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宁刚回栾城,手上同样有不少事需要交接,每日里军营与将军府来回跑, 时不时还要去隔壁同太守府中人打交道,一时也顾不上来烦她,让颜书语总算得了几天清静。

    龙鳞虎符一出,她就知道他打算做些什么了, 这块虎符最令人垂涎的就是帝王曾经赋予它的独立领兵权,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有了这块虎符作保,一切又都不太一样。

    由开国太.祖亲赐裴家的龙鳞虎符,到了裴郁宁手里,真正能做到他裴家先祖那样,独立领兵。

    不受帝王辖制的权力,裴郁宁想要的就是这个,尤其是当皇位上坐着延昭帝时。

    等陈昑登基时,他会像前世一样交回龙鳞虎符,不过,那时候的交不意味着他放弃权力,只代表时机已经成熟,他能一言定鼎西北。

    任何时候,手里掌控兵权的人说话都会比别人多几成分量,尤其这说话的人无数功勋在身,深得将士信赖与爱戴。

    颜书语看得很清楚,包括陈昑也是,裴郁宁其实是个没什么太大野心的人,虽然他战场浴血舍命拼杀,但却是为了他裴家荣光,血洗祖父与父亲之耻,但真要说他眷恋权力挟势弄权,却是完全没有的。

    他努力奋进,为的是他心中的信念与目标,权财美色于他,诱.惑不大。

    她也是花了许多年才看清他这点秉性,从前因他功劳日盛,她不免担心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开西北商道,最初确实是为了繁荣西北,支持他征战西戎,但后来那么多年她费心竭力,何尝不是为了日后给他功成身退谋一条活路。

    她相信陈昑是明主,也相信他对裴郁宁赋予的信任,但人不会永远不变,尤其是坐上了天底下最诱人的皇位之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畅快,很少有人能一直把持住。

    她赌不起陈昑未来不会变的心性,就只能未雨绸缪,不过,没想到这活命的退路最后却被她亲手交了出去,为的却不是他。

    半生心血,说起来其实也有些可笑了。

    颜书语扶着额头,闭目养神,熟悉的指尖揉上她太阳穴时,她没动,任由对方按.揉。

    最近思虑过甚,确实有些累,每天被他这么按一会儿,比她喝安神汤管用。

    “丰收节,今晚一起去?”见她脸色比刚才好看许多,裴郁宁低声问。

    在望京时,他们还每日呆在一起,结果回来西北这个家之后反而要分开,若非等着他做的都是正事,他其实半刻都不想离开。

    在他的想象中,那天将真.相摊开在她面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出乎意料,那之后风平浪静,一切安然如常。

    虽然他知道未来想要将她娶回家比之前更难了些,但这些波折是他应得的,就结果而言,甘之如饴。

    颜书语沉默了下,眼睛里映出窗外天际绚烂晚霞,答应下来,“好。”

    答应他的,总要做到。

    于是,月亮升起时,满天繁星下,两人一起出了门。

    从安静的威武将军府到人声鼎沸的街市,颜书语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近日忙于正事,已许久没见过这种充满烟火气的俗世喧嚣,街道两旁挂满了形态各异充满趣味的各色灯笼,五彩缤纷,很是有趣。

    栾城的丰收节是前朝传下来的习俗,虽然世道已变,但人心对于美好的向往却依旧如故。

    颜书语被裴郁宁护在身边,跟他走在有些异地风情的街道上,眼睛忙碌。

    街上张灯结彩,有边塞歌声,有竞赛花灯,有灯谜会,也有百戏与花灯鼓乐,她看得心情甚好,白日里忙碌的疲惫也消减了许多。

    “我带你去吃东西。”喧嚣人声中,裴郁宁在她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他们两个晚上确实没用晚饭,她是没胃口,裴郁宁看来是早有打算,想带她出门,颜书语同他循着灯光走到聚拢了不少小吃的巷子口,伴着寒风冷意而来的,是热气腾腾的馄饨香气。

    那种熟悉的香味,瞬间让她想起了乌安县那里的老馄饨,也是在那天夜里,她和他今生再度相遇。

    同样的画面,心情却是天差地别,那时候下定决心要走新路的自己,如今居然和裴郁宁一起在千里之外的昌州栾城逛灯市。

    “我想吃馄饨。”她侧头看他。

    裴郁宁眼睛映着灯光,隐有异彩,他摩挲两下她掌心,笑着应下,“好。”

