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晚上,宋嘉宁抱着一双儿女入睡,而在娘仨枕头之上,就横着赵恒的画匣。

    第二天大年初一,京城家家户户都放鞭炮,九岁的茂哥儿一大早就从国公府跑过来了,给外甥、外甥女发压岁钱。昭昭刚好吃完饺子,小丫头贪玩,要跟舅舅一块儿去国公府,离得近,宋嘉宁就没约束女儿,派刘喜跟去看着。

    郭骁死后,端慧公主伤心之下搬去公主府住了,深居寡出,没有他们夫妻,宋嘉宁对国公府再无提防。

    国公府的姑娘们都出嫁了,孙辈里面,郭骁已逝,双生子刚刚定亲,重孙辈全是小子,太夫人就特别喜欢昭昭,趁着日头暖和,太夫人拄着拐杖出门了,跟在茂哥儿、昭昭后头,边看孩子们玩闹,边晒日头。

    花园里不时传出孩子们清脆的笑声,依然属于世子的颐和轩,有人隐在空荡荡沉寂的侧院,背靠墙壁,阖眸倾听,希望能听到祖母至亲的声音。他不孝,叫两鬓苍苍的祖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可郭骁无路可走,自打她嫁进寿王府,他无时无刻都在煎熬,如果没有路,他会忍,但蜀地隐患叫他看到了希望,那他就必须试一试,否则,他会一辈子活在赵恒的阴影中。

    可他听了一日,都没有听到太夫人的声音。

    天色渐暗,房间也迅速黑了下来。

    夜深人静,国公府的主子、奴仆们都睡了,郭骁戴好面具,悄无声息走了出去。这是国公府,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郭骁熟悉每个侍卫守夜的路线与更替时间,所以无需任何内应,郭骁便轻而易举地藏了进来。

    郭骁不想连累家人,假死这计划,他连阿顺都没说。

    寿王府戒备森严,郭骁无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潜伏进去,唯一的机会,是寿王府、国公府共用的这面墙。

    正月的晚上,寒气入骨,而这刺骨的冷,也叫守夜侍卫们放松了警惕。

    一道黑影鬼魅般来到国公府的花园,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他敏捷地跃到高墙之上,再小心翼翼地跳进寿王府。双脚落地,郭骁一动不动,确定周围无人,这才摸黑藏到了寿王府的假山后。他穿的不多,滴水成冰的深夜,郭骁蜷缩着躺在一个狭小山洞中,他很冷,但心底却燃着一把火,想到很快就能将她拥入怀中,再冷,郭骁都不在乎。

    天,慢慢地亮了,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日头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又暖和又舒服。

    长辈们都说孩子不能整日关在屋子里,多晒晒对身体好,宋嘉宁便将裹成球似的祐哥儿抱到小木车里,她推着儿子,昭昭跟在旁边,娘仨一块儿去逛花园。这个时节,花园无景,只是地方大适合散心。

    “娘,你快点!”昭昭嫌木车走得慢,她先颠颠颠跑出一段距离,再回头叫娘亲。小丫头穿着桃红色的夹袄,外面披着父王送的新斗篷,脸蛋跑得红扑扑的,像一堆白雪中钻出来的桃花骨朵。

    宋嘉宁看着女儿笑:“娘走不动了,昭昭等等娘。”

    昭昭活泼好动,原地站了会儿,忍不住又往前跑,指着假山道:“我藏了,娘来找我!”要跟娘亲玩藏猫猫。假山石头多,刘喜立即追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小郡主。昭昭嫌他,跑到假山前停下来,小手推刘喜:“你别来!”

    刘公公太高了,藏不住,娘亲肯定会看见的,刚刚虚五岁的小郡主,已经懂得拖后腿的道理了。

    刘喜赔笑道:“我陪郡主进去,郡主一藏好,我再去外面守着,保证不告诉王妃。”

    昭昭瞅瞅他,再看看快要追上来的娘亲,嘟嘴答应了,一边往里走一边嘀咕道:“不许告诉我娘。”

    刘喜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假山这边山洞多,昭昭很快挑了一个,刘喜弯腰进去,教小郡主蹲在中间,保证猛地站起来时不会撞到脑袋,然后再三嘱咐后,这才退到了外面。他想假装走了实际就藏旁边,可昭昭防着他呢,居然跟出来了,见刘喜猫在她的山洞旁,昭昭气得嘟嘴。

    “小的钱袋掉了,这就走,这就走。”面对这么机灵的小郡主,刘喜有什么办法呢,假装拍拍腰间的钱袋,弯着腰退出去了。

    昭昭高兴地重新藏好。

    蹲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昭昭以为娘亲来了,又紧张又想笑,一手扶着山洞里的大石头,一手捂住小嘴儿,然后山洞门口就黑了,一个穿灰扑扑衣裳的男人弯腰走了进来!昭昭瞪大了眼睛,杏眼茫然地看着对方:“你是谁?”

