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慈回了月泉宫,就把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东西零零散散的铺了一矮几,董慈看得又好笑又感动,秦真这是当真把她当孩子了,什么泥人面人,玉簪手镯,铃铛手串,还有各地时兴的小玩意,品种繁多,看得她眼花缭乱,里面竟真的有一小包金叶子,还有一包银贝,装钱的袋子有点旧,想来是攒了有一段时间了。

    董慈一手捏着一个可爱萌新的泥娃娃,一手握着一根羊脂玉簪,眼眶都有些发热了,说真的,两辈子两个世界,像这样对她好得掏心掏肺的,秦真还是头一个。

    她来这里可真是一点都不亏,阴差阳错得了这么一个哥哥,也算是老天爷莫大的恩惠了。

    董慈把脸埋进秦真给她准备的衣裙里,脑袋搁在上面翻过来又翻过去,心说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嫁给秦真……别怪她大逆不道,说真的,要是秦真年纪大一点有个二十五六岁三十岁,又没有定亲,她都想倒追他啦!

    董慈长吁短叹地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见兴平进来了,这才去把自己装东西的小箱子拿出来,把这些礼物连着钱袋子一起装进去,她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富豪,秦真给的这些钱她也用不上,倒是可以攒起来,以后可以给小侄女们添置嫁妆嘛!

    董慈拍了拍重了不少的盒子,心说以后她背着跑江湖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兴平脸色有点不太好,心不在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住朝宫门口张望,董慈不由问,“出什么事了么?公子去哪里了,怎么没带你……”

    兴平看了董慈一眼,心说主子去女闾的事也没藏着掖着,他说一说也无妨,董姑娘古里古怪的,说不定还真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兴平死那当活马医,全当自己找了个倾诉的对象,苦着脸朝董慈道,“公子去女闾了。”

    董慈愣了一下,兴平也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跟一个女童说女闾的事,她能懂就怪了。

    兴平倒是料错了,女闾的事,董慈还恰好就懂一些。

    董慈蹙眉问,“谁请去的?”

    女闾就是妓院的意思,这种妓院又跟后世人了解的妓院有些不同,因为它是官办的。

    女闾是妓院青楼的前身。

    说起来可能让人有点难以接受,但历史上首次创办妓院的恰好是号称华夏第一相的贤臣之师管仲。

    大天[朝的人可能没有一个不知道管仲的,每一个做官的都想朝管仲靠齐,他是春秋时期重要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在任期间大兴改革、富国强兵,励精图治一步一步将齐桓公推上了春秋五霸的位置。

    “微管仲,吾齐被发左衽矣。”孔子这样夸赞他,“管仲辅佐齐桓公做诸侯霸主,一匡天下,要是没有管仲,我们都会披头散发,左开衣襟,成为蛮人统治下的老百姓了。”

    这一段话由孔圣人说出来,其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可就是这样一个彪炳史册的治世能臣,却成了大天[朝世世代代性服务行业供奉的保护神。

    这多少让人有些难以接受,正因为这一条,管仲贤臣名将的名声之外,又背上了许多不怀好意的揣测和责难。

    董慈一再提醒自己,莫要用后世人的眼光和习俗来看待两千多年前的人和事,当时当地,管仲采取的这项举措,确实是带有一定的经济政治目的。

    这项措施带来的经济效益和政治效益先不说,光是它能流传后世历朝历代将近两千多年,就足以证明它在当时社会条件下存在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了。

    管仲创立了女闾之后,其他国家争相效仿,秦国自然能也不例外。

    秦国的女闾又有些不一样,秦国人不好玩乐,闲散懒惰之人动辄论罪处置,就算不是牢狱之灾,也要罚你上缴几幅铠甲盾牌什么的补充军需,因此这女闾舍在咸阳城的生意也就十分冷清,开设女闾的目的本就是给朝廷创收,士人们就算去了,也背着募捐军粮的名头,它有些不成文的规定和惯例,去了非得要扒下一层油皮来,没有些家底的人,轻易是不敢去的。

    董慈蹙眉问,“哪家请公子去的?”

    董慈这模样分明是懂的,兴平心下有些诧异,忙回道,“就是上次那个游正卿家的嫡子了……”

    董慈眼皮跳了跳,见提起游家兴平脸色更难看,不由问,“该不会是说想道歉,所以请来一聚,吃酒玩乐罢?”

