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沉曦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你有心事。”酒砂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胸口。

    沉曦淡淡一笑,“有一点儿。”他说着起了身,牵起酒砂的手,“走吧,反正也无事,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

    酒砂心中微讶,今日的沉曦倒有些新奇,居然会掺和这些事情。

    二人到了偏院后,便见母女二人已经团聚,暖暖正缩在一妇人怀中啜泣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而抱她在怀中的妇人一身风尘仆仆,头上系着的发巾都有些松垮,隐约露出灰白凌乱的长发来,像是几日都不曾梳洗过了。在看到这妇人的脸的时候,酒砂怔了一下,这不是前几日她在灵隐寺前遇到的那位老妇人吗?她先前说儿子患病,看她年纪,她还以为她儿子已有三十好几,谁知这“儿子”却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妇人眼角余光瞥见园门处有人影走来,却驻足不前,眼睛不由得看了过来,在见到酒砂时略有一怔,看向了一旁的酒陌,当即明了,又是一对双生子。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沉曦脸上时,酒砂忽然生起一种错觉,仿佛这妇人在这一瞬间有极大的震惊,可还未待她细看,妇人便低下头来了,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女儿,一脸怜爱,仿佛刚刚的震惊只是酒砂看花眼了。

    “姐夫你也来了啊!”酒陌见他们二人来了,随口唤了一句,妇人一听,抬眼看了一眼酒砂,仿佛才刚认出来似的,有些惶恐地上前来,朝酒砂福了福身,“先前……谢谢夫人救济。”她说完,又有些瑟缩地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沉曦,却见沉曦也盯着她看,忙低下了头。沉曦身着官服,她诚惶诚恐跪了下来,“民妇见过大人。”

    沉曦立在原地,垂眸盯着她。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酒砂原想虚扶一把,谁知这妇人是真的不愿起,见状,她身后的朝云连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妇人起身后,后退了几步,低着头立在一旁。

    “咦姐?你也认识这位大娘呀?”酒陌凑了过来。

    酒砂微微一笑,“有过一面之缘。”

    妇人卑谦道:“前几日,这位善心的夫人看民妇可怜,赏了民妇一锭银子。”

    酒陌闻言笑道,“这倒是巧了。”

    妇人一脸感激地看着酒砂,酒砂直觉她目光有些奇怪,只对她莞尔一笑。

    这时,暖暖也凑了过来,与妇人四目相对,又偷偷瞄了一眼沉曦,眼珠子一直往沉曦这边撇着,就这么和妇人使着极其明显的眼色,就差开口和这妇人说——娘,你快看他!

    众人不解地看着这二人。

    妇人有些尴尬,这孩子,以前当着婆婆的面和她使眼色使惯了,毕竟婆婆眼睛又看不见,她自然每次使眼色都使得极其夸张,这会儿她只能轻咳一声道:“这位大人的容貌……实在是俊俏得紧,与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我家孩儿没见过世面,还望大人和夫人莫怪。”

    酒砂礼貌一笑,“无碍。”酒砂觉得不太可能,这小姑娘怎么可能和她一样目光如炬,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看上的酒陌多一些吧。

    “小姑娘,我觉得你眼神不太好使,”酒砂正这么想着,酒陌便凑到暖暖面前来,挡在沉曦跟前,“我可比我姐夫好看多了!我跟你说,我和我姐夫走出去,外面小姑娘都是看我的!”

    酒陌这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酒砂无奈笑道:“我看数日不见,你脸皮又厚了!”

