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吐完,终于好受一点的阿一,看向声音的方向,忽然就注意到了李遇微微抖动的袖子,和藏在袖子底下似乎紧握着什么,什么东西?拳头?

    他在……忍耐?

    导火索终于朝着机关室呼啸而去。

    砰,砰!

    哪怕机关室建造得再牢固,这会儿也有点承受不住,发出了悲鸣,不过也幸好它足够坚固,除了洒落一些石子,终于在自燃和震动后,一切归于平静。

    瞎了的眼,却好似流下了泪。

    那是汗水太多,落在脸上,水滴缓缓滑落脸庞。

    遥远的记忆像是馄饨中传来的模糊歌谣,由远及近回荡在耳边,悲伤的,欢乐的,痛苦的,感动的,交织成光怪陆离的画面……

    【傅哥,别哭。】吉可的声音。

    【我没有哭,哭是需要眼泪的。】我怎么有哭的资格。

    天煞孤星啊,哈哈哈哈哈哈——

    傅辰想笑,特别想大声大笑,笑得落泪的那种,但现在,他或许连泪腺都消失了。

    盛宴的最后谢幕,结束了。

    第175章

    地面的剧烈震动总算缓了下来, 众人喘息着躲在石板通道口下方,心有余悸的想, 若是刚才他们出去, 现在哪里还有活路?

    不少人眼中还含着泪,看着通道口,久久无言。

    就在他们准备打开那唯一出口的石板时, 邵华池阻止了他们,让原本一马当先的几个人先下来, 自己踩着梯子,只将石板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视线虽然受到局限,不过却能看到机关的一角,最重要的是能闻到一些味道。

    这种味道并不算浓郁, 却是不容忽视的,那是属于的火药的淡淡硫磺和大蒜味。

    硫磺——火药?

    刺鼻大蒜味——白磷?

    这样的猜测并没有事实根据, 只是他将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

    当年晋国皇宫发生的鬼火事件, 后来调查得知与傅辰息息相关, 邵华池也是找到了傅辰, 傅辰当时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为了取得新主子七殿下的信任, 将这个小伎俩又让人演示了一遍, 让邵华池记忆犹新,以前脑子里恐怖的“灵魂作祟”居然是可以“做”出来的,不可否认, 当时的邵华池内心是有那么些敬意的,但一想到傅辰的身份,太监的地位相当于下等贱民,那点刚起来的想法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过白磷的气息他却是记在脑海里了。

    这个地下火器库构造看似简单,却危机重重。他想到之前两次的齿轮转动声音,以及那些机关的布置,这个出口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通过。再者邵华池虽然没有说,但这接近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他算过他们走的方向,这是他们救傅辰出来的方位附近。

    诸多疑点加起来,让他不得不多留了一手。

    接下来,邵华池爬了下去,告诉众人,维持着将石板微微打开的程度,然后就惨叫,越凄惨越好,弄出动静,像是被火烧了那样,但前提是不能完全打开石板。

    虽然不明白邵华池的意思,但是所有人依旧照做了,惨叫还是很好办的,他们哪个嗓门都能发出各种款式的惨叫,但动静就有点难了,到底他们人不能出去,又怎么能出声。

    办法是想出来的,两队人一合计,既然邵华池言明不能出去,那么就代表这个所谓的出口是有危险的,人不行就用物来代替。他们就要造出别的混乱,于是就解开了身上的武器、水壶等,对着那细微的开口,往外扔,声音越乱越好。

    这样的馊主意对于隔音特别好的机关室来说,是相当适合的混淆视听模式。

    看制造的混乱差不多了,邵华池就喊了暂停,接下来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一步,而这一步他还没想到用来抵挡的好办法。他刚才已经通过不多的视线范围,发现了这里被设置了一个连环陷阱,也就是他们只要将石板出口完全打开,就会启动在上方的白磷,当白磷洒下来,就会联动在地上的火药包,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但现在如果他们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坐以待毙的话,那么对付他们的可能就不是陷阱而是真正的军马了,以他们现在的受伤情况,不拼必死无疑,拼了却还有一线生机。

    既然如此,所有人当然选择拼了。

    白磷必须掉下来,但他们不能死!

