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差点被她气得吐血,但又拿她没办法——人家是大夏最尊贵的长乐永安公主,陛下娘娘的掌上明珠,他能拿她怎么办?只能强忍着扯出一个微笑来,咬牙道:“好,你要看是吧?那你就去看好了,只是我有言在先,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可是概不负责的。”

    沈令月无辜地眨巴眨巴双眼:“我若出意外,父皇可是会大发雷霆的。表哥,这样也不要紧吗?”

    ……忍耐,一定要忍耐。

    “公主这般心思玲珑,伶牙俐齿,又怎么会出意外呢?未免太看不起自己了吧?”他强忍着微笑道,“走吧。”

    “去哪?”沈令月故作懵懂。

    “你不是要去看马吗,”谢初道,带着一点被气狠了的无奈,“我这就带你去!”

    “谢谢表哥!”沈令月顿时笑靥如花,“表哥,你人真好。”

    谢初差点被自己绊了个跟头。

    就这样,沈令月跟着谢初来到了章武营的马厩附近,一路上她都兴致勃勃的,时不时问谢初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折磨得他是痛苦不已,也让她愈发兴致高涨起来。

    没办法,宫里头的人都碍着她的公主身份而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要么就是谄媚讨好阿谀奉承,实在无趣得很,好不容易碰上了个这么好玩的人,她当然要好好尽兴一番,谁叫她是娇纵蛮横不懂得知书达理的公主呢,自然要不成体统一点、不识大体一点了。

    沈令月是开心了,谢初却差点被她折磨得以头抢地,偏生男子汉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表现出来对沈令月的一丁点投降,只能面无表情地绷着一张脸走着。

    行至中途,一列巡逻的卫兵路过他们身旁,沈令月心血来潮,叫住了领头的什长询问一些军中事宜,诸如“何时午休”、“伙食如何”、“用膳规矩”之类的问题,全然没有察觉到身旁谢初越来越黑的脸色。

    谢初的面色不善是被沈令月折磨出来的,但那什长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被沈令月免礼后也不敢起来,就这么低着头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回答着沈令月的话,仿佛他抬一下头就会被谢初一剑刺瞎双目一样。

    ……很好,看来除了他横刀夺爱强取豪夺勇抢三公主这个谣言之外,这营里又要多一种新的谣言了。

    好不容易让沈令月放过了那什长,他们也总算是来到了马厩,谢初大大地松了口气,屏退看守在马厩旁的牧尉,亲自上前,从一个单间里牵了云中驹出来。

    时隔数天,云中驹看上去同在宫里那会儿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身上的马具被人换了一副,由轻巧的皮革换成了常用的款式,看上去更为高大帅气,也更像一匹宝马了。

    沈令月遗传了她父皇的爱马天性,纵然她说要来看马有很大成分是为了和谢初抬杠,不肯露怯,但在看到云中驹的那一瞬间,她还是禁不住双眸一亮,露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出来。

    “云中驹,你好呀!”

    她笑着上前,见马儿对她的靠近并无什么过激的反应,便更靠近了几分,和那天一样抚摸着它的鬃毛道:“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啊?又踢断了多少人的肋骨、踢折了多少人的手臂啊?”

    谢初听得忍不住嘴角一抽,这三公主表达爱意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他把马牵到马场中央,见沈令月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纠结再三,还是开口劝道:“公主,此马野性难驯,还是别骑了吧,我给你去找头别的马来?”和她赌气是一回事,让她真的骑马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这云中驹实在性烈,要是真发生什么事,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只不过沈令月并不领他的情,敷衍道:“要的就是野性难驯,那种温顺的马儿我见得多了,我骑它作甚?越是野才越有挑战性,也越有成就感,这一点表哥你不会不懂吧?”

    谢初暗暗咬了咬牙,他懂,他就是太懂了所以才会担心的!

    “公主,你别把我说的不当回事,要是真出了事,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可是它对我的靠近并不排斥呀。”沈令月笑着看向他,“你看,我现在在给它顺毛,它也没撂起蹄子来踢我啊。”

    谢初无奈道:“那是因为我站在这里,所以它才这么温顺的。”

    “那可不一定,想当初它身上的马鞍马镫还是我给它安上的呢。”沈令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像是驱赶什么飞虫一样对着谢初道,“不过你还真是提醒我了,表哥,你走远点,我想看看它还认不认得我。快快快,往后退一点。”

    “公主,你还是——”

    “表哥,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要以为你是喜欢我、担心我了。”

    “好,”谢初被她这个态度气得磨牙,“公主,你尽管去驯、去骑,下臣这就离开,不再来污殿下的眼。”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套用他爹今天早上说过的那句话,不受点教训她还以为自己能耐了,能上天了!

