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赵姑娘。”明月道, “一大早殿下便进去了, 按照往年来看,不到明日一早是不会出来的。”

    赵以澜心里一叹,又忍不住生出退缩的意思, 魏霖在这一天以这样的方式悼念他的母亲, 她来了好像也没什么用的样子啊……

    犹豫间, 二人已经来到明月楼前,赵以澜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剑靠在树下的罗锐,想到他对自己的敌意,不禁脚步一顿。

    罗锐看到有人来, 视线懒洋洋地一抬,先是百无聊赖的在明月脸上转了转,当视线落在她身后跟着的赵以澜身上时,他蓦地站直了身体,眉头皱起。

    赵以澜有点不敢走过去了,好怕被他揍一顿……

    赵以澜硬着头皮跟明月来到明月楼下,眼神只轻轻落在地上,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

    明月十分客气地对罗锐道:“罗护卫,殿下可在里头?麻烦跟殿下通报一声,赵姑娘来了。”

    罗锐眼神不善地看了赵以澜一眼,没好气地说:“明月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这一日一直到明日早上都不会出来,我也不敢打扰殿下。”

    “可这是赵姑娘……”明月一愣,也没想到罗锐会有这么大莫名其妙的敌意,连忙说。

    “我胆小,可不敢打扰殿下,就让这位赵姑娘自己进去吧。”罗锐哼了一声道。

    听罗锐的意思不是要拦人,明月松了口气,笑道:“多谢罗护卫。”

    她转头对赵以澜道:“赵姑娘,请吧。殿下就在那一间房里。”她指了指二楼中间的房门。

    赵以澜有点担心,小声说:“我就这样进去没事吗?”在别人心情正难过的时候打扰对方,似乎不太妥当。

    没等明月开口,罗锐便冷嘲热讽道:“你之前不就是仗着殿下对你的好而作天作地的么?怎么如今反倒装模作样起来?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无论你做什么,殿下可不就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赵以澜:“……”说得她跟个负心渣男似的……

    这会儿赵以澜忍不住有些后悔来得草率,看,还被人给怼了……

    “罗护卫,赵姑娘今日来了,想必殿下也会十分欣喜,您何必说这样的话呢?”明月客气地反驳着罗锐,“赵姑娘可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若他晓得您这样挤兑赵姑娘,他该如何心疼啊。”

    罗锐抿了抿唇,瞪着赵以澜道:“你尽管去同殿下说,我若是怕了,我跟你姓!”

    赵以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打小报告了啊少年!

    “罗护卫,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赵以澜道,“我明白你对殿下的忠心,有你这样的好下属,是他之幸。”

    罗锐像是被噎住一样,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想得到他说得那么难听,她居然还不生气!还夸他!一点都不像是讽刺,倒像是真心的!

    “那我上去了。”赵以澜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只是她刚走出两步,却又转头走回来,看着罗锐试探地问道,“罗护卫,我有个比较冒昧的问题……不知您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罗锐并不知道赵以澜为什么要问他爹的事,只是那个男人对他来说一直就是个禁忌,一听她提起,他便沉下脸道:“不要提那个人渣,我没有那样的父亲,他早死了!”

    赵以澜:“……好的,抱歉。”

    她连忙转身,逃似的向明月楼上走去。

    ——范修范前辈,我已经尽力了,你儿子看来对你成见很深呢……

    等赵以澜来到门口时,她的心绪已经稍稍平静下来,她向楼下看了眼,罗锐和明月都在仰头看着她,不给她逃脱的余地。

    她咬咬牙,轻轻在房门上敲了敲,然后侧耳静听。

    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只得又加大一分力气敲门。

    门里这回有动静了,只听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沉声音传来:“滚。”

    ……她是不是可以听话地滚了?

    赵以澜又敲了敲门,小声地说:“子林,是我,赵以澜,你上回不是说想要我陪你过生辰吗,我……”

    她话还没说完,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魏霖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以澜,你果真来了?”魏霖呆站在那儿,只双眼紧盯着赵以澜不放,像是怕一眨眼她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是、是啊……”赵以澜干笑,连忙从怀里掏出样东西递过去,“这是生辰贺礼。我知道你不缺东西,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希望你不要嫌弃……”

    魏霖没有立即去看赵以澜送他的是什么,他抓着赵以澜递礼物的手,笑道:“先进来吧,以澜。”

    “哦,好的。”赵以澜随着魏霖的动作走进屋子,也尽量自然地挣开他那干燥纤长的手。

    魏霖关房门前向楼下看了眼,明月恭敬地对魏霖行了一礼,他微微颔首,退回去阖上房门。

    赵以澜有些好奇地打量这个应当是卧室的房间,似乎是岁月用神奇的魔法将这里的一切定格,整个房间安静,典雅,所有的装饰物,还保留着十几年前的模样,静静在时间长河中游曳。

