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村这环境,莫说俞家院子里就有口水井,哪怕是没井的人家,吃山上流下来的河水也没事儿。唯一担心的就是进城的人,可俞家不同,俞父和俞家老三铁定是在家里忙着做篾器,俞母也要忙着做家事,更不可能外出打零工。至于村里其他人家,因着俞家位于村尾,素日里最常打交道的人家也是俞大伯家,除非疫病整个儿蔓延开来,不然这儿还是挺安全的。

    想通了之后,俞家老二就放心了,哪怕他以往常常抱怨父母偏心,也不至于没人性到盼着父母不好。别说亲爹娘了,就算是俞承嗣好了,他也是盼着对方好的。

    又停留了一刻钟,他同俞父和俞家老三都说了话,这才离家。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仍是听从了展易的建议,叫赵玉兰去陪俞小满,他俩则在确定了无事后,这才回到了原本的生活中。

    经了这一遭,他们就更不愿意下山了,横竖因着疫病的原因,县城里好些东西都跌了价,篾器和猎物也卖不出高价了,还不如索性在山上待着,起码吃喝不愁。

    俞家老二开始还担心妹子家里没进项咋办,毕竟篾器可以一口气做很多,囤够了再卖也使得。可猎物不同,哪怕腌制好的猎物也能卖掉,价格却大不如新鲜的。尤其这会儿才六月里,天知晓疫病啥时候才能过去,要是一直到冬日里才好,岂不是得在山上待许久?

    生怕妹子家里没进项,俞家老二还特地唤了展易,想要教他编篾器。

    展易:…………

    虽说这是俞家家传的手艺,可俞家老二真没这个概念。他不是俞父,死死的捏着手艺就是不放,连亲侄儿都不愿意教。在他看来,这不都是亲人吗?哪怕他最烦的俞承嗣,只要愿意学,他就愿意教。

    然而展易拒绝了他的好意。

    其实吧,疫病虽然可怕,可俞小满更清楚自家这些人的体质有多好。她和赵玉兰倒还罢了,毕竟女子天生体弱,可展易和俞家老二却不同,尤其是展易,早在不知不觉中彻底蜕变了,就他如今这体质,直接去疫病集中处都不带有事儿的。

    而展易本人,虽然没俞小满那般清楚,却也隐约猜到了一些。最起码,近两三年里,他的力气一直都在增大,以往碰上野猪需要费尽力气才能拖回来,到后来则是单手就能将野猪轻松拽着走。

    可惜,力气再大也不能帮助他做精细活儿,先前看俞家老二帮小宝编篾席时,他还偷偷的试过几次,结果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席子还算是最简单的了,就这样他能吃不消,还学啥篾匠手艺?

    眼见二舅哥是真心想帮他,他索性开口包揽了砍竹子的活儿,对于其他却敬谢不敏了。

    隔了差不多半个月,俞家老二还是有些担心山脚下的爹娘,哪怕知晓自己下山了也帮不上忙,他心里仍是不安。逮着空儿,他漫山遍野的开始寻草药,其实他懂的并不是很多,只认得最基础的那几种,最后还是展易帮他寻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材,虽然不知晓是否对症,最起码那几味药材,就算没病吃了也不会出事。

    费了些日子采草药,瞅着差不多够一篓子了,俞家老二都顾不得如今已经是下半晌了,立马背上草药下山去了。他并不知晓,他妹子早已趁人不备,拿灵泉水泡了草药。

    ——草药也许不对症,可灵泉水多少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俞小满再怎么不在乎娘家人,也没有恶毒到盼着他们去死的地步。那就这样吧,尽人事听天命。

    ……

    ……

    彼时,整个县城已经沦陷了,不止乡下地头,连县衙门、县学里也病倒了一大片,其中就有俞承嗣。

    而这个时候,离科举乡试开考,只有不到十日的时间。

    对于俞家老二和俞小满来说,兄妹俩或是采草药或是拿灵泉水泡草药,都是图一个心安。山下如今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谁也不知晓,草药或者灵泉水能否起到作用,同样都是未知数。

    可对于俞承嗣来说,命运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只因发生疫病的地方,根本就不单单只有他们县,隔壁县作为源头,出事时间更早,出事的人也更多,甚至早在一月前就出现了死亡的病例。