    要蒙骗在这个机关室外面的人,他们就必须想办法待会将那石板彻底打开,然后在白磷掉下来之前,再用东西堵住这个口子。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却是困难重重。

    但这其中有一个很关键地方,就是石板早就被人做过手脚了,当石板门完全打开后就关不上了,可若是不完全打开就没办法启动上方的白磷掉落,这简直就是个死局,现在他们就必须想办法在短时间里弄到一块能够填充这个入口的东西,不让那些白磷掉落下来碰到下方的人。

    可外面的人还在等他们这里的动静,短时间里他们怎么才能想到堵塞洞口的办法。

    正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之前那个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不想拖累邵华池等人的亲卫兵,朝着邵华池跪了下来。

    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个叫大勇的汉子为何突然如此,邵华池并不是平时会摆架子的人,要说皇子里最冷漠的是七殿下,但最关心底层人的也是他。邵华池上前一步想要把他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男儿膝下有黄金,无要事不要随随便便跪我。”

    “主子,我感觉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属下想要去……填那个洞。”大勇将自己想的主意说了出来,似乎怕邵华池不同意,又接着说:“如果没有适合的东西去填这个地方,所有人都会死,那不如让我一个人去,我只要上去了,就能在最快的时间找上面能够堵塞的东西,哪怕没有,我用自己也能抵挡很长时间不让白磷撒入这里。”

    听到自己底下的兵说了那么长一段,邵华池只注意到了填那个洞几个字,填……拿什么填?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愤怒之色溢于言表,“你是我的兵,就没有……”

    “主子!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外面的人如果冲进来,所有人都……”大勇泪如泉涌,一个彪形大汉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哪怕我们都死了,您都不能出事。”

    要是能活着,谁又想找死,其他一些受伤过重,觉得自己都快支撑不住的亲卫看看外面,又看着这个大汉,咬了咬牙,也下了某种决定,步履蹒跚地上前,缓缓跪在邵华池面前,“大勇一个不够,还有我们!”

    这一跪,跪的是一条条命,是他们心中最后的坚持和不畏。

    邵华池鼻头一酸,眼睛已经被染成了通红,“闭嘴……都给我闭嘴!”

    “殿下,没有时间了啊!!!”他们不停往出口的地方观察,生怕下一刻就有人冲进来将他们全部解决掉。

    气氛沉重,却没有人阻止他们,看着这些亲卫挺直的脊梁,形成的是一种说不清的精神,似乎很难想象有这样一群人能够为了某个人的性命奋不顾身。

    青染听到那声称呼,殿下?

    这时候,已经没人注意这样的细节,也无法去在乎。

    “求您答应我们最后的要求!您曾经说过,把每一场战役当做自己的最后一次。哪怕死,也要死得其所,跟着您的我们也自当如此!”

    这些话邵华池的确说过,在战场上,他自己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大勇爬到邵华池脚边,不断磕头,像是要把这辈子剩下未能磕过的头都磕完,“殿下,晋国已经腐朽了,我们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没有人看到,所有皇宫贵族们视而不见,您是我们的希望,我们千千万万百姓要靠您才能继续走下去啊。”

    那么多皇子里,只有七殿下做过事实,防洪救灾,守卫边疆,以身涉险,从不贪墨,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功劳鱼肉百姓,这样的殿下他们看在眼里的。

    那一双双视线看过来的时候,压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邵华池整个人都像是在痉挛,太阳穴的青筋浮出,看上去分外狰狞。

    他艰难地吐出他出生至今最艰难的一个字:“好。”

    “请下军令。”他们是战士,哪怕是最后一刻也坚持着以一个战士的尊严死亡。

    邵华池的视线看着这一个个请命的士兵,似乎要记住他们最后的模样,时间好似静止了,沙哑的声音缓缓吐出他们一个个的名字,“众将听命,堵住出口,我们——寸土不让。”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却前所有为的坚定。

    其他人看着他们,哪怕今日换做自己,也会做一样的选择,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打开了出口的石板,如邵华池预料的那样,它关不上了,亲卫们只看了一眼,这是已经事先预料的事,并不奇怪,就快速冲到了外面,当发现机关室里没有任何堵住出口的东西,最后一个出来的士兵几乎义无反顾地用身体堵住了出口的漏洞。

    一个个战士叠上去,将出口堵的严严实实。

    白磷弹洒在最上面的那个战士身上,他的惨叫不绝于耳,一声声鞭打在下方人的心中。最上面的士兵在背部燃烧的时候,忍痛迅速离开身下人,有人抱住火药包,瞬间就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们倒下了,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呜……”青染捂着嘴,潸然泪下。

    不止是青染,无论是傅辰的人,还是邵华池的其他士兵,看着那依旧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出口,每一个都眼含极端的痛苦与恨意,对敌人的熊熊的怒火炙烤着他们。

    也许今天这些牺牲自己的士兵根本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甚至连名字都没多少人记得,但这一刻,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都永远记在邵华池等人心中。

