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笑毕,从手臂上抹下一只镶金绿玉镯子,替月唤戴上,道,“今天咱们许家要添丁,你姑母坐不住,先回去了,待满了月来接你去吃酒。”

    月唤含笑道谢,把她送出门去,再返回来陪老太太说话。坐了一时,看老太太倦了,这才出去。行至门口,却遇见香梨亲自拎着一个食盒过来,当下二人立在门口处,亲亲热热说了好一通话。

    闲话说完,二人一个向里,一个向外,各自去了。香梨进了院门,走到正屋门口,却被婆子拦住了。婆子客气笑道:“老太太喝下药,已经躺下歇了,二姨娘明天再来罢。”

    香梨自进温家门,被拦在老太太门外还是头一回。她还没说话,她身后跟着的妇人就先笑道:“咱们姨娘怕老太太没有胃口,亲自给熬了一锅鸡头米送来,桂花是咱们姨娘亲手采摘的,鸡头米也是今年新收的。小火熬到现在,趁热送了来,请老太太用一些才好。”

    香梨从那婆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心内诧异着,口中道:“我不放心老太太,入内看上一眼便走,不叫老太太劳神费心便是。”

    婆子伸手把食盒接了过去,笑道:“不用看了,老太太好多了,只是懒怠说话,说有人来,都挡在门口。”

    香梨心中莫名忐忑起来,缓缓点头,与身后跟着的人道:“那便明天再来瞧老太太罢。”

    带着人,无奈折返回去,到得大门口,凝神望去,见月唤并未走出很远,正一路走着,一路与静好四春两个说说笑笑。

    ===============================================================================津九是中日合资,日本出资方是日本津九株式会社,中国出资方是一家老牌国企。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家创立几十年的老牌国企也撑不下去了,眼见要倒闭之时,恰好浦东张江高科技园区招商引资,吸引到日本津九前来投资,中日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上海津九仪器有限公司。

    中方出资方负责提供场地,负责招工,日方出资方则负责提供技术、设备以及管理人员。工厂内凡部长级以上的高管人员几乎是日本人,偶尔有日本留学归来的高学历精英人士,课长及普通职员则全部是中国人。

    中方高管人员,全公司仅有一名,便是副总经理。此副总经理乃是国企遗老,在津九纯粹是摆设。其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负责列队欢迎前来参观的各路客人,以及在各种大会小会上做开场白,会议结束时再做总结发言。

    日方高管人员凑到一起开会时,一般就讨论怎样削减经费成本,提高产品质量,努力扩展销路,增强企业竞争力;中方高管即副总经理在会上一般作如下发言:我昨天在办公室发现地面有垃圾,不用说,肯定是我们某些不自觉的员工随手丢下去的。你无心的一个举动,却给我们保洁阿姨增加了无谓的工作量。我还听到个别员工说:我们不丢垃圾,保洁阿姨没有工作可做,就要丢工作了。我问你,你说这样的话,可笑不可笑?说出去丢人不丢人?你的素质在哪里?这样的发言,最好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让我听到第二次,我会毫不留情地罚你的款,记你的过!”

    或者是这样的:同志们业余时间要多读书、读好书,像我们公司的某某同志学习,他的办公桌上就堆着很多业务书籍,你们不妨去参观一下,不要整天捧着手机,到哪里第一句话就是wifi密码多少。

    所以,说是合资公司,中方所占股份只有日方三分之一弱,再加上公司管理层几乎都是日本人,中方在公司的重大决定上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公司每年的利润,也都以商标使用费、技术转让费以及分红的形式被母公司日本津九株式会社给榨光。

    中方管理人员对此颇有怨言,但自己一来没技术,二来无设备,三来只擅长窝里斗,最好假大空。一旦日方撤资撤人撤去设备技术,就会沦落到连饭碗也保不住的地步,所以也只能乖乖地屈人之下。

    此为津九这家公司的大背景。

    入职的第一天,上午九点不到,五月就已早早来到津九办公楼前候着,等到人事担当上班,给她发了两身工作服,再领她去更衣室换上。穿戴停当,五月照了照镜子,不禁就是一笑。镜子里的她,身着白衬衫,一身藏青色西装衣裙,领上打着一个红色蝴蝶结,脚上是一双样式朴素的黑皮鞋,皮鞋同样也是领来的。一身装扮看上去和高级餐厅的服务生相差无几,其实是日本企业里最常见的ol打扮。猎头公司八神所提到的日剧《庶务二课》里,办公室女职员就差不多是这种穿着。

