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苏府门口,全身上下已经变得僵直,偶尔有路过的路人好奇的看他一眼,却被程晨满脸的煞气吓了一大跳。

    孟凡每隔七八日便要来苏府一趟,苏府上下皆热情的迎他进来。待吃完晚膳后,孟凡又与苏长明下了几盘棋,苏离便坐在他身边摆棋子。瞧见孟凡伸手要去拿棋子,急忙从棋盒中捡起一枚放在孟凡手中,孟凡转头便瞧见苏离一双黑漆漆求表扬的大眼睛,孟凡笑着下下一子道,“真聪明。”

    苏离听到孟凡的夸奖,瞬间笑弯了一双眼睛。

    直到晚上夜色已浓,孟凡这才告辞离开,苏瑜亲自送人出去。苏长明瞧着孟凡的背影,回头看了侄女一眼,苏文锦这在陪着苏离继续摆棋子,不由叹了口气。

    待文锦和离后,孟凡若是真的喜欢文锦,两人能做成一对倒是极好。

    正胡思乱想还未离开,突然有婆子疯了似的冲了进来道,“回…回老爷小姐,上次来府上的那位姓程的公子…”

    苏文锦手中的棋子蓦地掉落在地,一瞬间刷的白了脸。

    那婆子急得话也说不清楚,好不容易缓过来道,“那位姓程的公子又来了,不…不知道在外边等了多久,孟大人一出去就被他打了,少…少爷正在拉架呢…”

    苏长明一张看不出年纪稚嫩的脸顿时黑成一片,一语不发转身就往外走,苏文锦手脚冰凉的坐了片刻,突然像醒来了一样也慌忙向府外跑去。

    留下什么也不懂的苏离,看了眼匆匆离去的娘亲与五爷爷,迷茫的大眼睛在周围丫鬟婆子身上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拉起与娘亲最亲近的嬷嬷也要出门。

    程晨不知道在外边等了多久,等到天色越来越黑,等到夜风越来越冷,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终于看到苏瑜同那姓孟的太医,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正从府里出来。

    一瞬间,程晨再难以控制,孟凡与苏瑜只觉得眼前一黑,孟凡已经被撞到一边。苏瑜愣了片刻,一回头就瞧见疯了似的程晨,顿时怒极大喝,“程晨你这个疯子,快拦住他!”

    动静实在太大,住在一个胡同的人家也好奇的出门看热闹,苏长明冷着脸走出府,“都进去,程将军,你也进来吧。”

    苏文锦适才一听到程晨又来,甚至对孟凡动了粗,一瞬间已经明白程晨怕是误会了什么。

    一时间又恨又怒,借着月光瞧见一众人正浩浩荡荡的进来,一眼便瞧见了一手正握紧手腕的孟凡。孟凡虽说不习武,但却懂些拳脚功夫,适才程晨冲了出来他躲开了,但是伤到了手腕,此刻隐隐作痛,眉头不由轻微的蹙起。

    苏文锦心头狠狠一跳,蓦地转头去看一旁怒不可赦的程晨怒道,“程晨你简直就是个疯子”,说罢急忙让人去寻大夫。

    “我就是个大夫还寻什么大夫”,孟凡叹了口气,抬眼在程晨面上扫过,最后对苏文锦道,“我没事。”

    苏文锦这才发觉自己关心则乱,一时忘了孟凡自己就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但下一瞬却是心中苦涩,孟凡对她有恩,她敬重他又感激他,但是孟凡却因为自己受了程晨这疯子的牵连。

    有那么一刻,苏文锦甚至不想让孟凡见到程晨。

    却不想这样的几句问候,愈发让程晨怒极,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怒吼质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苏文锦几乎不敢去看孟凡的脸,这样的丑态与丑事居然被孟凡瞧见,苏文锦只觉得一阵羞愤道,“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没有和离呢!”

    听到这句,苏文锦突然间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所以呢?你是来送和离书么?”

    “不可能!”程晨怒视着苏文锦冷笑不止,“苏文锦,我不会和离的。不过我们还没有和离呢,你就已经与他牵扯不清,我听说我们儿子认了他做了干爹,那你呢,你是如何称呼他的?就像当初称呼我的一样叫他…”

    苏瑜几乎是暴怒大喝,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苏文锦忍无可忍的狠狠扇了程晨一巴掌,盛怒下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抖,“你可知他是谁?”

    门外一阵喧闹,众人一抬眼,却发现是程夫人与程芸听到消息急忙赶了过来。程芸一进门眼尖的就瞧见了一张生面孔,心中大喜,看来确实是被程晨抓到了现行 。

    “程晨,你到底是不是人!你可知道你污蔑的这人是谁!你可知京城天花盛行,你儿子染上天花命在旦夕,京城多少大夫都不愿意替他看病。若不是孟大哥,孩子早就死了,是孟大哥费尽心思捡了苏离的一条命!是他将苏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时候你在哪儿,你正在为了你的男儿抱负为了你的丰功伟绩还在西北!”

