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山谷忽然亮了起来,带着余晖的阳光透过血红的秋叶,给李嗣源和他的士兵们涂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山口就在眼前,出了山口,再走十余里便是幽州城。

    但很快,密密麻麻的契丹骑兵出现在山口,迎面挡住了去路,李嗣源看到他们的身后飘扬着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那是契丹国王耶律阿保机的帅旗。阿保机亲率大军在谷口列阵,挡住了去路。

    奇袭已经变成了强攻,而且对手是敌方统帅亲自带领的上万骑兵。但不管怎么样,这一仗都必须打,而且必须打胜。否则,他和他的三千士兵将葬身于这美丽的山谷之中。李嗣源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芬芳和浓重的秋意钻进了他的身体。生命如此美好而脆弱,就如这山谷里斑斓的红叶,要么绽放出炫目的色彩,要么凋落于冰凉的大地。但他相信,至少在今天,他的人生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员河东名将提起了沉重的长枪,他拨转马头,用明若秋水的双眼看着自己的三千部下。“兄弟们。古人说,为将者受君命而忘家,临敌阵而忘自身安危。你们都是河东最好的战士,是河东的骄傲,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以身殉国,就在今天了!我受大王恩惠多年,现在就是报答之时。请大家先看我们父子杀敌报国吧!”

    李嗣源说完,坚定地转过身,举起了长枪,身旁是手握长刀的养子李从珂。父子二人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缓缓纵马而出,毫无畏惧地迎向密密麻麻的敌军,迎向那位被称为漠北草原上不败枭雄的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

    31 生死轮回

    这是李嗣源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耶律阿保机。当他看到那个脸庞陡峭,浓眉高鼻的高个子男人的时候,不仅暗暗在心中赞了一声。阿保机没有说话,甚至连嘴角都没有动一动,但他那双湛蓝的眼睛就像海一样的深邃,从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王者之气。“不世枭雄。”李嗣源的心底不由自主涌起这四个字。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熟识的几个成就霸业的人物:李克用、朱温,直到现在的李存勖。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觉得,他即将面对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人物,而是某个遥远的传奇。

    当李嗣源暗暗心惊的时候,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的跳动,正是已在河东声名鹊起的石敬塘。契丹骑兵雄壮的军势,和他们脸上藐视一切的狂傲令他震撼。一支军队,仅仅从气质上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战斗力。和浮华在外的后梁军队相比,这支服饰怪异的军队从外到内都流露出一种奔腾的野性。如果可能,永远不要和这样的军队为敌。石敬塘在心底颤声暗道。

    李嗣源强压下心头的杂念。他用浸满冷汗的双手握紧长枪,慢慢地摘下了头上的战盔。带着寒意的秋风从山口外涌来,李嗣源的黑发就像瀑布一样向后飞泻。“契丹人听好了!你们无缘无故侵我边疆,杀我百姓,留下血海深仇!此次晋王命我督率百万之众出征讨伐,要一直打到你们的老家西楼,彻底消灭你们这些不道之徒!”李嗣源虽然不会说汉话,却精通契丹语。他举起枪,用契丹语高声喝叫,古怪的语言在风中久久回荡,就像他飞泻的黑发一样狂野不逊。

    “啪!”头盔被李嗣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他挺起长枪,厉声大喝道:“我儿,随我杀敌!”话音未落,他血红的战袍卷起一股巨大的尘土,已跃马挺枪,直扑敌阵。“跟我杀!”李从珂一咬牙,长刀一举,疾奔向前,他的身后是呐喊着冲向敌阵的百余亲兵。

    石敬塘看见耶律阿保机似乎摇了摇头,然后轻蔑的一笑,随即如烟雾般诡异地没入阵中。石敬塘心头一凉,难道他认为晋军根本不值得自己亲自面对?难道这个高深莫测的契丹皇帝已有必胜的把握?石敬塘握着长戈的手在剧烈地抖动。在众人面前,他是置生死于度外,能以一当十的猛将,但只有自己最清楚,生命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在李存勖面前奋力杀敌,那不过是为博主子一笑。为了前程,有时候必须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作为赌注。莘县那一次,他赢了。现在他前途一片光明,在晋军中更是人气急升。但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会跟着李嗣源毫无声息地葬身在这幽暗的山谷中。