    粗瓷大海碗中,猪骨熬的汤头香味四溢,元宝似的馄饨浮在汤中晃晃悠悠,配着点点绿色很是吸引人。

    颜书语同裴郁宁坐在角落里,享用着这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热汤馄饨。

    虽然不是她熟悉的味道,但也很好吃。

    夜风带着寒意、香气与热闹喧嚣穿过这片寂静的角落,颜书语低着头,认真的吃着面前这碗馄饨,就像那是万金难买的山珍海味。

    裴郁宁坐在旁边,照旧比她吃得多些,馄饨、烙饼、白切肉以及隔壁店家的烤肉,零零散散摆满了半张桌子,他一边吃一边将觉得不错的分她一些,颜书语每一种都给面子的吃两口,完了,将自己吃了一半的馄饨推给他。

    同从前一样吃完她那半碗馄饨,裴郁宁在她有些奇怪的眼神中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颜书语摇头,只默不作声的看他。

    裴郁宁看不明白,也就放弃,等她想说的时候应该就会说,他还是早些吃完东西带她去转一转的好。

    难得能一起出来,总要珍惜机会。

    看着裴郁宁总要分神看她的模样,颜书语想起了过去,只要他在家,他们总是一起吃饭的,最初她并不习惯他吃她吃过的东西,后来日子长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毕竟,那个家里,总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

    等他人离家去西北的时候,吃饭的人也就只剩了她。

    每到那个时候,她总是最想他的。

    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在饭桌旁吃一顿家常便饭,就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滋味了。

    孩子不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尽己所能的陪着她,纵然现在想起来觉得他那时候做得不对,做得自私,但他一直陪着她是不争的事实。

    前世今生,最想陪着她的都是他,一直陪着她的也是他。

    等颜书语意识到的时候,她看着坐在身旁的人,无声无息的流了眼泪。

    裴郁宁从她落泪开始,就借着披风的遮掩坐了过去,将人揽在怀里安抚,“没事,我在这里。”

    他尽量压低声音温柔的安抚她,在喧嚣又寒冷的秋夜里,尽己所能的给她温暖与依靠。

    如果不是因为她看起来既不伤心也不痛苦,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冷静。

    她的眼泪于他而言,比划在身上的刀锋都让他战栗。

    颜书语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哭,但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流泪,她靠在他怀里,眼泪落在他衣襟上,沉默又无声。

    等眼眶发涩不再有泪水的时候,她拽了拽他的衣襟,“回去吧。”

    街上早已不复出门时的喧嚣热闹,慢慢冷寂下来,她伏在他背上,两人在月色下一路走回了将军府。

    临睡前,纵然他欲言又止,颜书语也没打算解释,只好好的洗漱了一番,敷了下眼睛就安睡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还同之前一样,她重点见了窑场的那位老师傅,前世他主动求见,想让侯府给家乡百姓们寻条活路,靠着自己一手烧窑的手艺,颜书语找人寻访许久,才最终定下了昌州这边的杨树县,靠着这里的特殊土质烧出了令人惊艳的瓷器。

    今生她主动寻人,为了给家乡百姓们寻一条活路,他仍旧来了。

    有些人,就是这么执着如一,她见了人,深谈一番,定下明年的行.事章程之后,人也到了回去庆州的日子。

    这次出门她离家快两个月,父亲他们只怕早已等急了,况且,庆州那边离不开她,她早该回去。

    裴郁宁本以为一切如常,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却不料在他出门巡视昌州边防的那三天里,她带着人就回了庆州。

    等他再度回到家的时候,人早已离开,府里只剩初冬的寂冷。

    站在正房门外,他脚步怎么都迈不开。

    军师在旁边看得不忍心,低声将主母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说给他听,“主母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裴郁宁听完,看他一眼,迈步入了房内。

    昏暗房间里,还留着她身上的香味,却不如之前温暖,他坐在床边,抚着手下柔软的床褥,勉强勾了勾嘴角,无奈,怎么都笑不出来。

    确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他们是家宴,这怎么能一样呢?