    程晨顿时僵在原地,程芸本还兴奋的笑脸顿时没了一丝笑容。苏家一众人皆沉默着,苏文锦捂着发疼的心口厉色道,“程晨,你有什么资格在孟大哥面前叫嚣,有什么资格在孩子面前自称是父亲,你从他满月的时候就离开了他,将他养到这么大的不是你,救了他性命的也不是你!”

    苏文锦一番怒喝,程晨听罢震惊了许久,继而心中不是是该喜还是给悲。喜得是苏文锦与那孟太医并未暧昧,悲的却是又惹了苏文锦生气。

    程晨几乎是瞬间服软了态度,“文锦…对不起,是我太担心嫉妒…”

    “你不用解释了”,苏文锦疲惫的开口,她本不想在孟凡面前将这些说出来,但如今已经说出了口,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道,“你有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在乎,如今你我两家众人皆在此,有些话我正好一次说清楚。”

    程晨心头一凛已觉得一阵不安,他急忙喊一声文锦,苏文锦看了程夫人一眼转头对他道,“程晨,我最后一次与你说清楚,我就算以后孤苦一人,就算以后嫁个瞎子嫁个聋子,我也不愿意再同你一起了。你想拖着我,我却不会让你如愿,既然不愿意和离,我们便去官府走一趟求官府为我做主吧。”

    程晨手指微微一颤,声音有些颤抖的笑她,“文锦,就算是官府,若是我不同意…”

    “女子若是执意和离,服刑两年”,苏文锦开口打断了程晨的话,在一众人惊惧的眼神中继续道,“我以两年牢狱之灾换我自由之身,就算是你不同意,也是无妨。”

    程晨就这么注视着苏文锦,就像是没有听明白苏文锦的意思,程芸早已吓得不知作何表情。倒是程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去拉着苏文锦的手恸哭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苏长明甚至一瞬间暴怒,“你敢!”

    “两年换我后半辈子的解脱”,苏文锦轻声一笑,“我觉得值。”

    程晨从未觉得初春的夜晚有如此冰冷过,寒风吹过冷的彻骨。

    他这辈子最爱的人说,她宁愿以两年的牢狱之灾,只求能离开他身边。

    就连张口说话也艰难的不像话,程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甚是无法出声,他想在苏文锦的眼中看出一丝置气与一点虚假,却发现那双漂亮的眸子中只有平静。

    一望无际的平静。

    她是真的这么打算的,若是他不答应,待官府做主后换上一身囚服,从此两不相欠。

    她竟然恨他到了这个地步。

    程晨一一扫过在座的所有人,苏瑜苏长明正担忧的注视着苏文锦,母亲与姐姐正紧张的看着自己。还有一人,那位孟太医,程晨找到他的身影,却发现念儿正紧紧抱着孟凡的脖子,一脸警惕的瞪着他。

    心口疼的像在滴血,妻子想要离开自己,儿子却在另一个人的怀中,看向自己的目光全然就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像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艰难痛苦的开口,“文锦,你不要逼我。”

    苏文锦站在黑夜中,转过头来轻声一笑,“我没有逼你,是你在逼我,是你逼我不得不这样做,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两年时间罢了。”

    是你一步一步将我推到了这个不可挽回的地步,又怎么谈的上我逼你。

    程晨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踉跄后退几步才艰难的稳住脚步,他的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情景,与苏文锦相识时还是小小的模样,喜欢上她时已经发现再也离不开她。

    想起苏文锦嫁给他时娇俏的模样,想起当念儿出生后苏文锦欢喜的模样,却在一瞬间只剩下她冰冷的声音。

    “是你逼我的。”

    他不可能看着她去牢中,他还是喜欢她。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所有人都有些冷意时,程晨终于艰涩的开口,“我不逼你了…我答应你,和离吧。”

    第109章

    程晨终于答应和离了, 苏文锦在听到这句话时, 是一刹那前所未有的轻松,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虚脱。

    是轻松, 但长期的压力下骤然的轻松, 一瞬间就变成了虚脱。

    程晨临走前看了一眼苏离, 却不想孩子是最通人性的,对于亲人排斥不喜欢的人有着天生的抗拒。在程晨转头看他的一瞬间,苏离惊恐的紧紧抱住孟凡的脖子, 将小脸藏了起来。

    程晨眼中酸涩难当, 一个经历过沙场杀过人的男人,就这么差些哭了出来。

    他待不下去了,不想看到自己的妻子如释重负的表情, 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亲热的窝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苏文锦说孟凡是苏离的救命恩人,这大抵是真的。但那人对苏离的疼爱, 以及偶尔转头看向苏文锦时担心的一抹柔情。