    在这片杀气丛生的山谷往东南二十里的地方,李存信和他的六万步兵军团正继续在广阔的原野上缓缓北进。在晋军密集的箭雨下,契丹骑兵已死伤惨重,尸横遍野,进退失据。卢文进终于意识到,再这样僵持下去,这里只会成为契丹骑兵的巨大坟场。他急忙叫过一名亲兵,低语道:“快去报告陛下,晋军主力即将到达幽州城外,请陛下尽快回师!”这名亲兵扬起马鞭,在又一波箭雨到来之前绝尘而去,直奔大房岭。

    而此时,秋意中沉睡的山谷已变成了沸腾的杀场。李嗣源、李从珂和他们的百名亲随毫无畏惧地扑入敌阵,逢人便砍。李嗣源的长枪左右翻腾,伴着一个又一个契丹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敌兵就像被收割的麦穗一样在他面前纷然倒下,淋漓的鲜血在秋叶缤纷的山谷中四处飞溅。久违的激情与热血沸腾了李嗣源全身。“哈哈哈,契丹小贼们,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快叫你们的皇帝出来,只有他才有资格和我较量!”

    李嗣源近乎癫狂的叫喊在耶律阿保机耳边回荡,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个狂妄的沙陀人了。卢文进的亲兵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李存信的六万晋军主力已经击溃了沿途骑兵的阻击,直扑幽州。晋军主力一旦到达幽州城下,将和城内守军一起对自己形成反包围。而此时,契丹骑兵主力正分散各地掠夺粮草,留在幽州城下的兵力不足万人。如果晋军里应外合,幽州城下的契丹军有被围歼的危险。

    “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耶律阿保机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影,不甘地看了看那个手握长枪的嚣张身影。“传令,立即撤军!”耶律阿保机用沙哑的嗓音对部将说,随后带着自己的亲随卫队,一溜烟儿奔出了山谷。

    石敬塘发现契丹大阵正在一层一层的溃散。在山谷之外,契丹人正拨转马头,四散而走。石敬塘立刻意识到,契丹军正在仓惶撤退,没想到这场险恶的遭遇战竟然如此轻易地反客为主,这正是发动反击的最佳机会!石敬塘狠狠地一拍马臀,长刀一举,厉声喝道:“兄弟们,杀敌报国就在此时!契丹人顶不住了,给我一起杀啊!”晋军士气大振,他们厉声高呼着,跃马舞刀,对溃散中的契丹人猛扑过去。契丹骑兵再无斗志,死命地挥着马鞭,从谷中奔涌而出,四散溃逃。

    密集的马蹄声响彻山谷,当先一骑,正是威风凛凛,血染战袍的李嗣源。他的身后,是数千全副武装,面带狂喜之色的晋军骑兵。这两天的征程,就像一场幻梦。宁静的山谷,绚丽的红叶,潺潺的溪水,和这场猝然爆发又突然终结的遭遇战。不管怎么样,他们终于从幽深的山涧中走了出来,再度与广阔的原野迎面相逢。不远处,已被重重围困了二百多天的幽州城正翘首以待。

    一出山口,李嗣源的数千骑兵就像脱困的蛟龙,朝着幽州城一路疾进。沿途再也没有任何阻挡,耶律阿保机和他的军队像鬼魅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李嗣源抬眼眺望,朦胧的空气中,幽州那高大的城楼若隐若现,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李嗣源急忙唤住正策马狂奔的石敬塘:“我军兵少,不可意气用事,孤军深入。且放慢速度,等待李存审将军的步兵到达,再一同进军不迟!”

    李嗣源话音未落,前方忽然爆发出山崩地裂一样的呐喊声。不计其数的契丹骑兵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顷刻间漫山遍野而来。石敬塘的脸顿时变得煞白,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中……中伏了!”他一边说,一边拨转马头。李嗣源眉头一皱,一把抓住石敬塘,急道:“不可退!契丹骑兵来势极快,我们若退,则再也难以立足,不仅我军难以保全,还要连累后面的李存审!”

    李嗣源举起长枪,厉声道:“各位将士!李存审将军的六万大军就在后面,大家不要慌!跟着我缓缓前进!”晋军队伍放慢了速度,他们排成紧密的锥形阵,对着蜂拥而来的契丹骑兵缓缓迎了上去。

    契丹人狂野的呼号此起彼伏,响彻天地。至少有数万骑兵正四面八方向这支小小的晋军扑来,想要一口气把这支刚刚喋血深谷的军队捏个粉碎。李嗣源暗暗叹了口气,刚离虎口,又入龙潭,莫非今日此地,真是他的葬身之处?

