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秘全程旁听了这个案子, 他穿着高档衬衫,带着墨镜,坐在最后一排。当法官宣判薄亮有罪的时候, 周秘并未像佟青那样欣喜若狂或者痛快淋漓,而是感到深深的疲倦, 薄亮固然罪有应得,可是用这种法子让他伏法, 他也为佟青感到不值。更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是, 自己在其中也同样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他难以想象,有一天, 当“二一一”案告破, 真正的杀父凶手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会不会也是跟今天一样的心情。

    他接了郝玫回家, 一路上专注地开车, 情绪有些低落。郝玫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如今朝阳摇摇欲坠, 薄亮也被你们弄进监狱去了, 你们开心了?”

    周秘忽然说:“等倚梅庄园项目完了, 我打算跟汤先生辞职,以后炒炒股票,有兴趣就投投资,我现在账户上还有几千万,够咱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不过我这样不知上进,你不会怪我吧?”

    郝玫伸手过来, 抓住他的一只手:“只要你喜欢,我都支持你。有钱没钱,一家人高高兴兴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周秘握紧她的手,“谢谢你。”他顿了顿,语气低沉,“十多年了,我一直活在仇恨中,找到杀父凶手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动力,真的是太累太累了。现在我终于有家了,我要好好歇歇,喘口气。”

    郝玫心疼地望着他,“你爸爸那件案子,破案只是时间问题。咱们都别管了,让警察去查吧。”

    周秘“嗯”了一声,他跟郝玫扯证之后,人变了很多。再也不提不相信警察的话了。他笑了笑:“回头咱们结婚了,就安心造个小人儿吧,到时候你去上班,我在家里看孩子。”他很喜欢孩子,想到那个场景,唇角不自觉挂上了温暖的笑容。

    郝玫曲指挠了挠他的手心,笑得明媚又勾人,“想要造小人儿也不一定非要等到结婚以后啊,咱们现在就努力嘛,奉子成婚什么的,想想也挺美好的,你说呢。”

    周秘重重点了点头,脚下一轰油门,车子加速向前飙去。

    郝玫已经把出租房退了,把东西都搬到别墅去了。两人商量后,决定先装修别墅二层,一层先住着。等二层装修好,味道跑完了,他们再搬到二层去住,然后重新装修一层。

    好在别墅够大,一层也有四间卧室,足够小两口住了。郝玫挑了一间屋子,打开窗户,外头就是一个小花圃,俩人就先在这间住下了。

    刚才车上的一番谈话,两人心思都有几分火热。进了房间,因是大白天,郝玫把窗帘拉上,周秘抱住她,低头吻着她的唇,正要脱她衣服,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两人不由对视而笑,周秘说:“你接电话。”

    郝玫接通了电话,那头是耿子扬,他想让周秘去一趟公安局,看能不能提供当年“二一一”案的一些线索。

    郝玫挂了手机,对周秘说:“要是不想去市局,我帮你回绝了师兄。”

    周秘偏头想了一下,“有些事,迟早都要面对。你帮我预约一下耿队长,不过事先跟他说明,我能提供的线索恐怕不多。”

    郝玫高兴地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肯直面这件事,说明他已经渐渐放开。两天后,郝玫陪着周秘来到市局问询室,耿子扬早就在等着他们了。

    寒暄了两句,他直入正题,对周秘说:“邵义案和二一一案的侦破如今卡在瓶颈上了,我们派出大量警力排查,一直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所以才想请你来配合调查,你毕竟是受害人的儿子,当年也曾在案发现场,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帮助我们破案。”

    周秘蹙了蹙眉,“当年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小赵警官在一旁记录,吃惊地抬头:“怎么会?”这样的事情,按说应该一辈子永志不忘才对。

    郝玫却知道是怎么回事,解释说:“他这是创伤性失忆。”一个经受过严重挫折的人,由于记忆太痛苦无法忍受,大脑自动把相关的记忆“封存”起来,使人完全忘记了那段痛苦经历。这种症状在医学上被称为“创伤性失忆症”。

    耿子扬把笔扔在桌上,“这样的话,问话还有什么意义?”

