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几句话不对盘,还极有可能打起来。

    徐陆被誉为“葫芦娃”也不是没有道理,听祁凌这么一说,还真就信了。

    当即压低声音:“那啥,没想到初才去了大半月,就能交上个朋友。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的,你看拜托你行不行?”

    祁凌又在心里啧了一声,托付,你他妈倒是把自己当爹一样。

    “你知道我们初父母的事儿不?”

    “知道,他跟我说过。”

    徐陆哦哟地更响亮了:“这都跟你说了?那关系肯定得好,我们初把你当朋友!”

    祁凌没吭声,徐陆说话他总觉得自己插不了嘴。这人跟说相声似的,自嗨不用停。

    “那你肯定知道他爸妈跳楼,他就在现场吧。哎……我他妈赶过去的时候,初坐在沙发上,跟个瓷人儿一样。就那么坐着不说话,也不难过。我差点没当他面哭出来。”

    祁凌一怔,这个狄初还真没提过。所以晕血是因为父母?难怪狄初自己都没意识到。

    看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影响很大,大到狄初为了掩盖这段记忆,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徐陆说了些什么,祁凌几乎没听进去,他的眼神一直锁在狄初身上。

    狭长的凤眼紧闭,皮肤苍白得没任何颜色。凌乱的黑发散在枕头上,隐隐透出一丝病态的俊。

    太好看了这个人,看着看着就有些入神。

    祁凌不知狄初神佛不惧、张牙舞爪的外壳下,有着这样的过往。

    徐陆唠唠叨叨,说什么母亲有精神病,发疯时经常虐待狄初。而他的父亲大抵是爱他母亲爱得走火入魔,不仅没有保护狄初,甚至助纣为虐。

    祁凌在心里暗骂了一大堆,操大发了。这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把狄初逼成现在这副模样。任是谁也无法对父母在自己面前惨死这种事无动于衷吧,可徐陆说狄初没有任何反应。

    该是反应过激才对,灵魂中的那抹光终于吹灯拔蜡了。

    黯淡下去的一瞬间,狄初大抵是绝望涂地吧。

    祁凌说不出来的难受,不自觉地将狄初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有些冰,不知是输液的缘故,还是病房空调太低。

    后来徐陆说:“兄弟,能不能麻烦你,平时多带初去散散心,他就喜欢到处走,然后有感而发写点东西。如果你能劝劝他,就更好了。兄弟在这儿先谢谢你。”

    祁凌说:“这个你别跟我说,劝别人走出困境这种事,给旁人说是没用的。得靠他自己。”

    人这一辈子,到最后什么都得靠自己。

    走出困境也好,向上争游也好。

    大多时候,你只有一颗药了,可你还要撑一夜。你只有一点希望了,可你还要走一生。

    没什么会真正地让你不堪重负,走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狄初需要自己看清自己,他才能不再寻找借口。

    祁凌到达医院是傍晚七点半,急匆匆地从出租车上跳下来,找零都没要。司机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同学!零钱!跑什么跑!”

    最后祁凌的身影消失在医院门口,司机才不得不缩回去,骂了句傻逼。

    祁凌是有点犯傻逼,他怕狄初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

    莽莽撞撞地提着保温盒走进病房时,狄初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摆弄遥控器。

    护士给他插好输液的针头,见祁凌走进来:“你是他朋友吧,给他带饭了没?”

    “哦,带了。”祁凌走到病床边,“情况怎么样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晕血严重到突然丧失意识还是常见。自己下次注意点,不过比起这个,你的身体毛病还挺多,医生说的话你自己记住了。”

    狄初苦笑着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把护士送出门。

    祁凌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侧头看着狄初:“精彩啊,你也有今天。”

    “没死是不是让你挺失望的。”狄初翻白眼,继续玩着手里的遥控器。

    “是挺失望,不过某人晕倒的样子更有意思。”祁凌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一张张地翻给他看,“瞧瞧,群众的表情是多么丰富,估计明天头条——’少年因一滩狗血当街昏倒破相‘,后续’整容失败无脸见人‘。”

    “操!祁凌你个操蛋玩意儿给我删了!”

