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就念佛:“你能不清高就很好,就是伸手要嫁妆,得你祖母喜欢的时候才能讨。”伸头往外面去看,张氏就更狐疑:“老太太居然还不睡,这是怎么了?旧事又丢下开不成,这就不对了,论起来今天我们老太太算是占了上风,怎么还是不肯喜欢?”

    “也许笑多了难过,放下脸子舒服些。”玉珠说着,继续去查看宝珠的嫁妆。而张氏自己叽咕道:“大冷的天老太太可不能病,她病下来,折腾得人守着不说,还要把我姑娘的嫁妆给耽误才是。”

    玉珠的亲事,订在殿试后面,在下半年里。这是常大人怕殿试前成亲影响儿子科考,又有张氏的含意在内,张氏想着女婿是书呆子之家,若是中得又高又大,虽然不敢想他状元跨马游街来迎亲,但那新郎帽子上金花是金殿上得来的,就把另外两个姑爷全给比下去。

    四姑爷就算中的再高,也一般的有宫里赏下来的金花,可他成亲时金花却不是这一对不是吗?

    又加上婆媳进京后,关系渐好。张氏就摆出体贴的媳妇模样:“我不关心她,还有谁关心她呢?”就让青花打帘子,出门往老太太正房来看视。

    走到正房门外,见邵氏也到了,原来邵氏想自己出了正月就往女婿家里度日,若是老太太总念着旧事病下来,春寒的日子生病可大可小,老太太病上一个月,邵氏可就不能按时去女婿家,她也拿出关切的好媳妇模样,也来看视。

    两个奶奶进了门,见老太太还是木然呆坐,眼珠子都似不会动,明显有心事滞住般。邵氏张氏暗道,来得却巧,关心的也是时候。

    “母亲,这么晚了不睡,总还是想以前的事情不开心?”邵氏问道。

    张氏跟上:“那府里从上到下都是陪笑脸儿,母亲也该大量些儿,不该回来再生气才对。”

    “看在掌珠面上,这气不生也罢?”

    “为了您收的簪子,何必又气?”

    两个奶奶一人一句,安老太太的眼珠子就渐渐会动,有些儿生气出来。她面上才会动,就直接开骂:“糊涂油蒙了心!我作什么要生气!我收了东西,大量的风范款儿早用得不错,还生什么气!这簪子我让梅英称过,有三两七钱重!宝石能有多少份量?全是金子的重量才是。又有这宝石,我和齐妈妈估了价儿,总得个二百三百两的,我占了便宜吃了东西,那一盘子鹿肉干鱼干,我吃了半盘子,为什么要生气!”

    邵氏笑逐颜开:“不是生气就好。”她没有太多的想法,觉得自己能按时成行,出这个门,去女婿家就是好上加好。

    而张氏掩口轻笑:“母亲还称了份量吗,这真是的……”心想这老太太也太会玩了,收人东西回来还称上一称。

    想找出一句合适的打趣话,又还没有寻出来时,见自己婆婆面上又沉下来,没好气又难为情:“就是那半盘子肉,把我撑着了!”

    这利息收的,烙到了胃。

    邵氏和张氏恍然大悟,就都笑了起来。邵氏笑道:“鹿肉虽好,却不是很难得的,我们家也吃得起,母亲何必吃那么多?”给自己找难过。

    “就是,自己岂不难过?”张氏含笑,又唤青花:“回我们屋里,把你姑娘放的梅花雪取出来,给老太太泡消食的茶。”

    邵氏也说房中还有消食的东西,张氏又亲自去泡茶,两个奶奶走出来,忽地一笑,都是好笑着回房。

    邵氏告诉房中侍候的人:“老太太不是生气,是吃多了滞住食,不问她又难为情说,想来以前做客没这么着,消食茶也不肯正大光明的泡,只要浓茶,把我吓得不清,”

    侍候的人是她陪嫁,就大胆说话,寻思一下,展颜道:“有了,我小时候在家里,有一回我奶奶也是滞住食,大过年的糯米团子吃了三四个,还能不难过?偏是天晚了没有郎中寻,我娘找了求了一个土方子,说吓上一吓,胃气一动,这就好了。”

    “怎么吓?”邵氏忙问。

    “我娘那时候,又不敢狠吓我奶奶,吓出病来不是更难过。就慌张的回家,告诉我奶奶,她养的羊让地保牵了走要宰放涮锅子,那羊是我奶奶的命根子,说开了春第二年就能抱小羊,我奶奶一听急了,下炕就要去找地保理论,这就好了,比药还灵验。”

    邵氏来了精神:“这个好,不过老太太又不放羊,如今也不养猫,拿她的什么去说呢?”和陪嫁对着烛火发呆,陪嫁想了出来:“如今有一件事,老太太听过一定不喜欢,而且又不会伤性命,”

