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看。”

    他这一出言,副将立刻抬头上望,却发现他们的小舟根本停在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之下,而那岩洞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压压地藏满了人,一双双眼睛如同夜空下林中的狼——闪着绿油油的荧光。

    这个天然形成的岩洞正是属于乡关山脉群的一处水成山洞,江南百姓都习惯叫之“天门”。

    不同于乡关下头的两个水成“桥洞”,这个“天门”高峻陡峭,远观犹如开合的天眼,近看仿佛是狭窄的一线天。

    天门上窄下阔,仿佛一道天然形成的山门横亘在不复溪上。

    而如今这天门上头竟然埋伏了大批士兵,副官慌了神、更是快速跑向船尾准备摇桨快些离开此处。熟料他才一动,那黑压压一片看不真切的人群中,便又有箭簇射出。

    这一箭并没有瞄准他的人,却准确无误地射在了他足见前不过一寸之处。

    对方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副将吓得汗流浃背,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龚安固蹙眉看向头顶,他倒是真没有料到还有人会埋伏在此处。

    看来这一次夜城中的逆军是打算来一场生死决战,竟然准备得如此充分:端看不复溪水下炸响的那些鱼|雷,还有早已准备好的伏击圈,就可知此战凶险。

    其实龚安固不知道的是,他在此处受敌,只是因为他的运气不太好而已。

    若他龚安固从装病之时开始,便直接让副将带着他驾小舟离去,小小船只定然也不会引起江俊的注意力。

    只是因为他们停留的时间太久,而那边凌武开战后,并没有发现主帅龚安固。

    江俊带重兵藏匿在不复溪上,看见这艘小舟行径如此诡异,便起了疑心。带着几个弓箭手来到天门之上更是看清楚了船头立着的就是大将龚安固!

    于是,江俊当机立断,要千崇阁前来协助的几位快马加鞭回去传讯,要无烟和丘氏的水军立刻到天门此地支援。

    而江俊则带领一队弓箭手,想办法缠住龚安固、不让他离开此地。

    “无论龚安固如何挑衅,我们只管射箭过去,将他绊住,大家沉住气,待援兵前来,我们一同对敌!”在看到那人是龚安固后,江俊在鼓舞玩士气后,便如此下令。

    几个弓箭手对江俊言听计从,更是真心佩服江俊的箭术,所以他们只像是猫捉耗子一般,架着距离远、龚安固不敢贸然向前的优势,箭簇嗖嗖而出,只将人紧紧封堵在此处。

    龚安固知道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双拳到底难敌四手,他匆匆抬头瞥了一眼上头的人,便在“箭雨纷飞”中朝着上头开始叫阵:“上面伏击的人,想必是江俊、江公子罢?”

    “江公子威名我素有耳闻,今日有幸相见,我知公子日前在塞北讨伐戎狄功不可没,被圣上封了大赏,怎么转头、公子就要投了贼逆,当了叛军呢?!”

    江俊不为所动,他听诸葛亮、王朗的某站剪辑rap都听得能背了,又何所畏惧龚安固这点小小的伎俩。

    何况他在军中,一言一行都是士兵的表率,他若是慌了神,那下面的人更是会慌乱不堪,让龚安固能够突出重围。

    龚安固见激将法不成,又扯着嗓子喊了不少旧事,有的是关于原主“江俊”,有的则是关于同嘉公主,有的却开始编排凌武和先帝。

    他这些话江俊听来没什么,可是那些士兵们却听不下去。有一两个沉不住气的,竟然不顾江俊的警告开口对了几句,让江俊顿时皱眉感慨——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还真的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在对方出声之后,江俊连忙起身,高声下了命令:“以天柱石为中心,向两翼形成回雁阵,两翼弃弓用长枪并盾!速速结阵!”

    江俊自己也动起来,他的银枪在背而弓箭在手,瞬间就策马到达了天柱石附近。而弓箭手们训练有素,也立刻背上了弓箭换了圆盾和长枪列阵。

    只是刚才出言答话的两个士兵,已经来不及急行过去——

    龚安固身形如同鬼魅般地弃舟从天门那陡峭的石壁上直接轻功梯云纵上了天门顶,他的短剑一刀一个,另一只手直接扼住了方才说话的士兵的脖子。

    当他毫不留情地拧断了对方脖子的时候,江俊身边的弓箭手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甩了甩手,龚安固毫无留恋地将那弓箭手的两具尸体抛弃。他嘴角挂起一抹异笑,不咸不淡地看着站在阵中的江俊,眼中闪着冰冷的杀意:

    “江公子,当日,我便应该劝尹正,赶尽杀绝、莫要给自己埋下祸根。青宫哗变,没能将你弄死,真是他最大的败笔。”

    江俊也笑了笑:这一点,想必最近都没作妖的剧情大佬,也是这么想的。

    没能够将他这个十八线小炮灰弄死在“摇篮里”,让他出来抱紧了反派大boss的大腿,还一路给主角、主角的渣男票搞事,还真真——是剧情爸爸的败笔。

    龚安固短剑迎风一指:“江公子,速来听闻你江家枪法得力,今日我龚安固想要在公子手下讨教几招,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江俊皱了皱眉。

    “自然了,”龚安固放平了手中短剑:“我龚安固承诺绝不会轻易动用内功,这样,你看可以不可以?”

