改了。”安瑟斯看了他许久,仿佛是挫败似的叹气:“你可是埃利斯家族的继承人,你说的话,可不单单代表自己。”

    被他这样一数落,路西尔倒是沉默了一下,方才道:“殿下,下官记得你可是说过这次的武勋足够我进国务省?”

    安瑟斯楞了一下,失笑:“先把维克多搞定,我自然会想办法。”

    银发青年的眼底精光不减,终于像是满意的挑了下唇角,转身出了帐篷。

    亚伯特冷眼看着,隔了很久,方才开口:“你在试探他?”

    “他也在试探我。”安瑟斯叹息了一声。

    对于路西尔,安瑟斯也算是足够了解,少年时就负有才名,个性张扬,恣意妄为,但才能从不逊于仁,从私交上讲,若能得到他的帮助,自然不是件坏事。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声望显赫的埃利斯家族。

    只是他不知道,这是路西尔本人的意图,还是整个埃利斯家族的试探?

    毕竟修格埃利斯枢机卿身居高位,刚直不阿,在皇储人选的角逐刚刚开始时就仓促押宝,实在不像他的作为。

    亚伯特深吸了一口气:“能想到这么多,看来你已经在考虑了。”

    “一连串的事情太过蹊跷,逼得我不得不去想。”安瑟斯叹了一声,似乎是有些疲倦,“或许是我错了,到了这一步,想要置身事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路西尔说得对,这次的武勋足够我引起别人的不安了。”

    米亥鲁的主动请缨,便是最好的证明。安瑟斯有武勋,那么身为文官的米亥鲁则要有仁政,而派出另一位皇子督造纪念碑林正好可以彰显帝国的仁慈之心,至于背后是否有他那位手握重兵的舅舅的出谋划策,就不得而知了。

    安瑟斯站起来,踱到窗前,外面夜色深浓,隐约可见营地里点起的火把,他负手立定,烛光将侧颜的轮廓得分外明晰。

    亚伯特看着他的背影,隐约觉得有所不同,皱了皱眉:“安瑟斯,等与迪特里希次官交接之后你返回帝都,我则要跟随克里斯多军长返回北疆军驻地,帝都那里你……”

    “我现在尚且无法把握路西尔的真实想法,他年轻有为,身后又是显赫的埃利斯家族,如果能得到他助力自是最好不过,可是亚伯特。”他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似乎已经有了某种决意:“不论何时,我希望你和我是站在一起的。”

    亚伯特站起来,淡淡地看着他:“那么,你现在有所决断了吗?”

    “既然无法置身事外,就只有正面迎战。”安瑟斯回转身来,苍冰色的眼底波澜涌动,“更何况,我也想去试试看,创造一个和平安定的帝国的未来。”

    他在帐中长身而立,身影的烛光被拉得修长,亚伯特眯了眯眼睛,蓦地挑了下削薄的唇线。

    “既然这样,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

    第130章chapter125调动

    十天后,行政部次席长官迪特里希?罗纳特抵达迦兰,全面接手三省的善后事宜。被紧急调动的北疆军和西防军部分师团开始陆续开拔,返回原来的驻地,而安瑟斯也很快动身启程,返回帝都。

    因为此次的武勋,他被授予中将军衔和银勋军绶,虽然军职上没有获得晋升,但所收获的声望已经远远超出人们对于一个向来低调沉默的年轻皇子的预期,他本人在军中的影响力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本次随同他平定动乱的其他人等,国防部也在第一时间拿出了嘉奖的方案,但让柯依达感到诧异的是,安瑟斯本人却在私下里提出了人事调动的请求。

    “你说什么?”虽然身为皇子,但安瑟斯在军中一直恪守本分,甚少干涉她的各项,冷不丁提出这样的请求,到叫柯依达略略感到吃惊,“调亚伯特和路西尔回帝都?”