    酒陌嘿嘿笑了两声,笑定后,那妇人寻到机会站了出来,对众人恭敬道:“谢谢几位收留了暖暖和民妇的娘亲,民妇无以为报,倘若将来能够有机会,民妇一定会报答大家。”

    “大娘不必这么客气。”叶羡晚连忙道。

    “既然暖暖的病已经治好了,那……”妇人顿了顿,“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妇人说完这话,声音似有些哽咽,眼眶都有些红了。

    叶慕阳听了,连忙道:“大娘,您不必这么着急。暖暖姑娘和婆婆身子尚未恢复,不宜奔波,你们不如先在这里好好休息,等身子养好了再走。”

    “这、这怎么好意思?”妇人有些为难。

    “没关系的,”叶羡晚见弟弟有心留客,便帮着说话,“反正如今房间也空着,不过多几双筷子的事。”

    妇人犹豫了下,不再推托,“那便打扰了,我、我可以在府里帮忙做些粗重活,等暖暖好了我们就走。”

    叶羡晚微笑,“不急,府中下人多着呢,您照顾好暖暖和婆婆就行了。”叶羡晚说完,便吩咐婆子们带大娘下去梳洗了。

    母女二人下去后,酒砂也没有多呆,和叶羡晚提出要告辞了,一旁的沉曦仍如往常般一语不发,直到听到酒砂的话,才点了点头,可当他抬起脚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双脚仿佛灌了铅般沉重,沉重得他寸步难行。

    叶家姐弟送走二人后,叶慕阳回到自己屋里去给暖暖配解药了,酒陌则拉着叶羡晚到了园子僻静处,偷了个香吻,叶羡晚有些羞涩,娇瞪了他一眼。酒陌咧嘴直笑,又觉得亲不够,见她也没生气,干脆将她抵在树干上好一顿亲,直到叶羡晚推开他,他才喘着粗气笑看着她。

    还有一个多月,他一天天数着日子,眼见日子越来越近,他心中愈加欢喜,却也更加着急,他真想快点成亲,到时他天天都要亲她,亲个够,亲个没完没了,等他成了她的夫,到时她就再也不能拒绝他了。

    沉府,夜色已深。

    听得耳旁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沉曦缓缓睁开了眼,侧头看着枕边浅眠的酒砂。他悄悄撑起身子,伸出手在酒砂脑后轻轻揉了一会儿,酒砂很快便睡沉了过去。沉曦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这才起了身。

    迅速换上黑衣,利落束起长发,他似一只暗夜蝙蝠从窗口悄悄跃了出去,顺利避过了府中所有暗卫。出府后,他直奔叶府。

    作者有话要说:

    暖暖:以前在百花谷,我觉得我是谷中第二聪明的人,眼神也是第二的好使!可是出来外面,怎么无时无刻都在觉得智商不够用呢?眼神也不好使了!(生气)

    杀手:听说谷中第三聪明和眼神第三好使的是有间歇性老年痴呆症的瞎眼婆婆?

    暖暖:好端端的你提这个做什么?

    第71章 19.1

    叶府厢房。

    老婆婆已经熟睡, 打着阵阵拖长了音的呼噜,暖暖自幼便听习惯了,听着呼噜声反而睡得更香, 这会儿翻了个身将被子卷到了身下趴睡着, 暖娘睁开眼来,将薄被从她肚子下轻拉了出来, 暖暖拧眉撅嘴, 小嘴巴吧咂了几下, 似是埋怨,又像是梦见了好吃的东西, 暖娘见了,欣慰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低低哄了几声,暖暖沉沉睡了过去, 暖娘这才将抽出来的薄被盖在她腰间。

    暖娘刚躺下, 便听窗口传来轻轻“吱儿”的一声,暖娘警惕地睁开眼睛, 便见窗外迅速跃进来一个蒙面黑衣人, 她立即爬坐起来, 还未来得及开口, 那黑衣人便拉下了面巾,露出一张……她今夜整整想了一夜的面孔来。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就这么呆坐在床上震惊地看着他, 他缓缓朝她走来。直到他立在自己跟前,暖娘才发现自己满脸冰凉,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沉曦盯着她这张与幼时完全不一样的脸,双目一眨不眨。暖娘无颜以对,难堪地转过了脸去,他什么都知道了,她愧对于他。

    沉曦没有说话,无声地跪了下来,她心一紧,终于扭过头来看他,沉曦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哪有当娘的,跪自己儿子。”