    两军越离越近,眼看就要接战。突然,一大片诡异的烟雾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原野。李嗣源目瞪口呆,莫非危急关头,天见可怜,竟有天兵天将前来相助?这片诡异的烟雾让契丹骑兵们停住了进攻的节奏。他们眼瞅着烟雾随风而来,愈发浓密,很快遮住了半边天。

    李嗣源举起手,他的部队立即停了下来,静静地隐没在升腾缭绕的烟雾中。他甚至可以听见不远处契丹人叽叽咕咕的议论声,但就是没有一个敌兵敢贸然冲过来。契丹人正在犹豫,他们不知道这片突然出现的雾气后到底还藏着多少杀人的利器。

    一阵轻响传入李嗣源的耳中。他轻轻拨转马头,慢慢地向后踱去。在白色的烟雾深处,他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场面:上千名晋军士兵正拖着点燃了的柴薪和草把慢慢往前走。浓密的白烟正从柴草中滚滚升腾。李嗣源差点笑出了声。一看便知,这是李存审的士兵。显然,在他即将面临围攻时,李存审用一招疑兵计救了自己。巨大诡异的浓烟下,契丹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骑穿过层层烟雾,径直跑到李嗣源马前,正是大将阎宝。“李将军,李存审将军已经趁着烟雾,率兵绕过契丹骑兵,埋伏在他们身后。请将军擂鼓,我军前后夹击,必破契丹贼!”阎宝急道。李嗣源一听,再无犹豫,立即举起长枪,厉声喊道:“李将军已率大军截断了契丹贼的退路!兄弟们,随我上,杀尽契丹贼!”

    在李嗣源带领下,晋军骑兵呐喊着,跃马舞刀,冲出了厚重的雾墙。他们就像从云雾深处突然扑出的洪荒怪兽,撕裂了契丹骑兵松散的战线。几乎同时,战鼓声从契丹骑兵背后响起。铺天盖地的晋军士兵呐喊着,挥舞着战旗,从地平线上升起,如巨大的铁流碾过冰冷的原野。

    契丹骑兵震惊至极,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场原本对晋人志在必得的围猎,为何转眼间就变成了被敌人前后夹攻。契丹士兵再无斗志,疯狂地鞭打着战马,在敌人的夹击合拢之前落荒而逃。

    站在城楼上的周德威看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大战正进入高潮,契丹人慌不择路地朝着西北的缺口处涌去,在他们周围,是正呐喊着冲杀而来的河东大军。“援军终于到了!”周德威仰天长叹。两百多天的惨烈战斗已让全城军民坚持到了体力和意志的极限。只是想不到,这场漫长的围攻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猝然落幕。

    晋军在幽州城外的广阔原野上猛烈追击着溃败的契丹人。在晋军的追杀下,契丹士兵丢弃了所有辎重,朝着北山(今河北古北口)方向一路溃逃。从幽州一路向北,处处散布着契丹兵的尸体,耶律阿保机建国以来的首次南侵最终以损失数万人的惨败黯然收场。

    幽州那两扇残破而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受尽磨难的守军与长途跋涉的援军士兵们欢呼雀跃地拥抱在了一起。对他们来说,刚刚过去这几天,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交织着瑰丽、迷离与血腥的梦。梦醒之时,竟然已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周德威紧紧握住李嗣源粗壮的双手,泣不成声。这位征战半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将军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落了泪。他们知道,这绝不仅仅只是一次普通的胜利,因为他们的顽强与坚持,成功地让幽州以南的人们避免了一次血腥浩劫。

    第七章 夹河苦战

    李存勖率着虎狼之师冲向了黄河以南的中原腹地,向后梁集团的要害挥起了军刀。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与之前一次次有惊无险的胜利相比,他即将面对的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凶险,是长达七年的夹河苦战。

    32 冬猎

    很多年之后,李存勖都不会忘记天龙山上的这个重阳节。这一天或许是他最得意,最开心的日子之一。这一天,他收获了天大的喜讯,晋军在幽州大破数十万契丹军,一举解了幽州之围。

    重阳节是一年中难得的佳节,按照惯例,亲朋好友们要一起登高望远,遍插茱萸、观赏菊花。这一天,晋王宫中几乎倾巢而出,没有人愿意错过走出深宫,在山间自由呼吸的机会。太原西南的天龙山,群山耸峙,风景秀美,自然是登高的最好去处。

    秋意中的天龙山,天高云淡、红叶漫山。凝视着这一片片如火焰一样燃烧的红,李存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生命。这是他执掌河东以来的第十个年头。因为这个家族,因为父亲临死前留下的那三支箭,他几乎没有一刻得闲。他割舍了最喜爱的东西,直面最险恶的敌人。乱世中,他的才华就像火一样的燃烧,父亲没有做到的,他做到了。甚至他父亲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也一样可以做到。他相信自己的头脑和能力。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能让他觉得比他更强。如果有,也可能还没有出生吧。