    他这样子看来是让步了,可是江俊并不想相信他——近身同这人肉搏,看似公平,实则藏匿着许多变机。龚安固若突然出手将他挟持,战局还真是瞬息万变。

    于是,江俊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龚安固眯起眼睛,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那边山头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慵懒而有些虚弱的笑声,伴随着笑声而来的,还有一人清朗的话语。

    那人似乎是坐在一张软轿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龚安固,讽刺道:“这位龚大人两面三刀,连自己的同僚都可以用来设计。本事不大,可心思却不小。江公子,我看你还是不要轻信他才好。”

    龚安固皱眉,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人,逆光之下他只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来:“你是何人?!”

    “我?”那人动了动身子,挡住了最后一抹夕阳,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来:“龚大人,才几日不见,你便认不得下官了么?”

    “打仗上,下官是不如将军,但——吵架,将军却不如我如今的这一介草民。”

    龚安固在看清那人是谁以后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而江俊也蹙眉心里充满了别扭和疑惑——李吟商?此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此为存稿4号君,么么啾大家~

    第111章 将军威武111

    李吟商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又太过诡异:他是三言两语化解了江俊同龚安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他出现在这里却又让江俊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听千崇阁张千机传来的讯息, 江俊倒是知道凌武在大戎国都顺手解救了李吟商,而且知道李吟商受伤不轻,身上的骨头几乎都被那位国主拆开来玩了一遍。

    就算千崇阁的灵药再灵,从北地往南少说也有上万里, 怎么这李吟商不好好养伤,偏偏要不远万里来到江南,参与他们的战局。

    而且, 时机出现的这么恰好又得体。

    江俊抿了抿嘴, 已经看见身边不少士兵眼中对李吟商露出了赞许。

    行吧, 江俊嘴角微微一撩,就知道沉寂多时的剧情爸爸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这个“极不稳定份子”,在闷头苦想多日后,终于想出来了新的套路来阻挠他同凌武的大计。

    这边江俊没言语,那边龚安固同李吟商两人却早已唇枪舌剑战开了——

    龚安固看清来人是李吟商后,到时也不客气, 双手抱胸就对着李吟商上下一个打量:“没想到李大人你堂堂男儿,竟也有些祸国殃民的本事。前儿能祸害得圣上对你倾心, 之后更能令大戎国主醉心于你、不理国事。现在更妙了, 你竟投奔了同嘉公主的义军。”

    李吟商邪睨着龚安固, 嘴里一张口也在吐毒:“说道祸国殃民,我倒比不上龚将军你——谈笑间,你自己胆小如鼠,就让江宁城北罗高驰大军陷入绝境。如今龚将军更是借刀杀人、让江南水师全军覆没、做了你掌权的嫁衣。”

    “李大人一张利嘴, 能将是非黑白都颠倒过去,”龚安固摇摇头,后退一步:“我这个武将自然说不过你。”他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江俊,又道:“所以江公子,你我行军作战凭借的真本事,到头来可还真是不如生了个好皮相、以色侍君的李大人。”

    江俊听着他说,心里已经定下了计议:他同李吟商的矛盾,叫做人民内部矛盾,现在暂且按下、将来见招拆招未尝不可。

    但他们同龚安固的矛盾,才是不可调和的外部矛盾,必须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龚将军夸赞了,”江俊摇摇头:“龚将军行军作战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我江俊埋伏此处、能伏击将军得手,靠得却是众位兄弟和整个大军的配合得当,江俊,不敢居功。”

    这话让李吟商嘴角的笑意更甚,他起身来又靠近龚安固一步:“听见没有龚将军,您也别妄图在我同江公子面前使什么反间计、离心我们二人的关系了。你行军只想自己,此战——注定是以你的失败而告终!”

    “呵——”龚安固冷笑一声道:“李大人这话未免说得也太慢了一些吧?不是有句诗说么:‘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我龚安固今日只怕未必死在这里!”

    李吟商不慌不忙地从山坡上走下来,看着龚安固的眼眸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既然龚大将军执迷不悟,我倒不妨来替将军答疑解惑——为何今日将军必死于此处——”

    江俊趁李吟商说话之时,用眼神示意众兵将用反龟甲阵将龚安固整个包围在内。反正李吟商是主角,动动嘴皮子撕逼的事儿,江俊乐得交给他去处理。

    “方才龚将军既说我以色侍君,那我便以凌承‘枕边人’的身份告诉将军你——若你此战败了,还折损了江南水师二十万的大军并两员大将,他——绝不会容你继续讨逆带兵。”

    李吟商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如常。

    若是换了从前,任是谁,只要提起了“以色侍君”四个字,李吟商必定要当场翻脸,更是要毫不客气、睚眦必报地将那人说得无地自容。

    如今,李吟商倒主动拿这事儿说道了,这一点还真让江俊侧目:人都说不破不立,李吟商如今好似浴火重生,谁知道这磨砺而出的锋利宝剑,会把他的剑锋对准何处。

    江俊皱眉犹豫的时候,那边李吟商却连珠炮儿一般在数落着龚安固的罪恶:“而且,你龚安固只图一时之快,想着在江南替你的君王平定叛乱,却没想过——凌承到底为何挑选你前来江南。”

    “你当真以为——凌承大度如此,能够容忍你们龚家在朝中继续如此兴风作浪?”