    郝玫歉然道:“真不好意思,没能帮到你们。”

    周秘一抬手:“也说不定。”他看着耿子扬,“这几年我一直在做梦,梦中复原了犯罪嫌疑人杀害我爸爸的全过程,可我一直看不清他的长相……”

    耿子扬有了些兴趣,“是个什么样的梦?”

    周秘把梦境的事情跟他原原本本述说了一遍。这阵子,大概是因为跟郝玫住在一起的原因,他倒是不怎么做这个梦了。

    耿子扬听完之后,“你说梦里你看到杀人凶手,是从你爸爸的身后对他发动的袭击?”

    “是。”

    “使用的杀人凶器是断了半截的砖头?”

    “是。”

    耿子扬笑着说:“有点意思!”

    周秘微微诧异:“怎么呢?”

    耿子扬解释道:“我们和技术人员曾多次还原案发过程,凶手最有可能就是从背后下手。还有一点,你说你忘了十年前的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凶手杀人用的是半截砖头呢?”

    郝玫想了一下,对周秘说:“梦都是潜意识的反应,难道说你当年真的看见了凶手杀人的全过程?”

    周秘点了点头:“或许是吧。”他脸色苍白,端起面前的茶杯,手都是哆嗦的,郝玫担心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握住他的手。周秘捏紧她的手,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等他完全平静下来,耿子扬才问:“你真的想不起来,凶手的任何一点体貌特征了?”若能提供一些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哪怕是十年前的,也可以帮助警察有效缩小侦查范围。

    周秘无奈摇摇头,“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无论怎样都看不清。”

    耿子扬和小赵有些泄气。

    周秘手放在桌子上,想了一下,“找个催眠师,帮我做一次深度催眠吧,看能不能想起杀人凶手的样子。”在一些涉及到心理方面的案件中,特殊的刑侦方式必不可少。之前耿子扬就请过催眠师帮忙破案,因此说:“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

    郝玫却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反对。”

    耿子扬皱了皱眉。

    郝玫说:“周秘花了多少时间,才终于走出心里阴影,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让他再度想起十年前的惨事,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她不想周秘再经历一次当年的痛苦。

    耿子扬洒脱一笑:“你们若是不愿意,我们警方也不会强求。”

    周秘伸手一拉郝玫,让她坐下,他看着耿子扬,态度坚决,“给我催眠吧,我也想快点找到杀人凶手,这个案子折磨了我十几年,我想摆脱包袱开始新的生活。”

    “周秘……”郝玫偏头,担心地看着他。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周秘含笑看着她,“我只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

    郝玫见他态度这样坚决,也没再劝他什么,对耿子扬说:“我们可以答应配合你们警方进行催眠,但是催眠师的人选由我们来定。”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耿子扬耸耸肩:“可以。”

    出了市局大门,周秘神色轻松。郝玫却有些担心:“你行吗?让他们警察自己去查吧,你何必要冒险做这些?”

    周秘笑着拉起她的手,“对我有点信心,跟你扯证以后,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周秘了。”

    郝玫心里虽然不踏实,可也知道心魔只能靠自己克服,若周秘真能过了这一关,以后他就可以彻底摆脱童年的阴影,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了。

    其实她也有些期待。

    郝玫在律师行业人脉深广,认识不少业务精湛的催眠师。她找了一个资历最深,水平最高的催眠师——青城大学心理学教授,方迪。

    方迪是郝玫读研时的导师,郝玫毕业后从事律师职业,两人也有过多次的合作。催眠那天,耿子扬作为警方代表也到了。

    “在做催眠之前,我先提醒你们……”方教授讲话慢条斯理,有着学者固有的风范,“催眠有时是会出错的,会干扰你的记忆。”他看着周秘,语气平稳。

    “没关系。”周秘神情平静,“我做好了一切准备。”