    那个人分明对苏文锦有意。

    是不是等不了多久,苏文锦就会嫁给这个男人,从此真的再无关系?程晨不由攥紧了拳头,深沉的目光终于从苏文锦身上移开,转身离去。

    和离是和离,再嫁却不同,程晨勉强能接受前者,后者,根本不可能。

    程芸抱着看好戏的心思来到苏家,如今跟着程晨离开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那孟凡不是奸夫, 程晨本不想和离,却因为此时刺激真的和离了。

    程芸几乎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将自己藏在程夫人身后,那日程晨掐着她脖子的窒息感还隐隐记得。程芸不由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颈,生怕程晨一把捏死她。

    好不容易回到程府,程晨一直没有说话,程芸终于松了一口气准备溜走,背后便传来程晨阴测测的声音,“今晚留你最后一晚,明天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程芸下意识想回嘴,但一转头对上程晨铁青的脸色,什么话都顿在了嘴边。求救似的看了程夫人一眼,程夫人转过头去没有理她。

    程芸只能认命的点点头,小声的答应了。

    程家一众人终于离去,早已过了平日休息的时候,苏离趴在孟凡怀里已经睡熟了。苏文锦要接过孩子,孟凡却没有松手,抬抬下巴示意苏文锦走在前面,亲自将苏离送了回去。

    苏文锦心中越发不安与惭愧,孟凡是苏离的救命恩人,他是府上的贵客,却因为自己和程晨被莫名其妙的卷了进来。程晨手下没有轻重,苏文锦担心的又看了眼孟凡的手,孟凡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待将苏离安顿好,苏文锦站了许久后才低声开口,“孟大哥,对不起。”

    孟凡这才活动了下已经发麻的手腕,挑眉道,“你又有什么错?”

    “程晨他…”苏文锦顿了顿,程晨许是不会再乱说什么,但是程芸却不一定,孟凡只要出现在这里,总会引起一些流言蜚语,“以后…孟大哥还是少一些过来吧…对你不好。”

    “是你不愿意我再来?”

    “当然不是”,苏文锦连忙摇头,她只是觉得愧疚难安,却也没有好法子。

    孟凡闻言笑了笑,声音也不由轻柔不少,“那便无妨,今晚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

    说罢,在苏文锦未成回过神时转身离开,留下怔住的苏文锦,一直在原地站了很久。

    她已经和程晨和离了,但是程晨离开时满脸的戾气,苏文锦不知这种逼迫下的和离到底会有多大的作用。孟凡的意思,让苏文锦有些害怕,她担心程晨这个疯子还会做什么。

    却不想,几日后,朝廷一道圣旨从此让苏文锦安心了下来。

    朝廷派往杭州的两名,,,其中有一人正是程晨。

    绝不是贬谪,况且程晨本家便在杭州,无论是谁看都是陛下看赏的表现。程晨在接到圣旨时就像被一道惊雷劈过一般,周围还有同僚在不停的恭贺,众人眼中的羡慕根本不用掩饰。

    程晨却觉得像被泼过了一盆凉水,在初春的早晨完全没了思考。

    任期五年,五年后可返回京城,回到京城定又会升迁。但是五年后的苏文锦,若是他离开了京城,只留下苏文锦与孟凡在这里,五年后再回来,一切已经不可以控制。

    程晨眼中瞬间聚起一抹疯狂的情绪,身旁的老胡将军一把抓住他惊吼一句,“你想干什么!世子还让我盯着你说别让你干傻事,我之前不大明白,现在倒是明白了。你想干什么,陛下有心提拔你,你想拂了陛下的好意落个什么罪名?”

    “我不能离开京城!”程晨疯了似的吼道,“只要一离开,什么都没有了!”

    老胡不明所以,程晨疯完后这才猛地想起老胡的话,世子说早些盯着他,是不是世子早就知道。

    这才慌忙去找齐光,待闯进齐光的书房后,这才发现齐光脸色也是奇差无比。屋里除了齐光,还有一人,正是枢密院的张英。

    张英本已想办法将程晨的名字压了下来,但是送到陛下手中的名单中依旧有程晨。不能怪他们不妥当,只能怪徐子越太恐怖,手伸的太长,让人防不胜防。

    程晨听罢僵硬的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是…是徐子越动的手脚。”

    齐光沉默,程晨却是明白了齐光的意思。

    他就说为什么这种机会会给他,分明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却能落在他的头上,原来是徐子越动的手。他从未与徐子越打过交道,只知道这个妹夫极有本事,就连世子也忌惮三分。

    徐子越为什么会做这个手脚,只不过是为了将他调离京城。

    徐子越的主意,苏文锦又怎么会不知道。

    前所未有的绝望笼罩而来,程晨声音微微发抖,“还…还能不能换…”

    “陛下已经下了旨”,齐光终于开口了,别人不知他却知道程晨为何如此不愿意,“你若抗旨,惹怒了陛下我也救不了你。两年,你去杭州两年,我想办法让你回来。”

    程晨苦笑,只要自己不在了,五年和两年又有什么不同呢。

    若是他抗旨不去,从此丢了官职,变成普通人一个,又能做的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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