    五岁的女娃,模样完全随了娘亲,身上不怎么显胖,脸颊却肉嘟嘟的,杏眼水汪汪,声音比十岁的宋嘉宁还要甜濡。那一瞬,郭骁仿佛看到了十岁的宋嘉宁,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倏地上前,一把将昭昭拉到怀里,紧紧地捂住嘴。

    昭昭可是小郡主,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更是没有挨过重手。男人指腹粗糙,按得她脸疼,昭昭不舒服,扭动小身子挣扎,可男人钳制地太紧,昭昭动弹不了,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害怕地望着洞口,盼望娘亲快来救她。

    假山外头,宋嘉宁将小木车交给双儿,然后弯腰,哄车里的胖儿子:“娘去找姐姐,祐哥儿在这儿等着好不好?”

    祐哥儿抱着虎皮球,咧嘴朝娘亲笑。

    宋嘉宁试着往后走,眼睛盯着车里的儿子,祐哥儿眼巴巴地瞅着娘亲,娘亲离得越远,祐哥儿脸上的笑容就越淡,等祐哥儿看出娘亲要走了,小家伙顿时不干了,着急地哼哼,伸手要娘亲抱。

    宋嘉宁没辙,折回来,抱起胖儿子亲了口:“走,咱们一块儿去找姐姐。”

    祐哥儿开心了,扭头往前看。

    宋嘉宁早在生女儿时力气就练出来了,抱祐哥儿走到假山那儿还不成问题,刘喜提前指了指小郡主藏身的地方,宋嘉宁笑,故意在外面逗女儿:“昭昭藏东边还是西边了?”嘴上哄着,人慢慢地往里走。

    路上经过两个山洞,宋嘉宁往里看看,没人,刘喜跟在她旁边,指了指前面。

    宋嘉宁就拐了一个小弯,然后停在山洞一旁,得意地撒谎道:“昭昭出来吧,娘看到你了。”

    其实宋嘉宁知道,女儿肯定不会出来,小丫头聪明着呢,所以宋嘉宁说完不久,就准备抱儿子过去,可就在她抬脚之前,几步之外的山洞,突然闪出来一个魁梧的壮实男人!宋嘉宁吓得花容失色,刘喜早已挡到她前头,厉声道:“你……”

    “闭嘴,再敢说一个字,我要她的命。”郭骁刻意放粗声音,一手捂着昭昭嘴,一手拿着匕首,对准了昭昭脖子,一双幽深的眼睛,直接越过刘喜,落在了她身上。阔别一年,他经历了那么多,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柔那么怯,一吓唬就掉眼泪。

    宋嘉宁根本没有细看歹人容貌,手里抱着儿子,眼睛紧紧盯着哭成泪人的女儿以及随时可能会伤到女儿的那把匕首。惊骇恐惧,宋嘉宁语无伦次地求道:“你,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放了我女儿,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求完了,宋嘉宁颤抖着安抚女儿:“昭昭别怕,娘在这儿呢,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昭昭哭着点脑袋。

    “你到底是什么人?”刘喜防备地盯着歹人问。

    郭骁冷笑,垂下眼帘,哑声道:“寿王杀了我无数族人,今日我劫走他的孩子,战场相见,看他如何抉择。”

    原来是契丹人!

