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康顺。”小家伙立刻撩袍行礼,下一刻,就伸着双手等自个的礼物,“夫人手里可是给念儿的?”

    “我宫里丫头不知哪里寻来的画册子,说是可以解闷。”姜月白笑的依旧如往日无二,“我便第一个想到了念儿。”

    “念儿谢过夫人。”顾念喜滋滋的接过册子,是民间的一本连环画,祁媛借着机会用余光扫了几眼,见没什么出格的,才收回视线。

    “念儿去看吧,我与你母妃有事相谈。”捏了把小人儿的脸蛋,姜月白才把目光重新投放到了祁媛身上。

    这件事她们商量了许久,机会千载难逢,万万不能错过。

    珠帘被挽成两缕用银钩悬挂在门框上,殿内置放着冰块,周围是熏香飘散的味道,祁媛正坐在软榻上与姜月白相对而望,眼前的女人眉眼莫名温柔,喝茶的姿势端庄而优雅,可就是这副仙子般的皮囊下,藏着令人生怖的算计。

    倘若宫内没有姜元容这个人的存在,单凭自己,早就被她踩得无法翻身了。

    有时想到这些,祁媛心里还是忍不住松口气,何况姜月白又是个怀不上身子的,心里更是舒坦。

    凭着一腔的厌恶,姜家两姊妹闹得水火不容,可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抿了口香茶,祁媛率先开口,“姐姐可要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自然。”女子声如清泉,入耳动人。

    她看着祁媛的嘴角忍不住的上翘却拼命地掩饰,眼底划过一丝讥讽,继而又归于平静。

    蠢妇,愚不可及。

    “可是姐姐,这万一中途除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又想做成事又想不脏手,祁媛心里算盘打的哐哐作响。

    “妹妹不过是从中牵了条线,剩下的都是我在做,即便事情败露,也只会查到我头上,你怕什么呢?”姜月白端着杯盏,琉璃清透,微微晃动,褐色的茶水便荡起细小的涟漪,“这个世上,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至于多年后的高位之君,只要不是他儿子,于我而言,都是一条极好的活路。”

    太子病弱,只要顾曜没了,纵观剩下的子嗣,母族谁又能强的过他们祁家。

    退万步讲,这事到底与她无关,不过是姜月白和姜元容之间的博弈,怎么报应都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妹妹需要做些什么?”

    “初八辰时,你想法子让所有人准时离开辰连山庄回宫。”杯盏落在桌木上,发出清脆的碰撞。

    “为何?”

    “群龙行雨。”龙生云,虎生风,固有雨。两年前有高僧云游至运城,卜算凶吉,直言此地埋煞,需每月初八施粮祈福,以结善缘,人多信天道,便按照僧人的意思去做,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当地固有的特色,也得了外界的好名声,初八当日,周边的乞丐流民便会早早的来运城,就为了等那几碗粮食。

    辰时出行,到达运城地界,正可赶上流民出城,倒时人多了乱了,流民间混进去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也就不是她们能控制住的了。

    姜月白饮了口茶,她费尽心思,等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被她等到了。

    天罗地网,她算准了天时地利,就差元容这只瓮中鳖。

    还有那个长得像极了她的儿子,元容的一切,都让她无比的厌恶。

    “每当这个时候,妹妹我都无比庆幸。”不得不说,就连祁媛都有些敬佩姜月白,她一个深宫妇人,就借了自己几条线,几个人,就无声无息地挖了这么一个大坑给别人跳,要真是自己对上姜月白,祁媛毫无理由的相信,自己没有丝毫的胜算,“我与姐姐,相敬相重。”

    相敬相重,当年祁媛故意跳湖滑胎妄想把她拉下水的时候,可没多少敬重可言。

    幸亏她身边那个叫紫月的丫头死了,不然还指不定要费多少工夫。

    “可不,妹妹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姜月白掩唇而笑,不知怎么就让祁媛想到了一句诗: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可惜姜月白这只花,浑身染满了剧毒。

    初六子时,梆子刚敲响三下,向晚斋灯火便亮了起来,三殿下高烧不退,随行的御医在其身边守了大半夜,直到天空泛白,热度也没退,急的媛昭训哭红了眼睛。

    初七,媛昭训邀各院的夫人嫔妃入向晚斋,恳求怜悯念儿,明日启程回皇都。

    辰连山庄的七位妃嫔,有两位与祁媛走的颇近,又因家族与祁家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祁媛声音将落,便应着她表了态,毕竟她是祁家的嫡女,没必要与她在这方面生了间隙。至于其他人,也多是赞同,一来卖祁媛个面子,二来她们已出宫有些时日,宫中莺莺燕燕,水灵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在山庄呆的时间长了,也怕顾子期摊上新鲜忘了她们这些个老人。