    “你说,”

    “奶奶过了年就往姑奶奶家里去过,这事情正不好对老太太明着回,这就今天回了,把日子定下来,老太太想来必气的,就是气,她又才从侯府里做客回来,吃了喝了又怎么能拦呢?这样老太太气了,也好了,又不伤到什么,而奶奶出门的事儿,也就今天算定下来。”

    邵氏说有理,又加上这是一举两得,能让老太太好的事情,就一径来到正房外面。对着猩红门帘子,想到老太太积威,心中还有怯,站住了给自己鼓足了气力,迈进去笑容中满是讨好:“哎哟,母亲没睡,我正好来回个事情。”

    安老太太嗯了一声,那神气还是呆滞难过的。她正想心事,这肚子里怎么回事,几块肉干也压不住了,只是沉得让人不想动,又不舒服。

    “掌珠出门子时,就回过母亲,等这正月过去,我就往掌珠那里去了,母亲说可好?”邵氏来时,虽然带着英雄有胆无关不开的气势,可见到一直惧怕的婆婆后,声气儿就越说越小,到最后,成了怯怯。

    当人媳妇的,弃寡居的婆婆而自己去女婿家过,并不是一件对的事情。

    邵氏到此时又后悔上来,想这事儿应该挑老太太喜欢的日子说才对。怎么今天偏来说了呢?谁说老太太今天去侯府回来是喜欢的,万一她就一门心思的想她的嫂嫂,那可怎么好?

    安老太太眼珠子慢慢转了转,有了一点儿神采,阴阳怪气的回道:“是吗?那你就去吧!”再猛地阴沉下脸:“我丑话说前头,别去了以后呆不住又想回来!我才看笑话呢!”

    心里正懊恼的邵氏大喜,由老太太的话而受提醒,也是的,她只想到和女儿过就万般的好,要是万一一万的,不如意可怎么办呢?

    忙给自己留下退路:“就去了,也是三天两天里回来看老太太,”再讪讪道:“过得不好,我还回来。”

    安老太太让自己口水呛了一下,费力的咽下去,狠瞪邵氏一眼,见玉珠又进来,后面跟着张氏。

    张氏心里头打鼓,玉珠的这法子能行吗?要是惹得老太太又说好孙婿,张氏心想听不得不能听,我的书呆子姑爷可不能一受再受这种委屈。

    有了姑爷的人,总是偏向自己姑爷的。

    玉珠抱着宝珠的嫁妆单子,兴冲冲见老太太:“祖母祖母,几时给我打家什,我算过了,宝珠有个红木画几,我不要了,给我换成黄花梨木的,倒不用太大,只牙子刻的细一些,宝珠是卷头案,给我香草纹……”

    她絮絮叨叨说着,安老太太终于不耐烦,灯影子一闪,那烛芯儿晃动不停,是老太太叉腰起身,吼道:“如今市面上的黄花梨比红木贵,牙子刻的细工匠要加钱!卷头案三十两银子,香草纹三十五两,做什么你总要比宝珠多花费!”

    关于家具,有的朝代偏重黄花梨,有的朝代又偏重紫檀,木材价格你压我,我压它,由当时的风气决定。

    玉珠才辩解一句:“宝珠有画案的……”

    老太太更接近咆哮:“宝珠有十件,你只能有八件!”

    “为什么?”玉珠泫然欲泣,浑然忘记她是来医祖母的。当然她听到母亲说祖母是滞住食,又有来医的心思,又有趁机讨嫁妆的意思。

    老太太继续吼:“物价涨了!姑娘小姐,你天天书眼里呆着,从不问外面事!去年的三千银子,今年只能办两千五百两的东西!”再狠狠甩下一句:“谁让你去年不嫁!”

    骂着骂着,肚子里咕咕动了几下,老太太想,咦,我好了。一梗脖子:“我要睡了!再有来烦我的,拿那门闩打将出去!”

    “蹬蹬蹬!”老太太雄纠纠地回内室睡觉去了。

    邵氏大喘一口气儿,然后眉头眼角都是笑的,老太太就算是答应了,也知会过她。而玉珠则撇嘴要哭,狠命地宝珠嫁妆单子上找着,很想再找出一些儿讨要的灵感出来。张氏强扯着她去睡,说祖母好了玉珠有功,又骂进京赶考的人太多,有些人是财主,进京就买房子打家什的,把物价全抬了上去,盼着这样的人都不中,早早的回去吧,才把玉珠哄得睡下来。

    ……

    正月眼看就要出去,太子殿下一早起来,去看昨天发来的公文时,就问了一句:“春闱还有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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