    说起这个事,狄初不仅火冒三丈,更是疑虑重重。自己以前从不晕血,为什么现在开始晕了。不仅晕,晕得还相当没面子,倒霉催的。

    原因就是两家店主因生意纠纷积怨已久,甲方往乙方门面上泼了一头狗血,乙方气不过,当即从菜市场买了一桶猪血泼回去。

    吃瓜群众还没围得水泄不通,好巧不巧狄初没按住好奇心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看,操,还出事儿了。

    “要我删也可以,”祁凌指着保温盒,“把粥喝了。”

    狄初眼皮一跳:“那你还是别删吧。”

    “我操你大爷的!你几个意思!”

    “你他妈才是想毒害我吧?你做的东西能吃?”

    祁凌一愣:“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狄初:“不然你不会这么积极地让我吃饭……”

    操。

    两人对看一眼,好像把对方的心思猜了个遍。实在没忍住,同时大笑起来。明明毫无笑点的一件事,硬是要笑一笑,才能把这篇揭过去似的。

    狄初笑得发抖,右手动了几下,针头出现一大截回血,吓得祁凌赶紧住声。

    “哎哎哎,别笑了别笑了!手放好!”祁凌按住他的手,然后把保温盒端过来揭开。“味道应该没什么问题,你还是吃点比较好。”

    狄初从他手里接过勺子,吃了一口。

    接着,他没有皱眉也没有任何异色地把粥吃完了。

    看得祁凌一愣一愣的,差点以为自己做的东西相当美味。

    狄初把勺子还给他,抽出纸巾擦擦嘴:“味道没什么问题,毕竟完全没味道。”

    “卧槽……你妹啊!”

    “我操你弟。”

    祁凌有点挫败,但他明白狄初所说的没味道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仔细想想,当时貌似只顾和祁迟聊天,确实没放盐。

    狄初靠回床头,心里五味杂陈。

    太难吃了,难吃得不像是给他送关怀,简直是来折磨他的。要不是两人之间没什么新仇旧恨,狄初会以为祁凌想用一碗粥将他杀之而后快。

    祁凌把保温盒收好,跑去饮水机给狄初接了杯热水:“我说你这人毛病挺多啊,又是晕血又是贫血,还有胃病估计你低血糖。”

    “哟,祁半仙?”

    “跟你说正经的,一堆毛病死得早!”

    “正好啊,我的愿望就是早点死。”

    狄初说话有气无力的,听得祁凌心里抽抽地疼。

    祁凌气结,这欠操作的龟儿子十分不识好歹。

    为了给狄初上一堂“爱的教育”,祁凌从包里摸出烟,想了想在医院,没点。

    祁凌把烟叼着嘴上,舌尖抵着烟头转了两下:“狄初,我们谈谈。”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狄初不以为然,“想给我表白了?”

    祁凌一哂,这丫的太欠了。

    “徐陆给我说了你父母的事。”

    本来一脸调笑的狄初慢慢收起了所有表情:“你怎么跟他搭上的。”

    “你昏迷的时候,他电话没挂断,我就帮你给他说了下情况。”

    “哦,所以呢。”

    狄初露出一副不拒绝不服从不合作的态度。

    祁凌脑仁儿疼:“所以你要不想谈,我把温如水叫来陪你坐坐。”

    “操?!”狄初气乐了,“你他妈能不能更贱点?”

    “能,不信你试试。”

    狄初看了看祁凌,把头转向窗外。

    现已晚上八点半,路灯一排排亮起,夜如泼墨。浮沉的黑夜才刚刚开始,虫鸣鸟叫格外清晰。

    病房里,落针可闻。

    “祁凌,别同情我。”

    狄初说。

    声音有点颤,肩膀也有些抖。

    祁凌没去查看他脸上的表情,转身走到门边,将灯关掉了。

    霎时间,一片黑暗。

    窗外昏黄的路灯悄悄透进来,将一站一坐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暧昧不明的光晕里。

    “我没同情你,”祁凌说,“你本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但是你也不能作践自己。”

    你本是一身傲骨才华如注的人,你本有最坚硬的壳包裹着最柔软的心。

    别人没资格同情你,可你不能这样放纵自己。

    若不是经年噩梦无边,又怎会一朝鬼迷心窍。

    “祁凌……我……”

    狄初在昏暗中回过头来,一双眸子竟有些亮。

    “听我说完。”

    祁凌走回床边,伸手捂住了狄初的眼睛。

    “你别一个人扛着,以后,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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