    邵华池双眼湿润,轻声道:“傅辰,这就是你说的,一将成名……万骨枯吗?”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想要了。

    当彻底没了动静的时候,邵华池他们能看到的就是出口处,那几乎被烧成骨架却依旧横亘在上面的人,至死而守。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爆炸触碰了什么机关,那原本关上的门又一次打开,邵华池安静地看着那幽深的远处,“我们走。”

    他甚至不能给这些人收尸,因为那些尸骨都是含毒的。

    飘到地方的毒气,已经让不少人出现了呕吐的现象,现在离开才是当务之急。

    白磷的燃烧物质也是有剧毒的,他们不能长时间呼吸这种气体,而他想要保护剩下的每一个人,这五年来,他一次次体会到,身为皇子,他承担的是一个叫做责任的词。

    这一点,作为始作俑者的扉卿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当一切归于平静后,扉卿并没有进去,为了以防万一,他让人守在外面,等毒气彻底散去后再进去,考虑到里面尸首爆发出的巨大毒素,他将“开棺验尸”时间定在一个月后,机关室暂时被封锁了。

    李遇没提什么意见,少有的非常安静,看在他中了箭伤,阿四寻了间还没有被彻底焚毁的屋子,把他给放了进去,又让几个护卫看着他,给他定时换药。刚出门就看到神色凝重的阿一,“怎么了,七杀都解决了怎么还一脸郁闷。”

    “你确定解决了?”阿一哂笑道。

    “什么意思,别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

    “我刚吐完,想要歇一会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李遇居然对着机关室在颤抖,相当忍耐的模样,你不觉得,这很古怪吗?”

    阿四却有些不以为然,李遇很痛,而且非常忍耐,这点他是清楚的,这些年也常常劝阿一,缓解他和李遇的矛盾,其实他知道,一开始阿一也是喜爱李遇的,但这一切从阿三离开后开始彻底变质,阿一把对阿三离世的愤怒迁怒到李遇身上。

    “阿一,这些年你一直针对李遇,将阿三的死全部怪到一个孩子身上,让他来承担所有的一切,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阿三离开的事,我们不好受,但李遇也很难过,你应该放下成见,去试着接纳他。”

    “孩子!孩子?你们一个个看他是个孩子,他做什么事情都觉得他在恶作剧,纵容他,不以为然,你们怎么不仔细想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些不过是他营造给你们这样的错觉!”想到这里,阿一就想呕出一口血来,李遇实在太会做戏了,就是他们英明无比的主公,都被李遇给唬住了,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阿一,这都是你的个人偏见。”

    阿一冷笑,有偏见的是谁,是你们谁对李遇过于偏爱,“自从他出现了,阿三就莫名其妙叛变了,你觉得这可能吗?还孩子,十九岁了,巨婴吗?你们怎么不看看这些蹊跷的地方。”

    阿四似乎也有些无奈了,“这就是你不惜派了底下人不断刺杀他的理由?”

    阿一不由倒退了一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他以为这些年做的足够隐秘。

    “你以为自己做的事情,主公不知道吗?阿一,李遇为你次次说情,要不然你以为有什么能逃过主公的法眼。”这样的不安定因素,是主公最为反感的。

    “他为我求情,只是为了让你们更加怜惜他,我可没他装可怜的本事。”阿一也知道李遇的能说会道,做事情滴水不漏,几乎是个毫无破绽的人,这么多年他甚至都没有抓到李遇的把柄,不是没问题,就是隐藏的太深,他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这次算是最大的破绽了,还是李遇主动送上门的。

    “我记得李遇说过一句话,浊者见浊,清者见清。”阿四继续劝道,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这隐含的意思,让阿一脸色一变,这个李遇简直是个怪物一样的存在,他甚至隐隐的感觉到后怕,这五年里,李遇在潜移默化地洗脑身边的人,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李遇有什么问题,就连刚刚和李遇结实的扉卿,都在话里话外,对他很是欣赏。

    阿一意识到,也许李遇已经做到了哪怕露出破绽,也会有人帮他自动圆谎的程度,这是多么细思极恐的现象。

    到这个地步,再不除掉李遇,他担心会有更不堪设想的结果。

    “阿四,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信多年兄弟的我还是他?”

    阿一的目光中露出的认真神色,让阿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阿一已经完全是攻击状态的模样,阿四脑中也划过一丝曾经若有似无的疑惑,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阿四看来,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多年信赖的兄弟,共同效力主公,一个是另一个最好的兄弟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自己也当做弟弟一样照顾,特比是李遇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有这么个体贴的弟弟任何人都会心中有所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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