    到了九点钟,五月把自己的衣服存放好,跟着人事担当去了一楼办公室区域。虽然在日剧上多多少少看过,但她头一次进日企这种开放式办公室时,还是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一间开放式办公室内,有大约一百多人在办公,而且大家都是统一着装。女性员工一律是西装衣裙,打蝴蝶结,工厂定制的黑皮鞋。男性员工一律淡灰色车间工作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头头身穿深色西装,总会计师松尾就是其中一个。

    部门有财务、人事、总务、法务、通关、资材、it等。每个部门的办公桌都拼成一个长条,部门领导的办公桌则靠墙横放,与部下们的办公桌行成一个t字。五月大略数了一下财务部的人头,不连松尾,竟然有七八个人,而且清一色都是男人。在她印象里,财务部应该是女人的天下,她多多少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有全是男人的财务部,当下吃惊不已。

    她在人事办理入职手续时,常课长跟牙疼似的,把她的高中毕业证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一边看,一边嘬牙花子。

    第70章 22.9.28

    然而,还是顺利地办好了手续。常课长把门禁卡递给她时,笑眯眯地对她说了一句:“小钟,欢迎你成为我们津九的一员。加油,好好干。”因为她是外地员工,所以又问她是否需要员工公寓申请书。

    常课长心里不怎么痛快,五月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只淡淡一笑,说了声谢谢,接过申请书,转身找财务课吕课长报到去了。

    昨天面试好,日本人都走了,常课长把她单独留下来,似笑非笑说了一句:“你以高中学历,打败一大群选手,特别是今天那个,和你一起二面的,人家是华东理工大学日语系毕业的,正规科班出身,工作经历堪称完美……不过,你也有你的优势,就是口语比她要略胜一筹,而且你比较合我们松尾总会计师的眼缘嘛。”一通酸话说完,干笑几声,再和她谈工资,以她学历-证书尚未拿到手,也没有财务相关经验为由,把她工资硬是砍下一千元。

    总会计师翻译这个职位,津九报给猎头公司的薪酬数字是到手七千,另有翻译补贴五百,但常课长中意的眼镜妹被五月pk掉,心里很不开心。他多年人事做下来,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也会,看出五月无比期待这份工作,想要这个职位,最终必然会接受这个比预期要低个一千元的工资,所以就自说自话地去压价。

    如他所料,五月虽然显露出那么一两丝不太愉快的情绪,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常课长找她谈话时,五月就觉得作为人事来说,这样的做法好像有点奇怪。关于工资待遇,通过猎头招人的话,那么一般就要去和猎头去谈判,而不是和本人当面讨价还价。

    她不知道,这位常课长乃是在国企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就是吃准她这方面的经验欠缺,人又文静老实,看着像是个好说话的,所以才当面和她谈工资。她本人一旦答应下来,猎头那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至于猎头公司的八神和小钱,虽然少拿了些佣金,但原本毫无胜算的五月能够成功入职,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了,哪里还敢替她去谈判,恐怕生出变数,反而催她先把入职手续办好再说,又劝她:“你眼光应该放远一点,而不应该局限于眼前的一点工资上。于你而言,津九的工作经验,将来会成为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财富,对你的职业生涯有着莫大的帮助。说浅显点,你在津九工作几年后,再出去找工作,到时全上海的日企都会抢着要你。”云云。

    她想想也是,就不再纠结工资一事了。

    常课长这边砍价砍下一千,赶紧去向日本人邀功,说通过努力,压下新员工的工资几何,为公司节省了成本多少,最后获得日本人几句夸奖,说他是削减费用的小能手。然后他心里就舒服多了,再看五月时,自然也就比之前要稍微顺眼一点了。

    这也是五月进外企学到的第一课:外企里面,多的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二鬼子,老外们一个两个反而都老实得很,坑中国人自己的,一般都是同胞。

    与常课长不同,财务吕课长为人热心,嗓门大得像是居委会专门调解家庭矛盾的老阿姨,看见五月,站起来抓住手就是一通猛摇,说:“我那天听说你能喝酒,就知道我们有缘,我就喜欢会喝酒的手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这种人一般性格比较爽快。”哈哈大笑一通,叫部门员工全部站起来自我介绍。有肖系长,李主任,还有小杜小聂大孙老孟,人太多,名字一时也记不住,只能一一颔首微笑示意。