    “是,姑姑。”

    正是夏末时分,帝都的暑气尚未退散,深浓的暮色之中,隐约还可以听见错落的蝉鸣,安瑟斯站在柯依达的书桌前,烛火将脸庞英挺的轮廓描摹地格外清晰,柯依达抬头打量他许久,方才缓缓地开口:“这次凭他二人的表现,不用你说也不会有不同程度的嘉奖,但你突然提出调他们回来……”

    她顿了一顿,眼底沉了沉:“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安瑟斯微微垂下眼睑,柯依达的反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虽然一时没有松口,但并不是毫无可能,他抬起眼来,深深吸了口气:“我需要自己的力量。”

    柯依达苍色的瞳微微一动,声音不高,但还是加重了语气:“结党营私可是大忌。”

    “姑姑,我记得很多年前,你曾经问过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柯依达抬起眼睑,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说话,只静静等着下文。

    “从小我没有母亲,虽然有姑姑的庇护,可也懂得谨慎自制,不该争的从不去争的,如果不是后来进了军校,恐怕也只是个与世无争庸碌无为的皇子闲人。是这些年在军校历练成长,在战场冲杀喋血,就像您当年说的一样,在那里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有了自己的生死之交,有了足以自豪骄傲的资本。我曾以为成为一个优秀的帝国军人是我此生的目标,可是如今看来,大概太过浅薄了。”安瑟斯缓缓地道来,“身为皇族子弟,即便想要置身事外,也难免被拖进权力争夺的泥潭,旁人既然已经伸出了獠牙,我总要想办法自保。”

    柯依达皱了下眉,明白他的所指。

    “你遇刺的事情,我正在查。”她推开案头的文书,“虽然并不能确定背后的主谋,但是你想的也没有错,这次皇帝派你前往迦兰,确实存有历练的意思,他已经开始考虑皇储的人选,但至于是你,还是米亥鲁,偏向并不明显。不然也不会让米亥鲁监修纪念碑林的事情。”

    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安瑟斯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米亥鲁的那点心思,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不管是皇帝还是我都心知肚明。”柯依达明白他的意思,只管淡淡道来,“不过这次他未必敢轻举妄动,主动请缨监修碑林工程,一是为了立功,二也是为了避开你的锋芒。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生母身份高贵,舅舅又手握重兵,对于储位的执念远你来的深,将你视作对手是迟早的事情,有些事情,你确实是避无可避。不过安瑟斯,你既然有了此心,便要有该有的觉悟。”

    最后一句,加重了咬字,安瑟斯听来,似是极受震慑一般,眼底微微一动。

    自古以来,围绕那高高在上的蔷薇玉座展开的争斗,永远都是流血漂橹惨绝人寰,舐犊之情、手足之义,都在其中丧失殆尽,血缘大厦分崩离析。

    安瑟斯顿了一顿,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姑姑,我想成为像父皇那样……不,是比父皇更适合的治理整个帝国的人。”他缓缓地道,“所以,请帮助我吧。”

    柯依达深深一口气,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青年,蓦然惊觉时光荏苒,当年稚嫩怯懦的男孩已经是帝都军里功勋卓著的新锐军官,假以时日,或许会在帝国漫长的历史上留下深刻的印记吧?

    “当年我问你的话,总算是给了我一个答案。”她似是叹息了一声,略略抬了抬嘴角,“但是安瑟斯,你选的这两个人,路西尔是埃利斯家族的继承人,虽然行政部屡屡有人上书皇帝立储,但修格枢机卿从未表明态度,你确定他会站在你的一边?”

    “路西尔少年便有才名,身后有埃利斯家族的支持,我是想将他争取过来,至于亚伯特,我与他相交多年,知根知底,自然是可以信赖的。”安瑟斯不紧不慢的解释,却柯依达紧蹙着眉,略顿了顿一下,语气稍有迟疑,“姑姑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性情乖癖,倨傲自负。”柯依达冷冷地看他,“这也就罢了,你有看过他的眼睛吗?冷漠、无畏、倔强,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还有那隐藏得极好的野心!”