    “你当真以为——凌承有此等度量,能够容忍你用他的数十万士兵,来成就你的一番功业么?”李吟商冷笑,眼里充满的讽刺:“龚安固,你当真比你的哥哥还要愚蠢。”

    龚安固哪里听过李吟商说这么多言辞犀利的话,在他眼里,李吟商就是凌承养在身边的一个新鲜玩意儿,头两年还能有点儿热乎劲儿,之后便会弃若敝履。

    这一点,更是从李吟商被凌承交换到了大戎国后得到了“证实”。

    他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但此刻李吟商说得每一句话,都结结实实地扎在了他的心窝子里:凌承,确实有除去他们龚家之心。上一次是对付贺兰家,之后还敲震了尹氏。

    皇帝不再是那个有点野心却很好控制的黄口小儿了,而他们也不再是从前呼风唤雨的京城第一大家族了——兄长龚安邦的权柄正在缓缓下移,朝廷这些年来启用了不少非他龚家系的新丁。

    权利制衡而军中权柄下移,太后,龚太后若没有他们两兄弟一文一武的帮衬,也不过只是个深宫无权无势的妇人而已。

    凌承为了皇位连父亲都敢杀,又何况是龚太后和他们这些实际上是国舅但却不敢以国舅自称的外戚。

    李吟商的话让龚安固犹豫,而他在这犹豫之间,无烟和丘氏带领的水兵已到,而岸上、凌武也带兵来袭。

    龚安固许多年没有见过凌武,如今也早已认不出这位北地王爷,一看黑压压的大军来袭,更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一双眼死死地盯住江俊,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活命之机。

    他相信凌承不念亲情,也相信李吟商所言句句属实。

    但龚安固更相信同嘉公主看中江俊的心,因为整个江南的逆匪中也就只有江俊能入了龚安固的眼睛,所以他相信同嘉公主更加会看中这个能文能武有筹谋的少年将军。

    殊不知,他才一现了心思,那边便横飞出来一个浑身劲装的男人。

    此人内里浑厚,后发制人还能够抢扑在了他同江俊之间。且这人不怒自威,一双鹰眸明亮耀眼、让人过目不忘,眉宇间氤氲的气度非富即贵,让龚安固心下多生了几分猜疑。

    “江俊你且退下,”凌武挡在他面前,看着龚安固眼中凝结了好几层的寒冰:“龚大将军既然技痒,倒不如让我来陪你,大将军请——”

    他腰间一柄通体黑色的宝剑,此刻竟然正在越鞘而鸣。

    龚安固不是江湖人,此刻的情景却也容不得他后退。如是他心里苦笑,面上还是带着他惯常的那种自得神色,手里握稳了剑问道:“阁下既然出来叫阵,总得告知姓名吧?”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大将军至今尚未婚配,想必也不需留下遗书找某报仇,接招吧——!”凌武根本没有回答,长剑飞身出鞘便直接朝着龚安固扑杀过去。

    此刻日头已经完全沉下,整个乡关上头黑黢黢一片,火把星星点点照亮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而龚安固手中的宝剑游龙惊鸿,雾影重重,绕在龚安固身边、身形极快,剑法极迅猛。

    凌武的心情似乎很是不妙,招招必杀且没有什么花头。

    江俊倒是知道古人的宝剑多为装饰,真正战场上打斗起来宝剑可没有长|枪好用。但凌武那柄黑色的剑,却在他的手中发挥出了巨大的效用。

    火光之中黑色的凌武和他黑色的长剑几乎融为了一条黑色的游龙,蜿蜒在龚安固的身边如同黑夜下的恐怖鬼魅,霎时翻手亮出剑锋,寒光闪烁如同破开黑夜的明灭星斗。

    龚安固抽出手中的武器狼狈拆招,却只能看着剑与剑相撞,崩裂出大片的火花,而凌武的下一招剑已经撞破了他护体的真气,直接划破了他胸口的皮肤。

    勉强收回了剑抵挡住这致命一击,龚安固的前襟却被划出了很大一口开口。他颇为狼狈的后撤几米,气喘吁吁而不甘心的问对面的凌武:“你、你、你到底是何人?!”

    凌武只是冷笑一声,长剑一扬,不给龚安固任何喘息之机。

    围在周围的士兵们仿佛被凌武的杀意点燃,他们纷纷扬起了手中的兵刃,有节奏地呼喊着:“杀!杀!杀!”

    “王爷这是生气了,”李吟商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轿子来到了江俊的马边,他抬头看了江俊一眼,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够恰好听到的声音道:“谁让那龚安固如此没眼。”

    不知李吟商这话何意,江俊选择笑笑并没有回答。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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