    他忽然看到了年仅六岁的儿子。李存勖拉过一脸稚气的儿子,指着面前陡峭的山峰,高声问道:“我儿,你可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取名‘继岌’吗?”年幼的儿子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茫然摇头。“山高陡峭是为岌,有气势,更有气象!所以叫继岌!今后你不仅要继承我家族大业,还要更上高峰!哈哈!”李存勖仰天大笑,为自己当年的灵光一现得意不已。

    正得意凝视着群山深壑的李存勖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个诡异的名字几乎预示了他儿子的一生。《孟子》中有言:“天下殆哉,岌岌乎!”山高陡峭,纵然气象万千,但更有随时倾覆的危险。只是,以李存勖当下的心境,放眼天下,尽是秋高气爽,硕果累累,哪里会想到危险,更不会想到倾覆。

    第二天,李存勖亲自赶往魏州,对率军击败契丹的将领们大加赏赐。李存审功劳最大,封为检校太傅,李嗣源次之,封为检校太保,阎宝则加封同平章事。虽然如此,在李存勖心里,最放下不心的还是李嗣源。李存审打仗当然厉害,此人自跟随李克用以来,历经百战,未尝败绩。但这个人战场上虽然勇不可当,私底下为人却敦厚低调,对打仗以外的事似乎都不感兴趣。这样的人,用好了是自己手里的一把刀,而且不会对自己的权力造成任何威胁。

    李嗣源却不一样。虽然此人平素低调少语,但和李存审不一样,李嗣源的骨子里有一股沙陀人的傲气,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甚有心机,大事不糊涂,在军中威望极高。更令李存勖难受的是,这几年,李嗣源的部下里,猛将一个接一个地脱颖而出。元行钦、高行周、石敬塘,一个比一个厉害,据说现在又出了一个叫刘知远的厉害角色。这样下去,李嗣源愈发坐大,还有谁能镇得住?

    从小便成为天之骄子的李存勖不能容忍谁的能力凌驾于自己之上,更不能容忍别人拥有比他更好的东西。

    很快,李存勖直接向李嗣源提出,要让元行钦来自己麾下效力。元行钦原是刘守光的部将,为人忠义,作战勇猛,李嗣源虽然极不情愿,但不敢不答应,只好乖乖把元行钦送到了李存勖身边。李存勖马上让他改名李绍荣,官封散员都部署,负责训练后备军。过了几天,李存勖又开始打高行周的主意。高行周出身不凡,父亲是曾威震幽燕,有五代十国第一名枪之称的“白马银枪”高思继。高行周尽得父亲武艺精髓,枪法凌厉,勇不可当。只是自己刚挖了李嗣源的墙角,现在又去要人,连李存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想了半天,李存勖决定来阴的。他悄悄派人找到高行周,带去口信,只要他来投,官升三级,俸禄加倍。没想到高行周回话:“李将军培养勇士,就等于替大王培养勇士。我为李将军效力,就等于替大王效力。当年李将军曾救我于刀下,我不能忘恩负义。”高行周这是话中有话。当年高思继原为幽州节度使李匡威的部将,李匡威败亡后归降李克用麾下,拜为都指挥使。没想到李克用忌惮高思继名头太大,竟然找了个由头诛杀其全家。幸亏李嗣源出面说情,才把当时在军中当侍卫的高行周保护下来。全家被杀,仅以身免,李克用的仇,高行周刻骨难忘,怎可能弃救命恩人跑来为杀父仇人之子效力?

    李存勖碰了个软钉子,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有一点李存勖是不会明白的,草根出身的李嗣源更懂得部下们需要什么,他把部下看做兄弟和手足。而高高在上,自恃才高的李存勖则不同。在他眼里,每个人都只是他的棋子而已。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就在一年以前,他对力保太原不失的两位功臣安金全、石君立弃之如敝屣的样子。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消弱李嗣源未果的不快并没持续多久。很快,李存勖便把心思转向了更值得他关注的敌人——后梁皇帝朱友贞。契丹人突然出现,暂时打断了他南渡黄河,扫灭后梁的计划,现在是重新对梁人挥起战刀的时候了。