    疫病来势汹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众生平等。不单是寻常百姓,城里的富户、官家也同样遭了大罪,可即便如此,权势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早在疫病之初,就有好些大夫被富贵人家请了去,当然药材也被那些人尽数包圆了。

    俞承嗣是在两三日前,发觉自己不对劲儿的,之前他只一个劲儿的苦读,虽然一日三餐没有落下,也有按时早睡早起,可疫病不是寻常的病症,偏县学里的学生多半都是体弱之人,最初仅有一两人咳嗽,之后却是一病一大片。

    这个时候,离开也无济于事了,更别提县城里其实反而是最晚遭灾的。俞承嗣没有回家,无论是父母那个家,还是自己的小家,他都不曾回去,都这样了,还不如咬牙熬着,单看老天爷收不收他。

    而就在他病得晕晕乎乎,连课堂都没法去时,俞母来了。

    俞母是听人说,县学里有学生病倒了,虽然不知晓究竟是谁,可她担心儿子,生怕儿子出了事儿。因此,哪怕知晓县城里疫病泛滥,还是咬咬牙进了城。

    结果,一眼就看到俞承嗣病得起不来,登时吓得她涕泪横流,只忙不迭的道:“承嗣啊!你忍忍,我去请大夫!我带了钱!”

    来之前,她把过年那会儿俞家老二给的孝敬钱都揣上了,就怕俞承嗣这边差钱用。却万万没想到,还真被她给料准了,可就在她要离开时,俞承嗣却拉住她,有气无力的道:“不用去了,街面上早就没大夫了。我没事儿,我还能撑住的,再有半月就要乡试了。”

    “你这样,还能撑到乡试吗?”俞母吓得又是流泪又是哆嗦,不过她到底还算是见过点儿世面,很快就明白了俞承嗣方才那话的意思。

    街面上没大夫了,那大夫能去哪儿?肯定是被有钱人请走了。

    那就去找有钱人!正好,秋娘嫁的就是个有钱人!

    “你等着,阿娘就算是跪下来求她,也一定要帮你请到大夫!”俞母也没顾得上解释,便匆匆的离了县学。她到底是干惯了活儿的,脚程本来就不慢,加上心里揣着事儿,更是健步如飞般的赶到了平安镇石家。

    来的一路上,她都想好了,无论是下跪还是磕头,她绝不会有半点儿含糊。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秋娘直接拒绝了见她,理由格外得光明正大,因为秋娘已经身怀六甲了,别说如今外头疫病肆虐,便是没这事儿也不方便见客。

    俞母直接懵了。

    恍恍惚惚的走回村子,她本来是打算想其他法子的,可那会儿她已经完全晕乎了,只凭着本能回到了上河村自家。结果,刚进了院子,就听到后头有人喊她“娘”,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看到许久没见二儿子背着个篓子匆匆走来。

    俞家老二是来送草药的,可因着下山那会儿时间就不算早了,这会儿已经临近下半晌了。他只来得及提了句草药是他和妹夫俩人一道儿上山采的,在放下草药又叮嘱他娘记得给全家煎药喝后,就再度离开了。

    情况特殊,加上他媳妇儿如今怀着身子,他是真的不敢久留,横竖心意尽到了,至于结果,那还真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俞母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她二儿子来去匆匆,足足半刻钟后,她才猛的惊醒过来,将一篓子草药搂在怀里,沿着村道夺命狂奔。

    其实她也不清楚这草药是否对症,可这会儿她真的没精力去想那么多了,满脑子都是她的承嗣病得起不了身,却还是咬牙坚持苦读的模样。

    承嗣啊!你等着,阿娘这就来救你了!!

