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我知道了。”季泽指关节叩着栏杆,许久,才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季泽,赵院和我说了你的事。”

    “嗯。”

    “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季先生的语调平静。

    季泽唇角勾了勾,仰头看着天花板:“难得,你居然知道我从前是怎样的人。”

    又是半响的沉默。

    “挂了。”接着,是嘟嘟两声。

    季泽将手机放至眼前,指腹点在屏幕一侧,那里还留着昨日手机摔在地上的大片划痕。再从二楼往下看,那群医闹今日竟也没堵在大门口。

    *

    来人间许久,阎墨深知,人类向来都是绝情的物种。她即将离开医院,普外科的医生在办公室里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人同她道别。

    阎墨自然无所谓,她满脑子都想着晚上小薯发工资,扬言要请她在江里市的米其林餐厅搓一顿的事。

    收拾完东西,还有一张病历表要送还到徐爸爸的床头。她夹着包,捧着这几周的文件离开。

    到住院部拐角,有两个熟脸医生见了她,先是尴尬地笑了笑,待阎墨拐进外科病房,她们幽幽的声音便从阎墨身后飘了过来:

    “小医院来的医生,就是没素质。”

    “可不是,终于走了。”

    “就是连累了季医生,这种人,啧。”

    “呵,还带了我们院不少学习资料回去吧。也算赚了。”

    阎墨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两人立刻噤了声,直直地盯着阎墨。阎墨勾着笑,小指勾起垃圾桶盖,将抱着的全部资料轰的一声倒进垃圾桶。

    无聊的人类。

    她就这么在两个医生的目送下,进了徐爸爸的病房。

    徐爸爸正躺在病床上,吊着一瓶水。阎墨将病历卡塞进徐爸爸的床头,再抬眼,就看到了徐爸爸头上现出了一串数字。

    这回,这串数字不再闪烁,而是实实在在地以倒计时的形式滚动着。阎墨不知为何,心脏倏忽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算了,无关她的事。

    走到病房门口,阎墨正巧遇见已经住进医院的纪殊。一身条纹病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的身上。他推着挂着点滴的支架,右手两指之间,捏着一根烟。

    见到阎墨,他随即噙着笑:

    “阎医生,多巧呀。”

    “是,巧的很。”阎墨慵懒地将发梢捋至耳后,歪头轻笑。

    “下班?”他一口京片子:“不如待会,一起吃个饭?”说着,他鼻腔涌出一片灰沉的烟雾,如数洒在阎墨的脸上。

    阎墨手扫了扫面前的烟圈,正眼看他,不笑也不愠。手撑着门框,半截身子倚在墙上,随性又诱人。

    纪殊毫不避讳地从头至尾地看着阎墨,越看,脸上的悦色便越多。他几乎很少见过,这样气质的女人。

    “不,被炒了。”阎墨突然眨了眨眼,佯装着悲伤。

    “这么说,我们以后不会常见?”纪殊说的轻佻,张口,又喷出一圈烟来。

    阎墨躲过烟圈,扬手抽过纪殊的半截烟,徒手掐灭,丢进身边的垃圾桶:“医院不许抽烟,纪先生。”

    纪殊唇角的笑意愈浓。

    “那么,回见。”阎墨擦过纪殊的袖口,加重了回字。纪殊顺着阎墨离开的方向转身,阎医生,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兴趣。

    *

    小薯早早地等在医院门口,阎墨一上车两人就激动地翻开手机思索着晚上的食物。

    “主人,你可少点些贵的。”小薯开始在车后座换衣服。阎墨开着车:“你可忘了你主人我以前是怎么好生喂养你的!”

    “好吧。”小薯可怜巴巴地从车座上探出一颗脑袋。阎墨捏了捏小薯肉嘟嘟的脸:“算了,看你可怜。不点贵的。”

    小薯嗷了一声,脑袋在阎墨手上蹭了蹭。

    车停在餐厅门口,进到餐厅里的人,皆打扮的华贵高级。阎墨套了顶粉色的假发,穿了身高定的黑色短裙,看上去,倒像是经常来吃的玩咖富二代,门口的侍者目光凝滞在阎墨身上好长一会,这才放了两人进去。

    “主人,你今天真是浑身散发着人类社会颓靡享乐的不良气质。”小薯扁扁嘴。

    “出来玩嘛。”阎墨揽过小薯:“a2号,左边。”

    她刚坐下,就觉得a4号,正对着她们的那桌人特眼熟。再看一眼,竟然是季泽。

    她刚喝下的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

    季泽,还有业余生活?!