    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边走边道:“公主殿下尽管驯马,只是若受了什么伤,可别又推到我身上,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

    “当”之一字尚未说完,他身后就猛地响起了沈令月的一声惊呼,他猝然转头,就见一抹红影正摇摇欲坠地往地上跌去,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抢步上前,在她落地前把她一把拦腰抱住。

    “公主,你没事吧?!”

    已是暮春,天气转暖,众人的衣裳都由冬日的风披大氅改成了较为轻薄的料子,身着骑装的沈令月也不例外,因此,当谢初一把拦腰抱住落马的她时,她的体温很容易地就隔着几层薄衫传了过来,让他的心猛地一跳。

    心猿意马的不仅仅是谢初,还有假装落马的沈令月。

    “表哥,你……”

    她本来只是想逗一下谢初,毕竟她一向看人很准,知道谢初虽然口头上说着不再管她,可要是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他一定还是会赶过来救她的,她甚至连调笑他的说辞都想好了。

    而现在,谢初的确赶了过来,也的确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救了她,可她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怔怔地望着他,一张俏脸逐渐漫上了几分红晕。

    率先回过神的是谢初,“公主,你没事吧?”他定了定神,一手拦腰,一手搭肩地把沈令月扶稳了,正待询问细况,却又忽然察觉到这么拥着一个姑娘家有所不妥,连忙松手后退几步,手足无措道,“公主,你……你伤到哪里没有?”

    沈令月瞧着他,没有说话。

    她的眼珠很黑,黑到了极致,反倒多出了几分水墨一般明亮润滑的光泽来,明眸善睐不外如是,她似乎是被吓到了,双颊染上了几抹红晕,更显得她脸蛋白皙、娇嫩欲滴,直盯得谢初心头打鼓。

    恰逢云中驹甩着马尾从鼻孔里喷了一声气,他连忙上前几步,如蒙大赦一般拉过马缰,有些不自在地笑道:“我就说嘛,这马……性情太烈,对,性情太烈,不适合你,你还是别骑了……会有危险,我把它牵回去?”

    17.约定

    “哦,好。”沈令月也回过神来,“那就牵回去吧,我……改日再骑。”她没有说刚才的落马是她有意为之的,因为要是谢初得知这只不过是一个她的恶作剧,肯定不会一笑了之,说不准就此和她生分了,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遂点头应了一声,走到一边给他让路。

    顿了顿,她又对他展开一个笑容:“谢谢你,表哥。”虽说落马只是她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就算谢初不折回来她也不会有什么事,但人家就是赶回来救她了,还是在被她气到半死后折回来的,这一声感谢他担当得起,她也道谢得心甘情愿。

    谢初先是一愣,而后又望着沈令月颊边微陷的梨涡呆了一呆,这才回过神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地回了她一声不客气,牵着云中驹往马厩走去。

    就在他牵马转身离开的瞬间,一阵微风忽然自东南边飘来,轻灵灵地滑过围场、刮过草地,带着不知从哪而来的柳絮在空中旋转飞舞,星星点点如同雪屑一般,落在他们二人的肩头发间,又在下一刻随风飘向远方,缠缠绕绕、分分合合,颇有缱绻缠绵之姿。

    谢初在青州时看惯了漫天飞舞的柳絮,因此见到这番情景也不惊讶,只驻足拂去了停留在肩头的柳絮后就继续牵着马往前走去,倒是沈令月颇为惊喜,因为柳絮最喜随风乱舞之性,先帝怕有体弱之人受不住,便命长安城中甚少植柳,长这么大,她也只是在寥寥几次的长林苑之行中见到过零星一两点飞舞的柳絮,虽也淡美如雪,但到底单丝不成线,看着乏味,没想到今日却在这章武营中见到了这么多成片飞舞的柳絮,不由得惊喜交加,展露笑颜。

    想来,是这里地处郊外,对柳树管理不像长安内城那般严厉,又多有驿站长亭、沿途种植了不少垂柳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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