    最后去了松尾的办公桌前,向他道谢,感谢他录用自己,同时表明自己将来会好好工作的决心,最后再请他多加关照。这些都是日企里的套路,每一句话都有模板的,称之为入职寒暄和自我介绍。松尾对她上下看几眼,很满意地点点头,笑说:“五月酱这身工作服穿起来,很有精神嘛。欢迎欢迎,欢迎你加入我们财务部。”交代吕课长说,“你给她安排一下工作。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和松尾寒暄一通,吕课长领着她去总经理、副总经理的办公室以及其他办公室也都转了一转。津九的办公室不止一间,三转两转,五月已经分不清哪是哪,就紧紧跟在吕课长后面,自我介绍一遍接一遍地说。除了工厂长及另几名出差的头头们没见到以外,和公司里的各部门的上下人等都打了招呼。

    招呼打好,回到她的办公桌前,等it人员过来给她的电脑设置邮箱等。她坐在一旁等候,一边叽里咕噜背诵吕课长给她准备的工厂机械备件以及财务专用术语。

    吕课长和她交代说:“你主要工作是为总会计师做翻译,包括口头翻译、书面翻译等,偶尔出差时,可能会要你随行。”说完,又悄悄告诉她,“你的前任是财务系长兼翻译,他辞职去开小饭店了,就在我们公司旁边,生意不大灵光……呃,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哦,我想说的是,你的前任除了翻译之外,还管固定资产以及税务这一块。当然,你要是只想做翻译也没问题,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分一些财务方面的工作给你做。”

    技多不压身这个道理她懂。一级早已考出,现在只用准备自考学习,时间比以前多出很多,正好可以用来学习财务方面的东西,当下开心不已,连说:“愿意愿意。”

    吕课长问:“税务这一块有没有兴趣?”

    她点头:“都有兴趣。”

    吕课长夸奖她:“小姑娘有上进心,不错,我没看走眼。今天先熟悉下公司环境,明天开始就开始学习起来,争取下个月就能正式接手做点税务方面的工作。”向她眨了眨眼,“跟你说,财务这个工作,越老越吃香。你会日语,有语言优势,再抓紧去考个会计上岗证考出来,明年拿到本科学历……在我们津九再工作个几年,将来要是出去找工作的话……我掐指一算,哎哟,小姑娘,你前途一片光明!”

    吕课长这一句话说出来,五月就知道这个领导是一根肚肠通到底的爽快人。在赤羽那种女人扎堆的地方工作得久了,耍心机搞脑子的事情经得多了,就越发能明白这种心直口快、容易相处的同事的可贵。于是心里对津九这家公司,对财务这个部门更是喜欢了几分。

    她默默背诵财务用语时,不时地就有人拿经费申请书去找松尾签字盖章。松尾连比带划地问问题,和前来报销的人鸡同鸭讲地交流,虽然看上去很吃力,但一会儿工夫,竟然也打发了好几拨人。

    她心里嘀咕起来,松尾不叫她,她也不好意思过去,就悄悄问吕课长:“课长,怎么总会计师不叫我过去翻译啊?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正式工作呢。”

    吕课长的十根粗圆手指头敲打着键盘,一边侧过头来和她说:“人事老常没和你说过?松尾三年任期已满,下周就要回日本去了,你是为我们新的总会计师招聘的翻译。至于松尾,他来上海这几年,虽然说不来中文,但听其实大部分都听得懂的,假如说慢一点,简短一点的话。”

    五月哦了一声,说:“怪不得。”又问,“下一任总会计师是谁?”

    对面的肖系长插了一句:“还能是谁?当然还是日本派来的太君。”

    他说这一句日本太君时,表情极其认真严肃,丝毫不像是玩笑,而是一种明明白白的、发自内心的敌对与仇视。五月暗暗诧异,不明白为何日企里会有这种员工的存在,而且还能坐到系长这一位置。作为太君的翻译,她颇觉几分尴尬,同时也有那么一点点不被人尊重的郁闷,这个话题也就没办法再延续下去了,自嘲地笑了一笑,拿起她的笔记本,闷头背单词去了。

    等到中午十二点整,办公室内有铃声响起,吕课长大手一挥:“五月,吃饭时间到了,咱们吃饭去。”另外几个人也嘻嘻哈哈地收拾台子,簇拥着五月一起往食堂去。她现在是财务课唯一的女职员,虽然才来头一天,就已经享受到了财务一帮子小男人老男人们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不由得受宠若惊。