    按照李存勖的想法,他更希望能从黎阳渡过黄河。那样,他便可以率军直扑开封,一棍子把朱友贞打死。无奈黎阳守军出奇的顽强,晋军围攻了一年有余也毫无进展。李存勖决定转移进攻方向,对黄河上另一个重要渡口杨刘下手。夺取了杨刘,便进入郓州地界。山东地区是梁军向北作战的重要后勤基地,如果能夺取这里,同样能对朱友贞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唯一的问题是,黄河如天堑般横亘,千军万马如何才能安然渡过那滔滔的黄河水。沙陀人是平原作战的高手,但要架舟渡河,想起来都令人心惊胆战。

    “难啊,难啊……”李存勖一边挠头看着地图,一边喃喃自语。窗外一阵寒风卷过,李存勖打了个激灵,忽然想起李白的那首《行路难》来:“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头脑里灵光一现,他不禁咧开嘴大笑起来。

    大雪覆盖了黄河以北的原野。一片银装素裹中,却不时有三三两两的骑兵冒雪奔驰,在黄河岸边转来转去。

    冬至很快就到了。魏州城,将军府内,李存勖正和众将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大锅炖羊肉。众将跟着李存勖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自然高兴,但心里却不免狐疑。冬至是一年中的重要节气,按照惯例,这一天,皇帝要祭祀天神,各地也要组织各种各样的庆典。李存勖虽然不是皇帝,但贵为河东之主,此时应该在太原和自己的王族们在一起庆贺,怎么却呆在魏州这个地方和将领们一起喝酒吃肉?

    众人正吃得高兴,一名亲随匆匆而来,疾步到李存勖身边,附耳密语。李存勖的双眼一下子瞪圆了。“此事当真?”李存勖大声问道。那人坚定地点点头。“哈哈哈!大伙不要再枯坐在城里,吃这劳什子的羊肉了!走,带上你们的人马,跟我一起到朝城打猎去!”李存勖站起身来,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大家不要傻乎乎地愣在这里了,整军备马去,一个时辰后出发!”众人惊诧莫名,却又不敢多问,哄然出门,四散而去。

    李存勖很快全副武装,穿戴完毕。他威风凛凛地站在校场前,看着军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一丝诡异的笑意浮上嘴角。飘飞的大雪中,万余晋军从魏州城中鱼贯而出,直奔东南方向的朝城。没有人知道,李存勖这次看似心血来潮,突发奇想的狩猎,竟会变成一场血腥的杀戮。

    此时,开封城中的官员们正忙着服侍皇帝前往西都洛阳祭拜天地。朱友贞觉得,自从登基以来,自己似乎没有交过一天的好运。想当初,刚刚诛杀朱友珪登上皇位时,可谓一呼百应,风光无限。在众人看来,身为朱温与张惠亲生子的他远比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朱友珪血统要纯正得多;性情稳重,举止优雅的他更比行为粗鄙的朱友珪要靠谱得多。那时的他是万千臣民的希望,被众人寄予了中兴大梁的希望。上台伊始,他也确实想有一番作为。为了改变父亲晚年的暴戾与疯狂,一扫朝堂上的颓废之气,他甚至不惜疏远敬翔、李振等德高望重的老臣,大胆提拔自己赏识的新锐力量。但没过多久,他绝望地发现,局势非但没有起色,反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而跟自己同样年轻的李存勖却如日中天,日益强大。更令他沮丧的是,就在不久前,自己的弟弟朱友孜竟然丧心病狂,派出刺客潜入宫中企图将他刺杀。要不是他突然惊醒,唤来侍卫,险些就死于非命。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硬是把父亲留下的这个帝国带到了奄奄一息,内外交困的地步。

    人在迷茫的时候,总需要找到一个精神的寄托。万般无奈之下,朱友贞想到了老天爷。对了,自己登基以来,还从来没有祭拜过天地,莫非是这个原因?想到这里,朱友贞当即下令,趁冬至将近,前往洛阳祭天。

    消息一出,敬翔坐不住了。他急忙跑进宫中,劝朱友贞说:“现在晋军主力就在黄河北岸,对中原虎视眈眈。听说李存勖也亲自坐镇魏州,肯定有不轨企图。您现在到洛阳去,如果晋军乘机打过黄河怎么办?不如等北方平定之后,再祭拜天地不迟!”朱友贞把眼一瞪:“天寒地冻,晋军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用兵?宰相不愿意去,就留守开封好了!”说完,拂袖而去。万般无奈之下,敬翔只好急告驻军黎阳的刘鄩,要他加强戒备,严防晋军突然进攻。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李存勖早已把黎阳抛在了脑后,而是避实就虚,率军朝着另一个方向疾进。

    雪越下越大。一路急行的晋军将士们心里直嘀咕,这样的鬼天气,大王竟然兴师动众跑出来狩猎。这不是瞎折腾吗?朝城很快到了,令众人惊诧的是,李存勖根本不让进城,反而令旗一挥,让大军加快速度,继续南行。

    继续南行,那不是就到黄河边上了吗?李存勖这是要带着兵马到黄河去捞鱼吗?