    “主人,那个不是你的阳气男么?”小薯激动地拽了拽阎墨的袖子:“哇塞,好帅。”

    阎墨指尖点开小薯的额头:“禁止犯花痴。”

    她举着菜单,偷偷地看着自家的血包。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服,正经地打着领带,看上去,俊朗英挺。只是脸上依旧疏冷,即使对面,明显坐着一个俏丽的年轻女人,举手投足,都散着白富美的气质。

    叮,阎墨独有的短信提示音响起。她瞥了一眼,开头六个1。小薯多嘴问了一句谁,阎墨慌忙放下菜单,翻过手机。再抬头,已然对上了季泽的眸子。

    他正越过那个年轻女人,看着阎墨。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但目光却迟迟未从阎墨身上挪开。

    直到对坐的女人反应过来,和季泽一起看向了阎墨。

    阎墨也不躲开,而是眼波含笑,举着桌上半杯红酒,朝他们点头示意。

    “你认识她?”对坐的女人声音甜美,语气满是诧异。在她眼里,对坐的那个粉发女人和季泽,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季泽回过神,翻着菜单:“和你无关。”

    女人手绞着裙摆:“不好意思。”

    季泽未看她:“抱歉,说重了。”过了会,季泽又将菜单推给女人:“柏慕,你来点。”

    柏慕终于嘴角扬起笑意:“这家店,还是这个好吃。”她试图活泼一点,打破桌上沉寂许久的尴尬氛围。

    季泽叩着桌沿,目光再一次穿过柏慕到了阎墨的身上。他看着阎墨妖娆地和侍者小哥谈笑着点菜,又撑着脑袋,和女伴举杯庆祝。

    他眼帘微颤,失了神。她此刻的打扮,和三年前,她在叙利亚脏巷酒吧,一模一样。

    很快,上了菜。高档的小块牛排,配82年的红酒。

    他给柏慕斟上酒,拿起刀叉。一切,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完美又沉闷。

    “那个”柏慕抬手:“这道菜,好像我没点。”

    今晚来的人不少,侍者确认了一下,连连抱歉:“不好意思,送到a2桌了,抱歉抱歉。”

    柏慕笑了笑:“没事,别紧张。”说完,她看着季泽。季泽没什么反应,停下刀叉,礼貌地问:“没关系?”

    “没关系。”

    侍者赶快小跑到a2桌,在小薯耳边说了一句。阎墨看了眼桌上的前菜,端起,走到季泽的桌上。

    “你们的菜。”她在季泽和柏慕身上梭巡了会,饶有兴致装作惊讶:“季医生,好巧。”

    季泽的心情蓦地转好,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

    “你们认识?”

    阎墨转了转眼珠:“以前在一家医院工作。季医生,这是?不介绍一下?”

    “我是他的···”

    “学妹。”季泽淡淡地回,甚至连朋友的称号都未曾冠上。

    “这样,你好。”阎墨伸出手,对着柏慕。柏慕微红着脸,同她握了握。

    阎墨看柏慕那对着季泽满眼放光的样子,哪里是普通学妹这么简单。既然这样,她就成人之美了。阎墨不再说什么,放下餐盘,对着柏慕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柏慕避开她的眼神,垂头继续吃东西。

    不巧,阎墨放下盘的刹那,手掌触上了季泽的指背。一丝冰凉,沁进她的掌心。

    季泽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随后,自然的反手,将阎墨的小手缩进他的手掌。

    阎墨微微一怔,对着季泽使眼色,对面,柏慕张了张嘴,眼里充斥着惊骇之情。

    他凑近,暖暖的气息洒在她的脖颈:“留在家里床头的衣服,有时间拿回去。”

    阎墨大脑顿空,千万只草泥马在她脑海中奔腾而过。

    柏慕手攒紧,睫毛煽动,心脏狂跳。

    “那,我明天晚上去。”阎墨恍回神,知道了季泽的意思,所幸顺着他。

    她指尖在季泽的掌心挠了挠,以示自己的不满,但脸上却挂着妖冶的笑。

    “好。”季泽不动声色地松开手。

    “你们···”末了,阎墨回到座位,柏慕才不甘心地开口:“她这种女孩,看上去久经情场,不是好姑娘···学长你···”

    季泽切开小块牛排,不紧不慢地回:“我喜欢这种类型。”

    他对上柏慕的眸子,知道,识趣的人,不会再约下一次,他们所谓的相亲,终于可以结束。

    季泽又望向阎墨,她已经吃完,对着自己和柏慕挥着手。

    “哇塞,季医生真是人不可貌相。”小薯吐舌说。

    阎墨上车,侧过身,翻着手机胡乱地应付:“那是。”手机屏幕上,闪着两条短信。

    一条,六个1的。

    【三角形胎记。】

    一条,曹院长。

    【阎医生,明天继续来上班。】

    “主人看什么呢?”

    阎墨锁屏:“没什么呀,快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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