    津九的伙食果然不赖,诚如猎头公司的八神所言。午餐有各种套餐可选,除此以外,还有花卷包子水饺馄饨拉面等各种面点,另有饭后水果酸奶及甜点,虽然种类比不上五星级酒店自助餐丰富,但和以前的大洋、赤羽等地方相比,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太多了。

    五月正眼花缭乱,一个同事已贴心地帮她选了个牛肉土豆套餐,另一个则给她拿了一碗小馄饨以及水果、酸奶、蛋糕若干,一个餐盘堆得冒尖。

    五月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吕课长嘿嘿直乐:“我们财务这些年都是清一色的男丁,今年突然来了个美女,小伙子们就算热情些也在所难免。咱们食堂自己做的芝士蛋糕不错,你吃不完就留着喝下午茶。嘿嘿嘿。”

    饭吃完,五月怕打包被人家笑话,又不好意思浪费食物,勉强把一堆东西都吃完了,吕课长吃惊:“哎呀,你这么喜欢咱们公司的伙食啊?你等着。”打了个响指,冲食堂里的一个厨师扬声喊道,“黄栋梁,你出来一下。”

    厨师黄栋梁听见吕课长喊,急忙把菜勺一丢,擦了一把手,从食堂侧门绕到饭厅来,满面谄笑,问:“吕老师,有何吩咐?”

    吕课长指指五月,说:“我们财务新来的翻译小姑娘喜欢你们做的小蛋糕,你看着办吧。”

    黄栋梁又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弯下要,上来就握住五月的一双手,热情地摇晃着,口中说:“吕老师的要求,就是公司的要求。公司的要求,没有我们办不到的。”说完,“啪”地一抬手,敬了个莫名其妙的军礼,转身蹬蹬蹬跑了。不等五月反应过来,又从食堂里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只饭盒,一盒里是几个小酸奶,一盒里是几块芝士小蛋糕。两只饭盒往五月手上一递,说,“请收下。”

    五月撑得连说话都吃力,向他点头表示十分不好意思,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吕课长:“这,这样也可以?”

    吕课长面有得色:“哎呦,你不用这样不好意思,也不用跟他们客气。我们是谁?我们可是财务课!你公司里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就和我说,跟你说,公司里还没有不怕我们财务的,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中午饭吃好,回到办公室时,男同事又不声不响地去替她泡了一杯咖啡端过来。她虽然不爱喝咖啡,但却也生出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慨来:妈呀,这日脚,也太好过了吧?

    下午两点,她就见识到了吕课长的强大威力和气势,以及财务课在公司的地位又是多么威武了。

    一名品质管理部的员工来报销医药费,报销单上一个大写金额的“肆”字写错,吕课长把他的报销单一丢:“回去重写!”

    那人面有难色,却不敢多话,果然拿回去重新填写,重新盖章。津九的报销流程要多繁琐有多繁琐。报销差旅费的话,先贴发-票,同时附上有领导签字盖章的出差申请书,出差报告书;报销加班出租车费的话,要附上加班申请书,同时发-票上的时间和考勤卡上的加班时间必须一致,否则不予报销。其他费用报销也是同理。

    所有资料都准备齐全了,填好报销单,贴好发-票,然后找自己部门的课长、部长审核确认,然后再是工厂长,副总经理、总经理盖章,最后再由财务课长及总会计师审核盖章。一圈下来,一张报销单上密密麻麻都是公司头头们的红印章。

    因为报销单上的金额不得涂改,吕课长把他的报销单打回去,他只能重新走一遍流程,再向各个头头解释一遍重新盖章的缘由。当中要是哪个头头不在,就只好干等着。一圈转下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再拿回来报销时,吕课长双手抱胸,哈哈一笑:“对不起了旁友,今天库存现金不够了,下次再来吧!”

    “那,明天有没有?”依旧不敢大声,恐怕音量一响,会惊到这位财务课长。

    “不确定。”

    “那,下周一有没有?”

    “不敢保证。”

    “那,周二总有了吧?”