    当那条曾经滚滚东去的大河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黄河早已封冻,朦胧的冬日下,光洁的冰面横铺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中,就像一条银龙横卧在洁白的大地上,景色壮美,夺人心魄。

    李存勖仰天大笑,扑通一声跳下马来。“真是天助我也!李太白当年有诗,欲渡黄河冰塞川,我却偏偏要在这冰川之上渡河!”他转过身,对目瞪口呆的众将大喝道:“孩儿们!传令众军,下马过河!过河之时,每人须割芦苇一捆带上,我自有妙用!”

    再没有人犹豫了。不管这个人下的命令有多么离奇,事实证明他总是正确的。上万晋军人手一捆芦苇,牵着战马,小心翼翼地踏过了冰封的黄河。曾经的天堑,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被李存勖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

    前面不远处,就是梁军重兵把守的据点杨刘城。晋军将士们终于明白,原来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们要去猎杀的并不是野兽,而是杨刘城中的那数千梁兵。

    33 “双绝”反击

    杨刘城在今天山东境内,是古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属于郓州地界。而兖州、郓州、濮州原来是唐末藩镇天平军、泰宁军的辖区,当年朱瑄、朱瑾兄弟曾在这里与朱温展开过惨烈的拉锯战。平定兖、郓之后,这里成为后梁帝国北进的重要基地,使朱温能够大胆向北争夺河朔,并吞魏博。

    齐鲁之地,如今是后梁的粮仓,是军械库,也是赋税的重要来源,如果兖州、郓州一线被攻陷,无异断其一臂。正因为如此,梁军以重兵驻守杨刘城,把这里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军事要塞。沿着黄河数十里,密密麻麻都是梁军营寨,列栅相望,旌旗蔽日。小小的杨刘城更是鹿角密布,壕沟纵横,在守将安彦之看来,这样的阵势,足以把企图强渡黄河的晋军消灭在滩头之上。但安彦之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这个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上万晋军早已趁着黄河封冻,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那条天堑。当杨刘城的守军躲在军营内烤着温暖的篝火之时,李存勖正带着虎狼之师迅速向他们逼近。

    疯狂的马蹄声击碎了沉睡的冰原,沙陀骑兵如冲天而降,铺天盖地扑向梁军大营,密布黄河南岸的一座座梁军军营顷刻间被掀翻在地。惊慌失措的梁军士兵甚至来不及穿上盔甲,拿起刀枪,他们在沙陀骑兵的砍杀下抱头鼠窜。不到半日,梁军在黄河岸边苦心经营的防线便被晋军如秋风扫落叶般全部荡平。李存勖随即挥师猛攻杨刘城。

    覆盖着坚冰的大地上,鹿角层层叠叠,在雪花中闪耀着寒光。长长的壕沟围绕着整座杨刘城,在白雪的覆盖下和天地融为一体,静静地等待着猎物。安彦之带着他的士兵们站在了城楼上,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看着这股白色的暖雾瞬间消弭于冰冷的雪片中。他在等待着李存勖的出现,他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不败战神,到底是如何带着他的大军飞越了黄河天堑。

    地平线上涌出一群黑衣黑甲的战士,他们骑着高大的战马,舞动着战刀,带着不可一世的霸气从弥漫的大雪中直扑而来。一股寒气从脚底袭上大脑,安彦之感觉自己几乎被冰封了,动弹不得。第一眼看到这支军队,他就明白为什么李存勖可以纵横河北,他知道,杨刘城保不住了。

    纵横交错的鹿角挡住了这群骑兵的去路。他们停止了进攻,迅速地分散开来,把整座杨刘城团团包围。梁军士兵们刚刚涌起一丝侥幸的念头,他们便看见了晋军士兵挥舞着巨大的战斧,毫无畏惧地朝着鹿角阵冲了过来。

    斧光雪亮,上下翻飞,很快,鹿角便被一层一层地削平。守军们终于从惊恐中醒悟过来,七手八脚地开始放箭。但晋军攻势之猛烈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稀稀拉拉的弓箭刚刚放出去,沙陀人已经冲破了鹿角阵,攻到了护城壕沟之下。冲在最前面的一排晋军士兵显然没有注意到大雪覆盖下的壕沟,全都滚落了下去。