    “那好吧。”方教授起身,让周秘躺在事先准备好的一把躺椅上。

    “你要放松精神,什么都不要想,全都按照我的指令去做。”他拿出一块怀表,垂在空中摆动。“你仔细看着这块怀表,聆听它走动的声音。”周秘照做了,看了一会儿,他觉得眼皮渐沉。

    “你开始想象,你处在一望无垠的绿色田野中,周围是不知名的小花,你深吸一口气,能闻到青草的香气。”周秘听他的话,吸了一下鼻子。

    ……

    催眠进行得很顺利,周秘很快就进入催眠状态。

    郝玫和耿子扬在一旁紧张看着。

    方教授:“你现在就在十多年前的家中,躲在衣柜里,外面是呼呼的风声,你听到了吗?”

    周秘:“听到了。”机械的回答。

    方教授:“你的周围一片黑暗,只从衣柜的缝隙透过来一点光线。是不是这样?”

    “是的。”

    方教授:“除了这些,你还听到了什么?”

    第82章 真相扑朔迷离(2)

    “砰!砰!砰!”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拖得很慢,令人毛骨悚然。

    方教授:“那是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周秘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郝玫紧紧攥着手,指甲几乎戳进肉里去。

    方教授:“你可以从衣柜的缝隙向外看一看, 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然后告诉我。”

    周秘:“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方教授:“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用砖头猛砸我爸爸的脑袋, 地上都是血,墙上也都是血, 到处都是血……”他身子扭曲, 脸上呈现出异常痛苦的表情。

    郝玫看得心都碎了,忍不住跨前一步, 耿子扬一把拉住了她, 坚决地摇摇头。若她现在终止了催眠, 之前所作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周秘的痛苦也白受了。

    郝玫自然明白, 她偏开脸, 不忍再看。

    “不要怕, 你仔细看, 能不能看到凶手的脸?”问到最关键的地方, 方教授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耿子扬一眨不眨地盯着周秘的脸,郝玫已经完全不敢看。

    周秘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挣扎,“我……我看……”他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呼哧呼哧喘着气,眼睛里一片灰暗。

    耿子扬一拍大腿,“你到底看到没有?”

    郝玫不悦地瞥他一眼, 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周秘:“你先喝点水,压压惊。”周秘看了郝玫一眼,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片刻后,眼睛里才恢复了神采,他哆嗦着接过矿泉水,拧开盖子往嘴里倒去,结果有一半水都撒在衣服上了。

    刚才的回忆,给了他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你没事吧?”郝玫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担心地问。

    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周秘死死攥住她的手,“我没事,没事……”他又喝了一口水,神色勉强平静了几分。

    耿子扬心急,走过来单刀直入地问:“你到底看没看见杀人凶手的样子?”

    周秘看了他一眼,眼中仍有恐惧,他声音嘶哑地回答:“没有。”

    耿子扬哼了一声:“你醒来的可真是时候。”

    “你够了。”郝玫直眉瞪眼,大声表达不满。周秘低垂着头,不作声,半天不说一句话。

    方教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郝玫和耿子扬,说:“没帮上你们什么忙,真是对不起。”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刚才给周秘催眠,也把他给累坏了,大概是周秘意志力比较坚定,让他进入催眠状态特别的不容易。

    郝玫忙说:“您说的这叫什么话,您能来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给周秘催眠的地点就是两人现在住着的别墅,郝玫给方教授端来自己泡的茶,方教授喝了一杯茶,此时周秘进入卧室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挨着郝玫在沙发上坐下,脸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方教授看了周秘一眼:“之前听小郝说你是创伤性失忆症,刚才给你催眠的时候,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耿子扬感兴趣到问了一句:“怎么呢?”

    方教授:“之前给你催眠的时候,我觉察到似乎有高手在我之前曾为你催眠过,或许你失去的记忆不是因为创伤性失忆症,而是某位催眠大师帮你把那段痛苦的记忆封存了起来。你完全没有印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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