    元容含笑看着厅内一群女人虚与委蛇,装模作样表演着姊妹情深,祁媛显然没有问她的意思,其实也无需问,侍卫左右就这么些人,她们断不可能分两批回汝城,只得跟着祁媛一道。

    初八清晨,朝霞未退,车马已准备妥帖,顾念被梅鸢殿的嬷嬷抱在怀里包裹的严严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绣鞋踏在矮凳上,车帘被勺儿高高的撩起,元容的眉心越锁越紧,她们几个女人在顾子期眼皮子底下都动作不断,怎么反而来到辰连山庄倒沉寂了下来。

    她深觉,这些天过的□□稳了,安稳到有些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容儿,我猜姜月白一定可以在后宫大杀四方……可惜,没有如果……

    ☆、过河拆桥

    事情发生的时候,元容正靠在软垫上听曜儿背书,忽然,马车外就传来刺耳的吵杂声,乐衣微怔,就见勺儿狐疑的撩起车帘往外看去,不远处乌泱泱的一群灾民迎面而来,尖叫与哭声此起彼伏,不少人身上都染了血渍,鲜红混合着汗水滴入大地,在这个略显干燥的清晨有些让人闷不过气来。

    “救命!救……”带头的是个男人,粗布短褐上打满了补丁,神色惊恐而慌张,他们是外边来的,因着运城每月初八都会施粮,今日便跟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栓上粗布袋子来城里,想着中午可以吃一顿香喷喷的栗饭,谁料他们得了粮食刚行了一半,人群中就见了血,刺眼的银白软如蛇,却又坚硬的可以刺穿人的心脏,他们不知道那群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他们穿着和他相似的衣裳,可男人仅一眼就知道他们跟他不同,他们的皮肤透着血色,全然没有因饥饿产生的蜡黄,哭着跑着,身上的粮食早已撒了一地,男人也顾不得,他甚至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一群穷人而言,哪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脚步凌乱,就在绝望的边缘,他看到了一支车队,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远处绵延,就像是黑暗中的光,他加快了步伐,向着车队奔去,身后,是与他同样受到惊吓的人群。

    胸前似乎有点冷,男人耸拉着眼皮看着温热的红从胸口流出,打落在泥土上,惊起轻细的沙尘,‘命’字还卡在喉咙里,车队为首的人正反手握刀,警觉的防备着他。

    身体倒下的瞬间,男人还在想,他只是想要活命而已,又做错了什么呢?

    是灾民!好多好多的灾民,鸡皮疙瘩布满整个后背,队伍为首虎贡中郎将头皮发麻,远远望去,他们就像一群受惊的硕鼠,拼命地逃窜,仿佛被什么东西追着。

    身后是宫中的贵人,夫人嫔妃,皇子公主,无论哪个出了意外,他项上人头都可以搬家了,眼前,则是前赴后继的百姓,他看不明白他们在逃什么,可他们中间,绝不会只有平民。

    “大人!”

    “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可人太多了。”近身的侍卫握着兵刃。

    “杀!”

    “那可是百姓。”

    “但咱们身后是皇种龙脉!”

    四位皇子皆在,万一出了问题,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这是什么!”祁媛坐在姜月白的马车上,猛地转身攥住她的胳膊,车内只有她们二人,祁媛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蝼蚁。”姜月白看了眼扣在她衣袖上有些泛白的指尖,好心的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意盈盈,“妹妹弄疼我了。”

    “姜月白,你疯了!”祁媛怒极反笑,难怪当日姜月白只说群龙行雨,剩下的皆闭口不谈,她只猜到路上或许会有场刺杀,断然不晓得姓姜的闹这么大,不然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在今日动身回宫,“这可是要命的勾当,你自己想死就罢了,不要拖上我们祁家!”

    “呵呵,前两日还说与我相敬相重,今个怎的过河拆桥。”

    “你带我走的可是黄泉路,过的忘川河,行的奈何桥!”话音还未落,就听到远处传来孩童的啼哭声,祁媛这才想到,念儿还在自己的马车内,心突然像被浇了一桶冰水,在这个盛夏由心头冷到心底。

    姜月白知道一切,可她却从未提醒过自己,任由着自己把念儿留在马车内。

    皇子就那么几个,没有一个是姜月白的,她会在乎么?她当然不在乎。

    “妹妹这眼神我甚喜。”姜月白挑眉莞尔,杯中的香茗徐徐冒着白雾,她实在太喜欢这种眼神了,恐惧无奈还有忍而不发的愤恨,“此行马车十辆余二,唯有我这辆,顶系璎珞,垂以流苏。”

    她模样如春风拂面,越显得意,祁媛撩帘的手停在半空中,就听身后的女人徐徐道,“你若不怕,大可出去。”

    洁白的指头攥着藏青色的帘布,最终缓缓垂下,她不能死,祁家已经没有适龄的女子入宫了,她要活着留着,才能保祁家不熄的荣耀。

    车窗外,厮杀声疯狂敲击着人的耳膜,元容的马车里静的骇人,勺儿紧紧地抱着顾曜,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他的年纪已经足够懂事,就这么靠在熟悉的怀里,眨着黑曜石般的眼睛。