    安彦之回过神来。转身对着守城士兵大呼大叫:“敌兵被壕沟挡住了,赶快放箭,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城头的火力骤然猛烈起来。晋军士兵们纷纷中箭,跌落在深深的壕沟中。此时,一匹黝黑的战马忽然从千万人中奔突而出,马上那人,战袍翻飞,气势逼人。他冲到壕沟前,勒住马头,根本无视纷然落下的箭雨,转身扬手,大呼道:“孩儿们!别忘了让你们带的芦苇!用芦苇捆把这该死的沟给我填了!”

    李存勖在战局最凶险之时,亲临战阵,带头抱着两捆芦苇,迎着箭雨冲了上去。

    晋军士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成千上万的人涌了上去,那条深深的壕沟竟然在顷刻之间就被雨点般抛下的芦苇填平。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晋军的进攻。密密麻麻的士兵布满了结满冰霜的城墙,李存勖渴望的猎杀开始了。看着潮水般涌上城楼的敌兵,安彦之的斗志彻底崩溃,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墙垛旁。

    李存勖亲率大军踏过黄河,攻陷杨刘的消息震动中原。从郓州到洛阳,这一路西去,谣言就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等消息传到洛阳,已经变成了晋军攻陷开封,封锁了汜水。

    正在精心打扮,准备盛大的祭天仪式的朱友贞惊惧之下几乎晕厥。跟随皇帝前来洛阳的文武百官们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他们的家人都留在开封城,如果传言属实,岂不是转眼之间便要家破人亡?祭天大典显然不可能再继续了。朱友贞急忙下令取消庆典,连夜奔回开封。

    此时的李存勖则带着自己的军队在齐鲁之地开始了大肆的围猎。从杨刘到郓州、濮州,方圆百里的的地域内,沙陀骑兵肆无忌惮,纵横驰骋。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后梁帝国的腹心大肆劫掠,这样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冬至对郓州、濮州的老百姓而言,无异一场噩梦。凶悍的沙陀骑兵从天而降,他们抢走了所有能够搜刮到的值钱东西,烧毁房屋,杀死壮丁,然后在寒风中扬长而去。

    李存勖所谓的冬猎,变成了一次对后梁帝国大规模的洗劫。

    对梁人而言,这是一个沉重的心理打击。这意味着,不管任何时候,恶魔般的沙陀骑兵都可能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洗劫他们的村镇,烧毁他们的房屋,终结他们的生命。从这一天开始,那条滔滔的黄河水再也保护不了他们,整个后梁帝国的广阔土地上,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是安全的。

    结束了这场疯狂而血腥的冬猎,李存勖带着他的军队急急忙忙地撤回了黄河以北。这只是他一次试探性的攻击,目的已经达到,他必须赶在黄河解冻以前返回河北。否则,他的军队有可能被阻隔在异乡。不过,他还是留下了一支精兵驻守刚刚夺下的杨刘城,这个重要的渡口,将成为他以后进攻中原的跳板。

    匆匆赶回开封的朱友贞终于长吁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开封安全无恙,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他还有机会与那个可怕的对手继续纠缠。

    朱友贞立即召见敬翔,局势如此严重,他倚重的赵岩等人根本提不出有价值的应对之策。虽然他对敬翔素有戒心,此时也不得不听取他的意见,毕竟,敬翔曾经是自己父亲认为最有智慧的那个人。

    在面色苍白的朱友贞面前,敬翔悲愤的情绪终于喷涌而出。“想先帝当年,独霸中原,吞并河北,如此强盛之下尚不顾辛劳,亲率将士,东征西讨。而陛下每天都住在深宫之中,周围的都是坐井观天之徒,怎么可能掌控天下?想那李存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沙陀人,绝非三头六臂的妖魔!不过他继承王位十年来,每次出征,无不是亲冒矢石,身先士卒,这才有今日的成就。陛下如果再这样在宫中困坐下去,只怕还会有大难临头!”

    朱友贞原以为敬翔会有什么锦囊妙计,没想到却倚老卖老,把自己结结实实呵斥了一番。听着敬翔喋喋不休的数落,终于愠怒地说:“你觉得我用的人都没有你高明?贺瑰、谢彦章打仗如何?难道也不如你?”