    兴平点了点头,董慈有些哭笑不得,这群混小子们哪里是来道歉的,分明是气不顺,找了个理由,想光明正大地削赵小政一顿罢了。

    咸阳城里但凡知道点宫廷内[幕的,哪会不知赵政是个两袖清风的穷公子,秦国王室也没有骄纵子嗣的惯例,原先秦惠文王嬴驷还被赶去民间体验人间疾苦呢,赵政每月就领那么点银饷,养点人估计都捉襟见肘,哪来的钱财挥霍。

    吕不韦前几个月刚刚把东周灭了,这段时间秦国上下也没什么战事,董慈想了想,又问兴平道,“最近可是哪里又有天灾了。”

    董慈这么一说,兴平也恍然道,“是定阳那边,三年大旱,百姓们颗粒无收,晨间杨谋士他们还都说要给那边捐点钱财物件什么的。”

    果真跟她想的一样,董慈忍不住啧了一声,姓游的这招可够损的,官员们是知道赵小政没钱,可百姓们不知道啊,在百姓眼里,赵政贵为一国公子,他都没钱,谁还有钱……

    人家送了份礼来诚心道歉,你不去那就是心胸狭隘了,去了不给灾区人民捐物捐粮,难免要落得吝啬寡义的名声……

    这游辛友背后莫不是有高人指点不成,凭他那二楞子的模样,估计还想不出这么合时宜的计谋来,董慈有些咂舌,这帮兔崽子,正事不干每日瞎琢磨这些阴人的诡计,要是肯像各家的老爹一样把心思花在治国安邦上,秦国也不会熬了两代就过气了。

    现在却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董慈定了定神,指了指墙边放着的箱子,起身朝兴平道,“兴平拿上东西,咱们找公子去!”

    第30章 .财大了气也粗了

    兴平本就挂心主子, 当下也顾不得细想他一个阉人合不合适去女闾舍的问题了,抬了箱子跟在董慈后面出宫去了。

    城东女闾并不难找,今日似乎也不同寻常的热闹,大白天的董慈在门外就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吆喝声, 游辛友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尤为特别,董慈一听就把人分辨出来了。

    女闾阁本就是供士人玩乐潇洒的地方, 修建得开阔辽远,中间是一个下沉带台阶的舞场, 可供乐女鼓乐起舞, 现下没有奏乐歌舞声,倒有个薄纱轻襦的女子跪坐其中,舞场外围满了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有几个做仆人随从的模样打扮, 一面看着女子评头论足, 一面时不时的往楼上望去。

    女子有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用白玉簪高高挽在脑后, 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来,她微微垂着头, 娴静素雅, 纵然不见眉眼, 端看这清丽脱俗的姿容仪态, 也是一枚一等一的大美女了。

    董慈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游辛友, 赵政也在楼上,隔得太远了,董慈也分辨不出赵小政的神色如何,被人逼迫算计至此,想必陛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政身边就跟了王青一个,比起游辛友呼朋唤友奴仆簇拥,显得势力尤其单薄,董慈忙领着兴平上了楼。

    游辛友坐在矮几上,一手杵着膝盖,一脚蹬在走廊的围栏上,吊儿郎当一副二世祖的模样,说话倒是比之前客气婉转许多了,“公子挑选的这位乐女甚是美丽,吾心悦之,愿出十镒买之,如何?”

    十镒不是小数目,这已经是游辛友第三次看上赵政点的乐女了。

    赵政自进来总共就点了三次,三次都被游辛友横插一杠子。

    要是一个也点不到,今日赵政走出城东女闾这扇门,只怕咸阳城里立马就有了一个能娱乐大众的饭后谈资了。

    下面渐渐有了些起哄声,王青有点憋不住,压低了声音朝赵政道,“姓游的不就仗着公子出不起钱,想看公子的笑话么?钱咱们有的是,不如……”

    赵政制止了他,不甚在意,“不必跟他争一时之气,走的时候直接给定阳捐上十金,这两年父王太后也赏了不少东西,你拿去与人换了,凑一凑,也够了。”

    王青也明白赵政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手里有钱有人这件事,还是藏严实些比较好。

    王青这边不发话,那边游辛友神色激动,问话的声音更高昂了,“怎么样,公子政,难道这一个你也想拱手相让不成?”

    游辛友嘴皮子一动,董慈就知道他要喷什么粪了,当下也不耽搁,从赵政背后冒出来,扬声道,“定阳同袍乡亲们正处生死危难之中,我们公子愿出百金,敬上一点微薄之力!”

    十金都不算小数目了,更何况百金!

    百金是什么数量,当前吕不韦贿赂赵国的朝中重臣,也不过尔尔了!

    更何况就算有钱,也不是拿来这么烧着玩的!

    满场哗然,游辛友怀疑自己听错了,脱口问,“多少?”

    “百金!我家公子愿意出百金!”董慈咧嘴一笑,底气十足地回应道,说真的,自上次在临淄的客舍里撒了一把钱之后,董慈就发现自己爱上了这股挥金如土的土豪劲!虽然看起来确实是挺暴发户挺没品位的,但这感觉简直爽翻了好么?

    果然这把金子撒下去,楼下都炸开了锅,连那名女子都不由自主扬起了头,一张绝色清丽的脸上有些动容之色,一双美目遥遥朝这边看了过来。

    赵政看着昂首挺胸像母鸡一样站来他面前的董慈,好笑之余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心说她究竟知不知道一百金是多少钱,这么随随便便就扔了出去,之前不过几块银贝就心疼得眼抽筋,现在这算是财大了,气也粗了么?

    王青略一想就知道这些金子是哪里来的了,顿时长长舒了口气,朝董慈行礼笑道,“多谢姑娘解围了!”