    颜书语穿着白狐皮斗篷,站在船头看向栾城所在的方向,从前每一次都是他离开,她看着他的背影,如今反过来,离开的反而成了她,或许冥冥之中,一切真的自有定数吧。

    她同他之间,现如今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漫长的时间。

    等时间足以消弭一切的时候,或许她会回去他身边。

    不过,那也只是或许,她看得清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却看不清和他的未来将要走向何方。

    “大概,一切只能听从天意了。”她回头,拢好披风,看向庆州。

    脚下江水湍急,奔涌着去往南地,风声水声中,所有一切慢慢沉入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因为我不小心刷帖子误了时间,所以过了十二点,原本该赶在零点之前的

    写到现在,终于有种快要完结的感觉了,好像暑假作业快要写完一样【捂脸】从前每次开学作业都是一片白板,心情微妙……

    虽然我不喜欢写作业,但以人格保证我是个好学生=。=就是懒癌晚期而已

    ☆、3-37林家好女

    她回到庆州的时候, 照旧是一家人等在码头来接她,虽然故作镇静极力压抑喜意,但终归过快的脚步与发亮的眼神出卖了所有。

    看着父亲、继母还有朝她挥着双手的弟弟以及冷风中依旧风度翩翩的黎先生, 颜书语笑了下。

    无论如何,每次她回到这些人身边时, 心里都是满足且安宁的。

    比起昌州初冬的寒意入骨,庆州这里仍旧留着几分暖意,她的院子里,一丛丛的金黄.菊.花与鲜妍艳.丽的木芙蓉仍旧盛放,入眼的亮色终于让她有了回家的实感。

    李妈妈和秋玲前阵子回了乌安县探亲, 替自家姑娘操持秋玲在家乡的婚事,颜书语虽说没见到人有些失落,但只要想起无需面对奶妈妈的苦口婆心与担忧,这心里总归轻松了两分。

    别的还好说,这种情深意切的担忧她最是难以承受, 因为她现在和以后的日子注定了这离别与远行只会越来越多。

    庆州这边在她离开的日子里确实积压了不少事情,最严重的一件要属朱家在生丝与布匹生意上的自作主张,颜书语离开之前就猜测朱家或许会同高家联手,但没想到双方之间的合作远比她以为得要深入。

    如今,高家一倒, 朱家瞬间被拖累,如果不是时间缘故这还未来得及压上全部筹码,只怕经此波折庆州商市又要动荡。

    所以,朱家那位主事人递帖子上门来求见拜访时, 她毫不意外。

    “你出外的这段日子,我拒了不少次,”颜三老爷坐在旁边喝着新茶,神情担忧,“他们家今年栽了大跟头,这为了再起来肯定是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他好言相求还好,但若是想要走歪门邪道,你也得防着点儿。”

    虽说女儿的聪明与出众他早已知悉,但该提点还是要提点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自家做事清正,却不能保证这世上所有人都同他们一样。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无。

    颜书语点点头,微微一笑,应下父亲的担心与教导,“父亲说的,女儿都记在心里。”

    颜三老爷叹口气,眉间褶皱松了些许,女儿听话又乖巧,但同时又格外有主意,每当他想着要拘束她一两分别那么辛苦的时候,这心里又舍不得。

    她是如此喜爱她正在做的这些事情,每次忙碌起来时,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他不忍拘束她,也不忍让她只能困在内院。

    这世间的人千姿百态,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就如同他,喜欢良田良种多过财货金银,周氏喜好安静,只愿在家中做贤妻良母,小儿子读书上进展慢,但书画上别有天分,只是一家人就有如此诸多不同,更遑论这偌大的人世。

    在望京得了皇帝陛下的御赐婚姻,他心里为女儿的将来安稳两分,圣旨赐婚,比之平常婚约总多了些分量,不管未来她和裴郁宁走到哪种地步,有这么份赐婚圣旨在,她最坏也能保住她身为嫡妻的尊严。

    纵然他希望女儿姻缘顺遂,福泽深厚,但世间男儿多薄幸,他不能将她的未来全赌在裴郁宁的承诺上,这也是为何他现在不拘着她行商的原因,多这么一分底气,她日后嫁了他,总能让自己多两分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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