    “那要看我们出纳小杜有没有时间去银行取现了。”

    “那我周三来问问看,可以吧?吕老师,拜托了啊。谢谢吕老师了啊!”赔着笑,点头哈腰地走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吕课长,反正五月在一旁都替他尴尬。财务课的同事们却都各干各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大概。

    吕课长双手抱胸,对五月说:“看到了没?下次谁得罪你,跟我说,我有的是办法叫他吃瘪碰钉子。”说完,对天狂笑三声,“嘎嘎嘎——”笑声响彻整间办公室,总会计师松尾拄着头,默默看着电脑屏幕,对这边的动静熟视无睹。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吕课长及同事们开始收拾台子,锁抽屉。一时间,整间办公室都是“乒乒乓乓”推拉抽屉的声音。下午五点,又一阵铃响,大家拉开椅子,开始纷纷往外跑,一个两个快如旋风,动若脱兔。五月张口结舌。吕课长临跑之前不忘提醒她一声:“都下班啦,快走快走!”

    苦孩子五月的头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一棒子击晕,傻傻问人家:“不会吧,一会儿班也不用加么?”

    吕课长说:“加什么加?我们财务课除了月末最后一天偶尔加班以外,平时从来不加班。”再一看手表,惊叫一声,“不好,晚了!赶不上班车,来不及买菜烧饭,阿拉老婆要发火!”“嗖”地一下子,转眼跑没了影。

    下午五点零三分时,一整间办公室就只剩下她和松尾了,松尾看她脸上挂着傻笑,慢腾腾地收拾着桌面,向她摆手一笑:“五月酱今天辛苦了,明天见。”

    五月在津九的第一天,愉快到简直不能更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日脚:吴语,日子。

    第71章 22.9.28

    第二天去上班,依旧没什么翻译工作。吕课长带她去公司的图书室和医务室也转了一转。图书室里藏书不多,都是些世界名著,金庸古龙的小说却很齐全,五月又是诧异,又是惊喜。

    医务室有一个退休女医生坐镇,对财务课的人也是客气得不行。五月寒暄完毕,女医生给她和吕课长每人手里塞了两盒西瓜霜含片,说:“我这里连水都可以吊的,有什么头疼感冒的,根本不用去医院,病假条也可以帮你开。”

    五月连连感慨:“天,天。”

    吕课长说:“这算什么,老早还有幼儿园,理发室呢。”

    一圈转下来,回到办公室,吕课长把她托付给肖系长,让肖系长教她看财务报表,再交接一些简单的税务工作给她做。

    肖系长是五月的前任辞职后才升上去的,没什么架子,话也不比吕课长少,对待女同事比男同事明显要热心得多。其人似乎有点神经质和喜怒无常,脸说翻就翻,但看得出来,他本质并不坏,甚至有点热心。五月长相本就甜美,加上性格安静,待人接物非常有礼貌,所以即便问出很多在老财务看来非常可笑的问题,肖系长对待她这个门外汉也极其耐心,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来。

    整个上午,五月就坐在肖系长的位子旁捧着报表看,研究报表中每一个数字之间的勾稽关系,一边悄悄观察办公室里的新同事们。

    松尾今天明显心情不太好,时不时地就对着电脑屏幕发怔,间或叹一口气。五月不解,趁喝水时悄悄问吕课长。吕课长被办公室里的人评为妇女之友,最爱说闲话,当下一笑,低声说:“他是舍不得上海,不愿意回日本母公司去上班,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怎么办呢?”

    五月表示十分诧异:“天,对上海感情深到这种地步?”

    吕课长又是一笑:“你以为他舍不得老上海牌雾霾和害他得了关节炎的湿冷天气?no,no,no,他是舍不得上海的人。”

    要是换做一般人,肯定追问松尾到底舍不得上海的哪个人,但五月是谁?五月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他在上海必定有个相识于酒吧或是日料店的年轻貌美小女友,若是回国,从此和小女友只能天各一方了。他眼下的处境,像是被迫与朱丽叶和祝英台分离的罗密欧和梁山伯似的,叫他又怎能不惆怅?

    下午,五月的员工公寓房子申请书一圈流程走下来,最后还差松尾一个章,拿过去,松尾连看也不看,“啪”地敲上一枚鲜红印章,把申请书递还给她,才说:“五月酱要搬新家了,真好啊,唉——”长长地叹一口气。

    五月不知怎么安慰这个为情所困、饱受离别之苦的将老之人,只能说:“听说松尾桑要回国了?”

    松尾抬手看看手表:“今天周四,过了这个周末……周一是我的送别会,同时也是新总会计师和新翻译——五月酱你们的欢迎会呢。我嘛,搭乘周二早晨的飞机回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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