    对面游辛友一仔细看,认出是董慈当下就变了脸,似乎又想起那日不堪的往事了,神色都冷了下来,董慈朝他咧嘴一笑,心说你不过一个正卿家的儿子,对秦国也不是有多少贡献,仗着夏太后的宠爱就敢为难始皇陛下,今天不让你好好受点教训,你就不知道始皇帝是招惹不得的!

    王青凑到董慈身边,低声道,“姑娘将下面那位女子包下来,银钱回头属下再给姑娘补进去。”

    董慈也知这姑娘还是要下来比较好,帮人撒钱,尤其是帮陛下撒钱,她自然是一百个乐意了!

    董慈点头应下,精神奕奕地道,“公子养了我这么久,也该到我报恩的时候了!”

    要报恩也不是这种报法,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即可。

    赵政本是想起身告辞,但看着眼前这只小老鼠意气风发眉飞色舞的模样,又想着此事给她闹一闹也无妨,便点头应下了。

    赵政想着她一张嘴能把人气得吐血的本事,嘱咐道,“最近多事之秋,适可而止,别闹得太过分了。”

    董慈应了一声,有了赵小政在后面撑腰,董慈的底气就足了许多。

    那边游辛友似乎已经缓过气来,抬手压了压,等楼下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才开口道,“开了场不可回头,公子财大气粗,再给定阳的百姓进些绵薄之力想必也不在话下!”

    游辛友说着狠笑了一声,死死盯着董慈道,“这位青娘姿容貌美舞艺超群,又是个识文断字的,公子不如买回去笔墨添香,也好过身边无人使唤,让这又丑又干瘪的黄毛丫头来跟前晃来晃。”

    赵政听了这话,漫不经心扫了眼堂下跪着的女子,心里就掂量比较了两下。

    一,昨天晚上他已经仔细将他的小奴隶研究过一遍了,等他把人拘在身边好吃好喝好睡的养上几个月,长大之后这青娘连她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的。

    二,董慈舞艺超不超群他不知道,但身为一个姑娘她的武艺勉强能看得过眼,两者相较,他更中意后者。

    三,五十个识文断字的青娘,只怕都比不上一个董慈有学问。

    四,董慈是有点丑,但他看都懒得看那女子一眼,相比之下,眼睛污点似乎也没什么。

    无论拖出哪一条来比,他都没有为这女子花上半株钱的理由。

    赵政想得开,董慈却是被又丑又干瘪这五个字刺激到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就算是事实,你也别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呀!

    好呀,要拼钱是么,她现在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董慈也跟着笑道,“这姑娘是挺不错,我家公子年少英俊风仪不凡,正缺个美人相伴,我出三十镒!”

    别的不怕,就怕你不上钩!

    游辛友闻言嘴角勾起笑,抱臂而立,旁边有个年轻的公子哥开口道,“吾出一金!”

    用一金买个家臣奴婢可谓天价!堂下喧闹声更甚,气氛越来越热烈,起哄声此起彼伏,“加价呀!还有更高的么?快加价呀!”

    董慈瞥了眼自己的小金库,脊背又挺了挺,心说还好还好带得多,她这可是头一次替男神陛下办事,要是办砸了,那岂不是给后世粉丝团丢脸了!

    不就是个姑娘么?她还非得要替男神包下来不可!

    “五十金!”

    这下游辛友的表情都变了,他纵然有权势,但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再多下去可就有些不妙了,好在他这些年从太后王上那里得了不少赏,这点钱还不至于出不起,“六十金!”

    董慈一听这小子的口气,就知道他快没钱了,心里嗤笑了一声,大声道,“八十金!”这钱总归要流进国库的口袋,反正也不亏,何况还能得这么个大美人!

    “八十五金!”

    “九十金!”

    “九十五金!”

    “……九十六金!”

    堂下之人更是兴奋得嗷嗷嗷直叫,不少呆在房间里的乐女舞女都出来了,好奇的掩着面指指点点,舍里面气氛更是热烈,喧哗声都要把房顶掀起来了,吆喝声不绝于耳,“加呀加呀!”

    再加她下去她可就没钱了,董慈后脑勺的汗都出来了,心说她是不是蠢,跟姓游的这傻子置什么气!

    董慈心里有些发虚,气势上却是半点不弱,学游辛友抬着下颌的拿鼻孔看人的模样,眼睛里流出挑衅的目光,游辛友这傻孩子果然不经激,脱口道,“我出一百金!”

    好家伙,这是死杠上了!董慈咂舌,正想着是不是再加一点,就听见赵政的低声警告了,“好了,玩够了就回来。”

    赵政说完也不等董慈回话,起身朝游辛友道,“既然游士子愿出一百金买这位乐女,君子不夺人所爱,游士子就请便,我还有课业,就先告辞了。”

    高!高明!

    赵政这话一出,游辛友的脸都变绿了,董慈哈哈笑了一声,跑到赵政身边,心说赵小政这招可是太毒了,他虽然是一分钱没出,但刚才的阵仗在那里,董慈出的钱也在那里,谁还敢编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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