    魏霖走到赵以澜身边,见她正在静静打量,轻声道:“这是我娘最喜欢的地方,她从前若是跟我爹吵架了,便会带我住到这里。”

    三岁前的记忆,他隐约还记得一些,只是并不清晰,唯有回到这里,他才能记起更多,那些早已消散在时光深处的他跟他娘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这房间很有意境。”赵以澜道。她的目光落在前方墙上,那里有一幅画,一美人轻纱着身,正轻嗅落梅,她姿态曼妙,只是看不清的面容,却莫名给人一种寂寥之意。

    “那是我娘画的。”魏霖道,“她擅丹青,我便也自小学起。”

    听魏霖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赵以澜忙将还在她手上的礼物递过去:“你先看看礼物,但是不喜欢也不要告诉我。”

    “我很喜欢。”魏霖接过那用一块锦帕包裹着的小盒子,“只要是以澜给我的,我都喜欢。”

    赵以澜干笑,她先前不愿意来,就是怕会听到这样类似的话,不好接啊……只能尬聊了。

    “你先看看再说。”赵以澜只能无视他后半句话,催促他打开礼物。

    魏霖从善如流地打开盒子,他看到盒子里面躺着一片蓝色花瓣。

    “这是……”他微微笑了,“很好看。”

    赵以澜道:“这是昆仑海的花瓣。昆仑海知道不?一种很有名的芍药,十几年前就绝迹了。”

    她是在岑莲那儿看到昆仑海的干花的,如今谁也没有昆仑海的新鲜花朵,有干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连岑莲那边也不过就只剩下五片而已。她死皮赖脸要来了一片,当时就想好当做给魏霖的生辰贺礼。魏霖什么都不缺,送礼物重要的是一个心意,虽说她得到这花瓣挺容易的,但旁人看来,这干花瓣应该算是比较珍贵的了吧?

    魏霖并未听说过昆仑海,他对花花草草并无多大兴致,然而见赵以澜一脸得意,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做出困惑的模样道:“昆仑海是怎样的芍药?”

    赵以澜一愣,半天憋出来两个字:“……很贵。”

    魏霖那么问不过就是顺着赵以澜的话,见她似乎面有尴尬,他顿了顿,十分自然地笑道:“谢谢你,以澜,我很喜欢。”

    他细细将盒子装好,起身走到那副美人嗅梅图前,将图往边上拨了拨,露出后头的暗格,将小盒子放了进去。

    赵以澜感觉自己要哭了,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打开暗格啊,她不想知道那么多秘密啊……

    走回来时,魏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忽然意识到快到晚膳时间。从前他在这里待着时并没有胃口,一日一夜都不吃东西,然而这一次,有赵以澜在,他总不能让她也陪他饿肚子。

    他径直走出房间,对下方依然尽职站着的罗锐道:“准备晚膳,送上来。”

    罗锐惊讶于魏霖竟然会出来,想了想又觉得有那个姓赵的在,殿下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心里倒生出一丝别别扭扭的感激来。

    他便应了一声,转身去叫人准备。

    魏霖回到房内,在圆桌前坐了,细细打量赵以澜,目光专注而显得贪婪。

    两个月前,他亲眼见到了赵以澜,确认她还活着,那时候的狂喜绵延至今。只是不过一面,她便因那舒断念的缘故而逃离,他看到了她留下的纸条,知道她安然逃脱,见她被人劫走而揪起的心这才放下来。他开始期待下一次再见她又是何时,开始计划该如何才能一点点进入她的内心。

    她就像是一道风,捉不着拦不住,强硬的态度是留不住她的,正如他继母所说的那样,她最心软,那么便要利用这一点,逐渐拉近他与她的距离,迟早有一天,他会进入她的心,成为她的唯一。如今进展不大也无妨,他有的是耐心,水滴石穿,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赵以澜被魏霖看得心头发毛,忍不住转移话题道:“子林,近来一切可好?”

    魏霖道:“还好。皇帝认为我岁数小无需提防我,我那几位叔叔姑姑,如今也内斗得厉害,暂时无暇顾及我,我便得以慢慢发展我自己的力量。”

    赵以澜听得连连点头,特别欣慰,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总有一日他能顺利登上那个宝座。

    厨房里的饭菜早就做好了温着,魏霖这边一叫,那边便很快准备好端了上来,免除了二人的尴尬。

    饭菜一样样摆开,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式,下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很快屋内又只剩下二人。

    魏霖在赵以澜面前放了个小酒杯,边为她倒酒边说:“以澜,今日陪我喝一杯如何?”