    这两个人敬翔当然很清楚。贺瑰是朱温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当年朱温东征郓州,击破朱瑄,贺瑰兵败后投靠梁军。朱温对他极为赏识,委以重任,不断升迁,一直做到了宣义军节度使,成为一方大将。而谢彦章,则是后梁第一名将葛从周的义子。父母双亡的谢彦章是孤儿,从小便跟随葛从周东征西讨。葛从周对这个身世可怜又聪明伶俐的小孩非常喜欢,收为义子,传授兵法。谢彦章尽得其妙。成年后,被朱温任为骑兵将领。

    此时的梁军中,老一辈的将领死的死,老的老,贺瑰与谢彦章脱颖而出,一举成为梁军中的顶梁柱。因为贺瑰善将步兵,而谢彦章善用骑兵,如双星闪耀,世称军中“双绝”。危难之际,朱友贞一口气祭出“双绝”,已有孤注一掷之心。

    “我已令贺瑰为北面招讨使、谢彦章为北面行营排阵使,领数万精兵,不日反攻杨刘,将一举聚歼晋军于黄河之上!”朱友贞挥起拳头,气呼呼地说。

    敬翔冷笑了一声:“现在李存勖已经亲率悍军,攻掠了郓州、濮州,中原危在旦夕。陛下却仿佛毫不在意,从容不迫,仍不愿意亲征上阵,竟然希望贺瑰之流能力挽狂澜。哈哈,可笑,可叹!陛下要是实在找不出人才,老臣不才,愿意上前线带兵作战!”

    朱友贞气得火冒三丈。他怒视着敬翔,却又对这位老臣无可奈何。瞪了半响,只好拂袖而去。敬翔不明白,朱友贞不是不愿意出征,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自信能够在战场上击败李存勖。不同于英年早逝的大哥朱友裕,他从来就没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和敌人交过手。战场对他来说陌生而遥远。面对敬翔的诘问,朱友贞觉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难道这个世道,只有会懂得怎么杀人的人才有资格做皇帝吗?

    敬翔颤颤巍巍地走出了皇宫大门。他转过身,看着暮色中的宫殿,老泪纵横,仰天长叹:“可怜先帝征战半生得到的这半壁江山,都要被这帮不肖子孙毁于一旦了!”

    918年二月,贺瑰、谢彦章调集精兵数万逼近杨刘。梁军的战略意图很清楚,夺回黄河南岸的这个重要渡口,重建黄河防线。

    刚刚回到魏州的李存勖闻报,立即再次率军亲赴杨刘前线。此时黄河封冻已解,晋军要渡过黄河,只有收集船只,乘舟过河。船只一时难以收集,数万晋军散布在黄河沿岸,熙熙攘攘,一片忙乱。

    李嗣源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眉头紧皱。对自己的军队,他有极强的控制欲,他不喜欢这样失控而混乱的感觉。想了片刻,他催马来到李存勖身边,沉声道:“大王,这样下去恐怕不行。我军乱哄哄地争船过河,毫无章法,梁军一旦来袭,当如之奈何?”

    “哈哈哈……”李存勖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李嗣源,笑道:“梁军来袭?你在说笑话吧!我军据有杨刘,梁军尚在百里之外,黄河以北都是我的天下,哪里会有敌军?”

    “听说朱友贞已令贺瑰、谢彦章领军反攻。此二人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在梁军中有双绝之称,不可小觑……”

    李存勖大手一挥:“你这个人就是多疑!什么双绝,比得上王茂章、刘鄩吗?那两个人名满天下,还不是一样成了我的手下败将!现在船少兵多,混乱是难免的,局势尽在掌握,不用怕!”

    李嗣源的嘴皮动了动,终于没有再说话。他有他的处事原则,不会像周德威那样认死理硬磕。你既然不听,那就走着瞧吧。

    晋军的渡河行动整整持续了一天。因为船少,这一整天闹腾下来,才渡过去几千人。当天晚上,数万晋军躲进了帐篷躲避严寒,等待明日继续渡河。李存勖睡得很香,他相信一切尽在掌中,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耽误他睡觉。沉睡中的李存勖根本没有听见,黑夜里低沉的隆隆声正一路向东,滚滚而来。

    “大王,大王,快醒醒……大事不好!”亲兵猛然掀开李存勖的被子,疯狂地推揉着他。李存勖在酣睡中被人推醒,下意识翻身而起,唰地一声拔出佩刀。亲兵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混账!何事竟然如此惊慌!”清醒过来的李存勖见是自己的亲随,收刀还鞘,怒骂道。“大水来了!梁军掘开了上游的堤坝,我军营地就快变成汪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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