    宋嘉宁心头猛缩,绝望地看向被对方挟持的女儿。

    昭昭泪眼汪汪地望着娘亲。

    “你去准备马车,保我顺顺利利离开京城,敢传出去半点风声,或是派人追杀,我立即要了她的命。”似是为了证明他的心狠手辣,郭骁微微抬高手臂,匕首刀尖儿眼瞅着就要碰到昭昭细嫩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替换了,下一章明天替换,估计是下午或晚上,一万句抱歉,这章发100个红包,聊作补偿。

    ☆、第207章 207

    看到郭骁劫持昭昭的, 除了宋嘉宁, 只有跟到假山这边的刘喜与双儿,外面伺候的下人,都被假山挡住了。

    郭骁指定双儿去安排一辆马车过来,然后将车夫以及外面的下人都打发走, 未免双儿暗中通知王府的侍卫, 郭骁沉声警告道:“我的同族已经埋伏在这条街四周, 今日日落之前,若有任何人离开王府一步, 我的同族便会放出响箭,届时我逃脱不了王府侍卫追杀, 便索性要郡主与我赔命。”

    “说的好听, 就算我们不追杀你, 郡主落在你们手上,还能安然无恙?”刘喜冷声问。

    郭骁笑了,牵动唇上浓密的短须,目光则投向抱着祐哥儿站在刘喜身侧的宋嘉宁:“我会带郡主去边疆, 到了那边,郡主是死是活,要看寿王的意思,但在我逃脱之前, 郡主的命,在我手上。怎么样,王妃是想你的丫鬟暗中部署, 还是叫她乖乖安排马车?”

    他暗中使劲儿,昭昭难受得扭动身子,宋嘉宁见了,什么部署都抛到了脑后,只想女儿好好的,立即朝双儿喝道:“快去,都听他的!”

    双儿六神无主地跑去安排了。

    宋嘉宁刚要哀求歹人放了她女儿,惊见对方看向了她怀里的祐哥儿,宋嘉宁本能地捂住儿子脑袋偏转身体。她绝望害怕,郭骁却贪婪地收进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刘喜挡住宋嘉宁,郭骁才遗憾道:“王妃不必多虑,公子太小,路上看押不便,郡主刚刚好。”

    刘喜稍微松了口气,宋嘉宁却没有任何放松,泪眼婆娑地望着被挟持的女儿,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命啊。

    “昭昭还小,不懂事,路上容易哭闹,求你放了她,我跟你走,行不行?”宋嘉宁哭着道,宁愿自己代替女儿受苦,等到女儿安全了,她再以死殉节,绝不拖累王爷抵御辽兵。

    “王妃不可!”刘喜转过来劝她。

    宋嘉宁只哀求地望着歹人。

    郭骁无动于衷,视线投向假山之外,仿佛根本不考虑宋嘉宁的提议。

    很快,双儿领了一辆马车过来,马车停下,双儿命车夫与周围的丫鬟太监都退到前院,确定人都走了,郭骁挟持着昭昭一步步走向马车。到了车前,郭骁示意刘喜坐到车前头,充当车夫。

    小郡主在他手里,刘喜不得不听。

    郭骁再让宋嘉宁将祐哥儿交给双儿,逼宋嘉宁上马车。

    刘喜听了,立即跳了下来,挡在王妃身前质问道:“你劫持郡主,为何要王妃上车?”

    郭骁淡笑,只看宋嘉宁。

    宋嘉宁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女儿在他手里,如果可以,她宁可跟随歹人一同去辽国,至少陪女儿作伴,免得女儿孤苦伶仃连娘亲都没有。

    刘喜攥紧拳头,狠狠地盯着郭骁,沉着脸坐回车前面。

    郭骁再次警告刘喜、双儿:“日落之前,若王府走出任何一人,就等着替郡主收尸罢。”

    双儿抱着懵懂的祐哥儿,泪流满面。祐哥儿一直在好奇地盯着陌生人,直到看不见娘亲了,才哼唧了起来,宋嘉宁听到声音,挑开窗帘,看到儿子,宋嘉宁哭着嘱咐双儿:“好好照顾祐哥儿,等王爷回来……”

    话未说完,马车忽的一晃,却是歹人抱着昭昭上了车。

    宋嘉宁紧紧地盯着女儿,手还掀着窗帘。

    “放下。”郭骁坐到她身边,冷冷地道。

    宋嘉宁手一抖,重新趴到窗前,哽咽着看外面的儿子。马车动了,双儿抱着祐哥儿追在旁边,祐哥儿不安分地挣扎,对着窗里的娘亲嚎啕大哭。

    “她再跟一步,我就杀了郡主。”