    她的眼泪在听到他这句话的刹那倾盆而出,她怕自己哭出声来,双手捧脸闷声而泣。

    “娘……”沉曦低低唤了一声,暖娘捂住嘴,爬过来趴在床沿,一只手颤抖着摸上了他的脸,艰难出声道:“我的……曦儿……”

    “娘,不要曦儿了吗?”沉曦双目通红。

    暖娘流泪更甚,连连摇头。

    “因为不要他,所以也不要我吗?”沉曦说到这,话音哽咽。今日,她居然就想那样离开,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谁,却还要向他下跪,像是诀别,“十五年了,看我一眼,您就要走了吗?”

    暖娘终于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发间,低泣道:“娘亲,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沉曦闭目,紧紧地抱住了她。

    “好孩子,我的孩子……”暖娘流着眼泪捧起他的脸,“让娘好好看看你……”她睁大了眼仔细看他,他的眉毛像他,龙眉,眼睛像她,双凤眼,他长得和她的多像啊,她还未看够,泪水很快便模糊了她的视线,像是因为这夜色太暗,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眼睛决眦了也看不清,她哭得不能自已。沉曦跪在床边,伸手抱着她的腰,头枕在她双腿上,无声泪流。他好想她。

    “好孩子,快起来……”暖娘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一直跪在地上,连忙将他拉了起来坐在床边,擦了下泪笑道,“今日暖暖见了你,晚上便一直在和我说,这个大人怎么长得和我这么像,还抱怨说你比她还像我。”暖娘失笑,手心手背擦得全是眼泪,直到满手是水,才想起要拿手帕出来擦泪,可是手帕掏出来后,第一个却不是替自己擦,而是给沉曦擦,他面上泪痕未干。

    沉曦低了低头,有些难为情,从自己袖中抽了手帕出来,低声道:“我有。”

    暖娘借着暗光看到手帕一角绣着一个字,看轮廓似乎是个“曦”字,她吸了吸鼻子,笑问道:“你夫人给你绣的?”

    沉曦闻言,沉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柔情,点了点头。

    暖娘微笑,柔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酒砂。”沉曦微红的眼睛有些明亮了起来,“石少砂,娘叫她砂砂就好。”

    暖娘微笑点了点头,“这孩子是个温婉心善的,就是模样美了些,得好好宠着才行。”

    沉曦唇角弯弯,“一定。”

    暖娘舒心一笑,曦儿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她才会娶她为妻,难怪他当年会回到他的身边,只因这天下,唯有王权富贵才能与她的绝色相配。

    二人安静下来后,沉曦看向了她身后熟睡的小姑娘,暖娘见状,起身点亮了烛火,将趴着睡得正香的暖暖轻轻翻了过来,暖暖撇了撇嘴,呼呼大睡。有娘在,她睡得可香了。

    沉曦轻挪了过来,低头看她,眸色有些复杂。

    暖娘低声道:“像极了他。”

    沉曦轻轻“嗯”了一声,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止他一个人觉得眼熟,只是其他觉得眼熟的人,都不敢将她与那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联想在一起罢了。

    “叫暖暖?”沉曦低问。

    “嗯。”暖娘眸色温柔,“刚出月子那会儿,正是深秋,小小一个人儿抱在怀中暖暖的,便起了这个小名,一直没给取过大名。”

    沉曦低低应了声,又问道:“她生辰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她还记得那一晚,月亮好圆,明亮得不像话。话说完,暖娘忍不住有些红了脸,曦儿已经成亲,想来也知道妹妹是那一晚得来的了。那一日,他们一家三口初次团聚,年幼的他好开心,到了晚上,她和阿满哥哥二人躺在他身边哄着他睡觉,她还记得他睡着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现在的他,应该知道当年他们二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在同一张床上同了房吧,那时床摇得厉害,差点将他吵醒,阿满哥哥还伸手点了他睡穴。想到这,暖娘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所幸这会儿是晚上,沉曦一双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盯着暖暖,也没发现她的难为情。