    这一刻,俞母拿出了无与伦比的气势和动力,明明她已经跑了大半日了,应该是累得不行了,结果却仍飞奔在村道上。

    七月里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俞母就这般奔跑在烈日之下,仿佛完全不知疲惫一般,愣是从上河村一路狂奔到了县学里。就算这会儿县城不似往日那般热闹,可这一幕仍是被不少人看到了。当然,多半人都以为这是个疯婆娘,又联想到这些日子疫病肆虐,都猜测是不是她家里人出事了。

    是出事了,可又被抢救回来了。

    尽管草药的确不对症,毕竟清热解毒不代表能治疗疫病,可俞小满偷偷兑的灵泉水在关键时刻还是起到了作用。俞承嗣喝了俞母煎的药后,并没有完全康复,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病得起不了身了。

    一篓子草药其实真没多少,因为都是新鲜采来的,里头水分占了多半,而且俞小满还往里头兑了灵泉水。等俞承嗣按着一天三次的量,喝到了第四天时,草药就已经见底了。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好得差不多了。

    哪怕四肢无力,哪怕精气神全无,哪怕困意十足,可旁的病症却都消失殆尽了。

    此时,乡试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

    看到书评区的争议,这里解释一下。

    大哥不是不重男轻女,他是没儿子可以重视。女儿已经生下来了,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另外就是,重男轻女和虐待女儿是两个概念,蠢作者的爹妈也一样重男轻女,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疼我︿( ̄︶ ̄)︿

    应该有人跟蠢作者一样的经历吧?就是生了儿子的人家都在节衣缩食砸锅卖铁的买房子,而生了女儿的就各种放飞自我。哪怕经济条件相差无几,可就是各种浪,买买买玩玩玩,反正就是先享受了再说,过得各种任性痛快。

    一种是,没儿子没压力就要好好享受生活。

    还有一种就是,干脆不上进了,有一天过一天,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这些其实都是重男轻女的表现,不过一般人虽然重视儿子可也是疼爱女儿的,只有那种最极端的人渣才会虐待女儿╮(╯_╰)╭

    大哥是吸血啃老,但不是人渣。

    ☆、第72章

    第072章

    三年一次的乡试近在眼前, 可应考的秀才公们,却病倒了一大片。看小说到网

    旁的地方也罢, 单就是俞承嗣所在的县学里头, 九成九的学生都病了。又因着县学入学的最低要求就是秀才, 换句话说, 全县里头有资格参加乡试的考生, 这里就占了绝大部分,而他们却都病了。

    隔壁县更可怕,因着病源就是从他们那头传来的,疫病几乎蔓延了所有角角落落。那些身强体壮的人倒是不怕, 哪怕染上了,扛过去的可能性也大。可那些老弱妇孺,以及原本身子骨就羸弱的读书人们, 却是死的死病的病。

    再有临近几个县, 虽然不曾发生大规模的死亡案例,可病倒的人却着实不少。多半人都是惜命的,且不说好些个都病得起不了身, 哪怕咬牙能坚持的, 又有几个敢拿命去搏前程?科举三年一次, 小命却仅有一条。

    原本,俞承嗣也该是其中一员的, 可谁叫他运道好呢?赶在乡试前两日,他好了个七七八八。身子骨肯定不如平日里那般康健,可因着心里头抱着极大的希望, 他的精神头看起来反而极好。

    成与不成,就看这一次了。

    别看俞承嗣先前同俞母说的那叫一个信誓旦旦,可事实上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像俞家老二说的那般,只看他考个秀才都那么吃力,考中举人的几率无限接近不可能。

    然而,俞承嗣却从未轻言放弃。

    机会肯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若是早不早的就放弃了,只怕他当初连秀才都考不上。这不,老天爷终是开了眼,大好的机会放在了他的跟前,倘若这次不能成功,他怕是到死都不会瞑目的。

    正因为知道这次机会极为难得,哪怕身子骨尚未痊愈,俞承嗣要是咬牙坐上了去府城的马车。

    俞母与他同去。

    之前那日,俞母在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愣是咬牙跑了一整日。头一趟从村里家中赶往县城倒也罢了,起码那会儿因着天色尚早,还不算很热。可后来两趟,尤其是在亲眼瞧见俞承嗣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后,她简直就是拿命在夺路狂奔。

    从村里到县城,正常来说,要走个至少一个半时辰,这还是对于脚程比较快的人来说的。俞母虽然素日里没少干粗活累活,可总得来说,她也是个妇道人家,脚程其实并不快。然而在那一日,明明太阳毒辣得厉害,她却愣是撑着那口气,从村里到县城,再从县城跑到镇上石家再回到村里,最后又从村里自家径直冲到了县城里……

    足足三趟啊!