    耳边传来狠辣无情的警告,宋嘉宁捂住嘴,哭着朝双儿摇头。双儿绝望地停下,宋嘉宁死死地看着儿子,忽的有人拽住窗帘狠狠放下,紧接着肩膀上传来一股大力,按着她朝男人怀里跌去!宋嘉宁试图挣扎,但男人手臂坚.硬如铁,宋嘉宁只能被他钳制住腰,歪着身子,面前就是被男人捂住嘴的女儿。

    宋嘉宁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圈着她腰的铁臂,只轻轻地唤女儿:“昭昭,昭昭……”

    她在哭,昭昭黑白分明的杏眼也在下着雨,宋嘉宁一心安慰女儿,没有察觉,男人正闭着眼睛,深深闻她发间的清香,钳制她的左手更是一会儿展开一会儿握拳,好像在犹豫做什么似的,而那掌心的位置,正是对着她。

    马车终于绕到了正门,经过的下人们看到是刘喜公公赶车,只有好奇,没有怀疑。刘喜倒是想暗示什么,但想到契丹人要求的日落之前不得追杀的条件,他此时说与不说,并无区别。

    马车从北城门出城,然后按照郭骁的吩咐,一路向北。

    “我保证昭昭不哭,让我抱会儿她行吗?”马车出城不久,宋嘉宁一手撑着身体,微微仰头,低声哀求道。她垂着眼帘,细细密密的睫毛早已被泪水打湿,脸庞苍白,如最娇嫩的白色牡丹,只是这样一个认命的神色,便叫人心生怜惜。

    郭骁迟疑片刻,终于松开了捂着昭昭嘴的手。

    “娘……”昭昭哇的一声就哭了,可怜巴巴的哭,声音没有传出去。

    宋嘉宁立即抱着女儿缩到马车角落,背对郭骁而坐,低头亲女儿脑顶,用她娇小的身子,彻底将女儿遮挡。昭昭抽抽搭搭的,小手紧紧抱着娘亲,抽搭够了,昭昭偷偷歪头,瞅瞅坏人,然后小声问娘亲:“娘,他要带我去见父王吗?”

    是的话,她就不哭了,她好想父王,让父王帮她打坏人。

    宋嘉宁贴着女儿湿哒哒的脸,良久才道:“父王就快回来了,昭昭很快就能见到父王了。”她一定会保护好女儿的。

    昭昭趴在娘亲怀里,只要娘亲在,她就不怕了。

    到底太小,昭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宋嘉宁横抱着女儿,摸着女儿蹙着的小眉头,宋嘉宁头也不回地与身后的男人商量:“我十四岁嫁给王爷,五年来,王爷身边只有我一人,满京城都是知道王爷对我宠爱有加,你们用我威胁王爷,与用昭昭一样。再者,昭昭只是个孩子,路上会哭会闹,肯定会给你们添麻烦,如果你答应让我换回女儿,我保证会乖乖随你们去辽国,绝不哭闹。”

    “中原有句话,女人如衣服,王妃莫要高估你在寿王心中的份量。王妃死了,寿王可以再娶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儿,却只有眼前一个。”郭骁讽刺地道,什么情深,一个皇子,怎么可能一直独宠她,不过是这几年京城多风雨,寿王没有闲情逸致罢了。

    他不肯换,宋嘉宁看看女儿,良久,她轻轻道:“那你连我一起带走吧。”

    如果王爷有办法救她,她与女儿一起活着,如果王爷没办法,那她会与女儿一块死,总之,她不会丢下女儿。

    “王妃!”门帘外传来刘喜苦涩的声音。

    宋嘉宁哭过了,怕过了,现在女儿在怀,小小的需要她保护,宋嘉宁反而异常平静,低声嘱咐刘喜道:“我们这一去,生死难料,公公若见到王爷,请代我转告王爷,就说这辈子我能遇见他,能嫁给他,值了,若有来生,若王爷不嫌弃,我……”

    “闭嘴。”郭骁寒声道。

    宋嘉宁微微偏头,视线在他膝盖打个转,又默默收了回来,继续道:“若王爷不弃,我愿再做他妻。”

    车外刘喜仰头,眼睛酸涩,车内郭骁攥拳,醋意滔天。

    马车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郭骁命刘喜将车停到一个小村庄外,然后重新夺回昭昭,在宋嘉宁紧张的注视下,叫刘喜进来。

    刘喜迅速挑帘而入,先观察王妃郡主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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