    赵以澜有些迟疑,她对酒一向兴趣不大,喝酒万一喝出个酒后乱性可怎么办……

    似是看出赵以澜的迟疑,魏霖垂下视线,似有些哀伤地说:“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赵以澜:“……那就喝一杯吧。”

    魏霖面上便带了笑,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酒杯,看着赵以澜。

    赵以澜只好拿着酒杯,跟魏霖轻轻碰了碰,小小地抿了一口。这好像是某种果酒,酒精度数应该并不高,喝下去并不辛辣,反而有一种甜甜的香气。

    魏霖也不在意,自己喝了一整杯。

    赵以澜看着那已经空了的酒杯有些恍神,魏霖可是未成年啊,喝酒真的好么?但这个时代,跟人说什么未成年不能怎么怎样,谁都会把她当奇葩的吧……

    赵以澜一咬牙,不管了,毕竟这是古代,有些事她管也管不过来。

    二人边吃边聊,赵以澜终于找到了不尬聊的好办法——跟魏霖说她这些时日去过的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

    赵以澜比较克制,才喝了一杯酒,连点微醺感都没有,而魏霖却在二人说说吃吃间,将一壶酒喝了个精光,等赵以澜注意到的时候,魏霖面颊上已泛上淡淡红晕。

    她刚要劝说魏霖少喝点,他忽然低低地问道:“以澜,崆峒门那一日,那个叫舒断念的男人,从前可曾……欺辱过你?”

    赵以澜微微一怔,舒断念啊……他们俩的过节是有点深,不过可能是因为她跟舒断念是在他和他爹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认识的,她至今也只是怕被他发现失去自由,倒不恨他。至于说“欺辱”……她怎么感觉这个词有点歧义呢?

    她斟酌着说:“我跟他是有点……摩擦,但其实他也没怎么我。”

    魏霖伸手握住了赵以澜的,他的手暖而干燥:“我可以想办法,让他再也无法伤害你。”

    那一日,赵以澜被舒断念劫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那种得而复失的痛苦,差点要将他逼疯,幸好后来他看到了纸条,得知她没事,才能安下心来。只是,这段时日,那个叫舒断念的男人所说的话,他总时不时想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以澜是不是跟别的男人有了别样的感情?他这样水滴石穿的计划,是不是太慢了些,会不会来不及?可他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如此,他想不到别的不伤害以澜的办法。想得越多,他对舒断念的杀心便越重,那个男人,跟以澜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太过亲密,他嫉妒又愤恨。

    赵以澜见魏霖神态极其认真,连忙说:“不用了,反正他也找不到我,没事。况且,我还有些压箱底的绝技,万一真到了要命的时候,我不会舍不得出手的。”

    魏霖因饮酒而显得有些湿漉漉的双眼一瞬间有些黯然,他倾身靠向赵以澜,声音低沉:“以澜……你是舍不得伤他吗?”

    赵以澜微微一怔,她是不想看到舒断念受伤,但跟魏霖问的意思,却不是同一个。可这种藏在问题下的情绪,又不好解释。

    见赵以澜不说话,魏霖又靠近了她一些,抿紧唇道:“我很嫉妒他。”

    赵以澜:“……”

    这个要怎么说啊!说“你别嫉妒我其实更关心你”?说“你看我怕他躲他却还主动跑你面前来你根本不用嫉妒他”?

    她现在是真有点后悔真身前来陪魏霖过生辰了,她就该留个礼物就跑,如今也不用面对这样尴尬的情况。

    赵以澜张了张嘴,却听魏霖道:“以澜,我想吻你。”

    赵以澜:“……”

    魏霖如今离赵以澜不过咫尺,他双眼专注地看着赵以澜,眼底满是认真。

    “你……你喝醉了。”赵以澜推魏霖的肩想让他离远些,却被他将手抓住,放在了他的胸口位置。

    他今年不过十六,模样清隽,面颊因酒精而染上些许红晕,如此秀色可餐。更何况,他的双眼之中只有赵以澜一人,好像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赵以澜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地飞快跳动起来,她本能地吞咽了下口水,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这是不对的。她的面颊也渐渐红了起来,眼前魏霖的脸正一点点压近,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忽然站起身拉开二人的距离,也不看他,口中道:“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魏霖的手牢牢拉着她的,在她说完这话后一瞬间抽紧,他也随之站起身,可似乎酒喝多了此刻有些醉意,他一时间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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