    将近五个时辰的路程,其中大部分还是日头最烈之时。

    偏这年头,可没啥方便跑路的衣裳鞋子,俞母打扮得同普通妇道人家一般无二,顶多就是因为是来县学里见大儿子的,特地挑的是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好衣裳好鞋子。饶是如此,这么一天下来,啥好东西都毁了,甚至等到了俞承嗣喝下药缓过来后,她才愕然发现,自己原本那双九成新的千层底布鞋,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磨破了鞋底。更糟的是,她的脚底也磨破了,血肉和尘土混在一起,她愣是洗了许久才总算弄干净了。

    可生怕俞承嗣担心,俞母啥都没说。

    没告诉他自己这一天下来差点儿没把小命给跑丢了,也没告诉他自己中了暑还伤了脚,更不曾提一句关于秋娘见死不救拒不见面的事儿。

    俞母的脑子从未有过的清晰,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保住大儿子的性命,然后再尽可能叫他恢复健康,接着才是送他去府城参加乡试,最后……

    她的承嗣肯定能中举的,一定能的!!

    只这般,母子俩都在苦苦撑着,等到了乡试前一日,两人一起上了去府城的马车,赶在晌午之前进了府城。

    俞母亲自将俞承嗣送进了科举考场里,并不顾炎炎酷暑,坚定的等在外头。

    本朝的乡试一共有三场,每一场都是一天一夜,考生需提前一晚进入考场,而每场结束后,也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按说这个时候真没必要再省钱了,可府城的物价却不是区区平安镇能够比的。尽管俞母出来时带上了所有的钱,包括俞家老二过年时给的孝敬钱。可这些钱要是用来买粗粮,那绝对是够一家子吃上许久的。然而,到了府城里,这些年钱还不够住几晚客栈的。

    考虑到俞承嗣考完每场都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俞母索性掐着时间去定客栈,只定那一日的。如此一来,也就只有第一场和第二场考完后,需要住客栈,这样花费就一下子减少了许多。

    也亏得今年考生少了六七成,不然都未必能顺利的订到客栈。

    而除了客栈费用外,吃食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别以为这年头粗粮便宜,吃食就一定便宜了。事实上,在府城真的是一针一线都贵得要命。就说平安镇好了,赶场子时,也有那种凉茶摊子,一文钱就能喝到一大碗的大叶子茶,然后再去旁边买个烧饼吃,素的才两文钱,再不然就去买成人拳头那么大的实心馒头,一文钱一个就能吃饱了。

    可在府城,你就是想省钱吃点儿差的,也没法子,因为除了特定的时候,人家街面上都不让你摆小摊。

    那去哪儿吃?客栈里头有堂食,或者干脆就是酒楼食肆茶馆。别说平安镇了,就是县城好了,那也没法跟府城比。整个府城,单就是科举考场所在的南城这一边,光是茶馆就有三五十家。至于酒楼食肆之类的,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一句话,只要有钱,你想吃啥都没问题。

    然而,俞母没钱。

    轮到俞承嗣考完一场出来休息的那两日,俞母就在客栈里叫饭菜。而且为了能够尽可能的省下钱来,她都是只要一个人的份量,听俞承嗣问起,也会借口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这回,还真不能怪俞承嗣太粗心。一来,在他心目中,家里应该还是有些家底的。二来,他其实也不大清楚府城的物价,毕竟之前考秀才是在县里考的,无需特地赶到府城。三来,他这满脑子都是科举考题,别说关心他娘吃啥了,他连自己这几日吃的是啥都没注意。

    问题来了,俞母这几日吃的到底是啥呢?

    她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知晓本朝对于粮食的定价格外严苛,再说这两年都是丰收年,粮价已经许久不曾涨价了。因此,她只揣着钱跑到粮食铺子,买了好些个红薯土豆。

    红薯土豆生的也能吃,再不济就是去客栈后厨,塞个几文钱跟人借个火,再讨几碗水喝。

    因着周遭的人都知晓俞母是来陪考的,兴许是感动于她为儿子付出那么多,又或者干脆就是想结个善缘,客栈掌柜叫她住到了自家柴房里,还吩咐后厨那头帮她烤红薯土豆,又给她凉开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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