    “她这是恨我恨到了骨子里。”元容语气平缓,如同在说今日天气真好,她已经不再是当年懵懂的少女,也不再惧怕这些杀戮。

    慈悲为怀,内心唯善,那是上位者才能有的惺惺之态。

    她就像攀在悬崖上的绝望人,生的路只有一条,身后不停地有人拉扯她往下坠,踩着她向上爬。

    善念多余,她们死了,她才能生。

    “夫人是否动手。”乐衣看着人群冲击着车队,鼻息间全是血腥味。

    “我好像听到了念儿的哭声。”元容眼神似暖而冰,她记得祁媛乘坐的马车就在前边,只可惜,那位绝色女子不在之内,慌乱中没有耀眼的容颜没有华贵的衣衫,那个女人终是选择了自己,“乐衣,你去把念儿抱过来。”

    “那可是媛昭训的儿子。”勺儿脱口而出,下一刻,就惊觉自己的失言,顾曜还在车内,她却口无遮拦的说出了心声,语气坚决到连她自己都有些心寒,到底何时,她变成了这么个恶毒的样子。

    “我有我的打算。”元容温柔的把顾曜耳边的碎发捋在耳侧,对他说,也对车厢内所有人说,“莫怕。”

    女子本柔,为母则刚,顾曜被元容的笃定安抚到,乖巧而坚定地点头,“儿子不怕。”

    乐衣的动作极快,元容看着冲出去的翠色身影,想到乐衣说过,她的功夫与公孙常同出一门,眼前又出现那片随风而摇的海棠花,红的像团团大火,那位在城墙上执扇而立的俊美男子,也与那团海棠一同凋谢在了他拼死而战的中都城。

    她听着近在咫尺的骚乱,听着乐衣的口哨响起。

    顾念到元容车厢内的时候,一双杏核般的大眼睛早已哭成了核桃,乳娘发髻已乱,方上车就对着元容不停地磕头,胡言乱语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但元容猜想,多半是感激,无论结果如何,她总归是伸手拉了她一把。

    “嘘。”元容把食指立在丹唇边,对着哭泣不止的小家伙摇摇头,“爱哭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语气透着无奈的,眼前的顾念脸色红润,毫无病痛的痕迹,她也不恼,只温和的笑。

    车外一片混乱,只是慌乱中,又加入了另一只莫名的人马,目标与先前的人一样,直指元容的车驾。

    “何人?”双方在远处碰上,之前佯装成灾民涌入的刺客有些诧异。

    “与你们无关,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为首的男子翻转手腕,直挺挺的把剑插入偷袭的侍卫腹部。

    “这可是我们的生意。”那人冷笑,“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那咱们便各凭本事!”说着,便飞快手手,不再与他们过多交缠,直指姜元容的栖身之处,反手如梨花飘落,猩红的剑痕留在侍卫的脖颈处,脸上的人皮十分粗糙,做不出灵动的表情,更衬得一双眼凌厉异常。

    竟是少有的高手。

    手中的利剑,剑柄早已被鲜血染红,隐藏在灾民群里的刺客们有些迟疑,“老大,那姓祁的居然还留了后手,咱们还要上么。”

    “静观其变。”三万两雪花银已经到了他们手中,若不是她许下事成之后有七万的赏银,又保证让他全身而退,这场浑水还真趟不得。

    “啊!”女子的尖叫声从隔壁传来,那是祁媛的马车,里面还留着她的贴身侍女,顾念被叫声骇到,吓得连哭都忘了。

    血落在素白的车帘上,被阳光投下斑驳的光点,厮杀声愈来愈额近,马匹因着受惊开始疯狂地踢踏着土地,一声巨大的嘶鸣后,恢复了平静,车帘被小麦色的大手飞快扯下,顾念离门口离得近,直接被人扣住了肩膀。

    “娘亲!”不知是疼是怕,顾念叫的嗓子撕裂,他不停的叫着祁媛,挥舞着胳膊冲熟悉的乳娘伸手。

    平日里恨不得把他含在嘴里的人,这会儿自身难保,顾念挣扎着,眼巴巴地看着乳娘身子往后缩。

    直到一只细长的手拉住了他。顾念鼻涕流在华贵的锦袍上,他泪眼朦胧,心里怕的揪成一团。

    元容坚定地拉着他的胳膊,心中划过各种想法。

    五岁,孩子而已,她要在今日送他一份深刻地记忆。

    她手上使了力道,看似拉他的瞬间,反手暗暗推了一把,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直接撞上了锋利的刀口,一条血印子便深深留在了这个哭泣的孩子脸上。

    元容做的很隐蔽,下一刻,顾念就满脸染血的回到了她怀里。她反身搂着顾念,就见他瞪着眼,又疼又怕的忘了哭出声。

    “如果出事,让咱们的人先动手杀我。”元容那日的话还回荡在乐衣耳畔,她与男人的眼神在空中快速的碰撞,“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些都是赵衷教的东西,她那时候性子单纯,并不甚懂,而今却学了个十成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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