    “那今年,有十四岁了。”沉曦低低开口,认真地看着暖暖,“好小一个。”好像比他的砂砂还矮了一个头。

    暖娘低声道:“我将她年纪骗小了两岁,她一直以为自己才十二岁,难道因为这样就长不大了?”暖娘说到这,声音已有了隐隐的笑意,和白日里苍老卑微的声音不同,这是个非常温柔且年轻的嗓音,好听一如他梦中。

    沉曦淡淡一笑,并无说话。说是十二岁,那时间上便对不上,那人也就不会想到暖暖会是他的女儿。看来娘是想,与那人再无牵连。

    沉曦直起了身子,收回了眼,“别让人看见她的脸,眼睛也不行。”

    暖娘抿唇,点了点头。

    沉曦垂眸道:“太子殿下,和他长得很像。”

    暖娘微张眼,很快垂下眸来掩住眸中的失落,可是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生疼,她苦涩一笑,不知该说什么。这么多年了,她都熬过去了,是因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思念一直深埋于心。可是不能提,一提起,她的心就会好疼,她想都不能想,相思会剜心。

    沉曦继续道:“殿下和他模样有八-九成相似,暖暖和殿下,也有五成相似。”反倒是他这个同母所出的亲生兄长,和她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暖娘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只有一个太子……”

    “别说。”暖娘打断他,低声道,“能不能……别告诉我关于他的任何事。”她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哀求,她不敢知道。他身边有人,她心疼;他一个人,她心更疼。

    沉曦低头,“娘有什么打算?”

    暖娘抬手捧起他的脸,恋恋不舍,像是要将他看够。

    “您要离开?”沉曦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刚收起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舍不得他,哪有做母亲的可以舍得自己的孩子。

    “现在的我,可以护你和妹妹周全,不让他发现你们的踪迹。”

    暖娘摇头,说不出话来,捧着他脸的手垂了下来。

    “不能……留下来吗?”他只问这最后一句。

    她流泪不语,没有回答。

    ***

    酒砂正熟睡着,忽而被人紧紧地搂住了,那结实而熟悉的胸膛压在她胸口,沉甸甸得让她喘不过气来,酒砂拧了拧眉,抱住了压在她身上的人,手缠上他的背。酒砂迷糊睁开眼,见外面天色-欲亮不亮,嘟囔了句,“好重。”

    沉曦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酒砂在他胸膛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脸枕在他肩上睡了,结果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落枕了,脖子转都转不过去,老老实实呆在家中睡了两个晚上才好。

    沉曦这两个晚上也没有与她同房,表面上是顾及她脖子,可酒砂还是觉得有些异样,他要是再不与她同房,她癸水可要来了,到时再素上个五六天,可别央求着她帮他!谁让他有事总爱藏心里不和她说。话说,她癸水也该来了,今儿都初四了,她癸水向来准时,正常来说这个月当是初一初二就来了,不过迟个几日也算正常,酒砂并没放在心上。

    这日脖子好后,酒砂觉得舒服极了,出门去了一趟叶府,寻思着后日国子监休沐,大家伙一起出去玩一玩。

    到了叶府后,正好遇到暖暖母女俩从正厅里走了出来,酒砂见到跟在暖娘身后的暖暖,登时吃了一惊,暖暖今日没蒙面纱,可是一双眼睛却肿得像核桃似的,连那一张细腻白嫩的小脸,也肿得像只河豚,两边腮帮子鼓得不得了,看起来可怜巴巴,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滑稽感。

    酒砂见了她这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连忙掩嘴咳了一声作掩饰,暖暖见了她,有些委屈道:“姐姐,你想笑就笑吧。”她说起话来更逗了,嘴巴一张一合,就像那小金鱼在吐泡泡似的。酒砂原先还能忍住,可这会儿看了她吐气泡的模样,一下子便破功了,再也憋不住笑了出来,她一笑,身后的丫环也憋不住了,个个笑得腰都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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