    “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养母酗酒无度,忍受着众人的白眼孤独地长大,在军校里因为失手误伤人命削除学籍,独自一人前往冰天雪地的西北,与风浪搏击,与海盗厮杀,忍辱负重历经千辛万苦一步一步踏着敌人鲜血的走到今天的位置,那样的人,他比谁都更渴望权力,渴望着有一天都跪在他的脚下!安瑟斯,你虽然从小不受陛下的宠爱,可你毕竟是皇子,身份尊贵,这二十年来也算得上平顺,你所经历那些挫折,你的执念,远不如他!你自认为了解他,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的野心膨胀到你无法驾驭的时候……”

    柯依达这样说着,不自觉却染上了几分少有的激烈情绪,喉咙里竟有难以言喻的哀伤,伸手扶着额头,皱了皱眉,别开视线去。

    “姑姑……”

    安瑟斯见她似有不适,赶上几步凑近来,她只摆摆手:“不妨,只是有些头疼而已。”

    年轻的皇子这才缓和了一下表情。

    他倒是并不奇怪柯依达如此熟悉亚伯特的底细,毕竟只要有神鹰军的暗卫营在,调查一个军官的身家背景根本不再话下,只是见惯她冷静自持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

    “杜绝野心便也杜绝了人才的存在。”沉默了很久他道,“姑姑也曾说起过,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海因希里?索罗公爵,他们都不是轻易臣服的人,可这些年来都能为父皇所用,既然父皇能够做到,我也能够做到。”

    他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力道中肯。

    柯依达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她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手边一份人事调动方案之上。

    次日清晨,柯依达签发国防部嘉奖令,对迦兰事件中表现优秀的军官予以奖励,其中原北疆海军少将亚伯特?法透纳被授予中将军衔,调至帝都,升任军法处次官,随军列席参谋官路西尔?埃利斯升为少将,回调帝都参谋处。

    那时天空晴好,阳光明媚,透过窗户洒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尘埃在金色的光束里舞蹈。赫尔嘉侍立在一旁看她签下娟秀犀利的字体,眉目清淡。

    “公主真的决定了吗?”

    “安瑟斯既然提了出来,就表明他们两人之间有了某种默契。”柯依达合上文件的扉页,“既然是本人的意愿,再阻拦也没有必要。”

    既然他执意要成为剑,就赐予他锋利的剑刃。

    以亚伯特目前的武勋,晋升本事意料中事,但突然调离原本熟悉的防区,而且是离开军队,直接进国防部,所属部门又是以狠厉著称的军法处,倒叫军中一些军官有些错愕不已。亚伯特本人对于这道命令,到并没有表现过于惊讶,从容的交接完毕,收拾完东西便启程出发,路过北疆军区总部时,前去向克里斯多军长此行。

    “眼下海军建设正需要人才,我本人倒是十分希望你能留下来,只是国防部却又下了这样的命令。”克里斯多军长不无惋惜的道,“不过柯依达公主既然这样决定,想必也有自己的考虑。”

    “这几年来,要多谢大人的信赖和关心,大人的栽培,下官定会铭记在心。”

    亚伯特略略低头,比起两年之前,狷狂之气已经收敛不少,英挺的五官历经风霜的雕刻益发显得轮廓分明,虽然仍带着几丝倨傲,但也添了几分稳重成熟的气质。克里斯多看着他,似是想起很多年前那些曾经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感慨良多。

    “军法处虽然不直接掌握军权,可是直接掌司七军军法,是个杀伐决断的重刑之地,权力虽大,可也极易得罪人。在帝都不比在军队,不只有单纯的两军对阵,还会有各种勾心斗角的暗涌,你虽然年少有为,可是过于锋芒毕露,难免被人记恨,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收敛几分的好。”

    他这样缓缓地道来,语气诚挚,倒不像是上司对于部下的指点,只是站在前辈的角度给眼前这个后辈一些中肯的建议。

    亚伯特被他直言自己的弱点,倒也没有不快,欠了欠身:“是,下官会记得。”

    此时正是九月份的时节,北疆的夏季早已结束,秋风吹遍整个冰原,走出帐篷,头顶的夜空寒星萧瑟,而迎面而来的晚风已经有了刺骨的味道。

    亚伯特抬头看着半空里飘起的雪花旗,一时竟也有几分感慨。

    他自十六岁时起踏上这片冰原大地,在雪花旗下浴血冲杀六年,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有几分不舍。

    “亚伯特少……中将?”

    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夜空里的寂静,他回过神来,却见褐色头发的戎装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英姿飒爽。

    “帕芙琳上校?”

    “恭喜你荣升了,阁下。”见他回过头来,帕芙琳笑了下,“一时改口还有点不习惯。”

    “不必介意,上校。”

    “马上就要返回帝都了吗?”

    “是,已经向军长大人辞过行,明天便要启程了。”

    “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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