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公主透过珠帘看他,那张脸俊美得犹如高山之雪,圣洁美好,令人不敢仰望。这就是她挑选的夫君,没人比得过。

    武威公主嘴角溢出一抹满足的笑,头颅高抬,腰姿挺拔,珠帘随着莲步在面前摇曳,这是属于她的日子,其他人都得俯首仰望。

    踏进宣和殿那一刻,她一眼便扫到了宋轶,这个害得她数日不敢饮食的罪魁祸首,这笔账她可清楚记着呢。

    沮渠牧也扫了过去,她敏锐地感觉到沮渠牧的视线在宋轶身上滞留了数息,狠狠一掐他的手,沮渠牧回过头来,面上波澜不兴,既没有当着她面偷窥了其他人的愧疚,也没有被捉奸的难看,那是一种很诡异的平静,深不见底,再次让她坚定的心性透出一丝慌乱。

    “怎么了?”关怀的声音蹿入耳膜,定睛再看,沮渠牧眼中含着关切的笑意,还有最应景的喜悦。大概,是她眼花了吧。

    两人的典礼举行得很顺利,丝竹声起,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前来庆贺的人,纷纷出列,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宫人鱼贯而入,香醇美酒,美味佳肴陆续端上来,十分勾人味蕾。

    宋轶看向刘煜,刘煜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刘煜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鱼,她也吃了一口鱼。不消片刻,宋轶才意识到,桌上的东西她都尝遍了,才木愣愣地看向刘煜。

    刘煜淡笑如故,问她:“味道如何?”

    宋轶嘴角僵了僵,这个混蛋是故意的。

    她这才后知后觉去看对面席位的太子励,除了酒,那位几乎没动过桌上的菜,所以,刘煜根本不知道那计划到底成功没成功,也不知道这些酒菜哪些有药哪些没有,还引着她把所有东西都吃了一遍。

    宋轶牙齿磨得咕咕作响。

    “你忘记了,这是他们的内斗,我们只需要当个旁观者就好。”

    想来在御膳房的井水中下药,蒸煮煎□□性不散,该是过水洗过的东西都会粘附着药吧,杯盏盘碟,蔬菜瓜果等等。那是真的防不胜防的。除非真的什么都不吃,那岂不是白白惹人怀疑?

    宋轶又偷偷观察了一下太子励,这个人竟然也在观察四周,尤其是龙椅上那位,仿佛也在看有谁没吃一般。

    看到所有人都吃过了桌上的东西,他的嘴角隐隐往上翘了翘。

    那厢很多人已经献上礼物,魏帝问武威公主最喜欢什么,武威公主看向宋轶,生怕丝竹声太大,别人听不见,朗声说道:“诸位的厚礼我都很喜欢,但是,我最期待的还是漱玉斋的礼物!”

    李宓是漱玉斋的东家,按理这东西他呈上去便行了,谁知道武威公主就那么直白地看着宋轶,直接忽视了李宓和刘煜的存在。

    附近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静默,沮渠牧端着酒盏已经放到唇边却没喝下去。

    宋轶大大方方起身,这武威公主总不可能在她的婚宴上找茬把她拖出去砍了吧,她敢,魏帝和在场勋贵可不会同意。

    李宓把一支三尺长的盒子递给她,宋轶将盒子亲手捧上前。

    “漱玉斋只是书斋画院,珠宝珍玩比不过他人,也只能在画像上费一番心思,希望公主驸马不要嫌弃。这是我花了两个月时间为武威公主和驸马画的画。祝公主驸马,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两个月?亏她说得出口,有两天吗?

    所有见识过宋轶恶劣小性子的人都怀疑这个时间,李宓精准地算出只用了两个时辰又两刻钟,实在用心得很。

    武威公主高傲地扬着下巴,“打开来看看。”

    武威公主身边的两名大宫女立刻上前,一人捧住盒子,一人打开,宋轶亲自将画像取出。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漱玉斋的事,但与江左不同,他们知道惊华录,知道风云榜,但是并不甚清楚宋轶画画的本事。即便是耳闻几句也并不太当一回事。

    漱玉斋这几人看起来都十分年轻,再厉害,手笔应该也没有那些年近古稀的国手大师精湛。是以,他们对这幅画并没什么期待。再则,不过三尺见方,偌大的殿堂,在后面的人也顶多看个背面,哪里能看见什么东西。是以都不失礼仪,规规矩矩地坐在原位,连探头探脑的都少,满堂透出一个词:兴趣寥寥。

    武威公主对这些人的反应十分满意。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将你漱玉斋看着眼里的。不过一幅画而已,收下那是本公主给你们的恩典与荣耀。

    可画像展开那一刹那,一股诡异的气息从前面迅速逸散开来,仿佛连丝竹都哑了。

    “怎、怎么了?”

    武威公主面色铁青,龙椅上那位脸色也有点古怪。

    “宋轶,你在嘲笑本公主无颜可以入画么?”这哪里是什么画,分明是一片空白。武威公主都准备好说辞要给漱玉斋一个恩典,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却没想到漱玉斋这般看不起她!

    武威公主愤然起身,长袖一挥,桌上的酒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着近前的宋轶脸上飞过去。

    宋轶像早料到她会借机生事,恰到好处地往一侧移开一步,酒杯砸在画上,为数不多的酒水溅到画布上。

    酒杯摔地的声音让气氛一下变得肃杀起来。

    “皇儿,不得无礼。”魏帝脸上有点僵,他对漱玉斋优待,但绝对不会纵容他们在破坏自己宝贝女儿的婚事。不过,同样,他也了解漱玉斋,知道,他们断不至于做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这其中,另有玄机。相信了解漱玉斋的其他人也是这种想法。偏偏武威公主似乎体会不到这其中深意,这样暴跳如雷,失了公主身份,也失了拓跋皇室颜面。

    幸而,受到攻击的宋轶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称赞道:“武威公主真是冰雪聪明,一眼便窥破了这画的玄机。”说罢,指着被酒水浸染的地方,那里竟然慢慢地浮现出了艳丽的色彩。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魏帝十分欣慰,没白信任漱玉斋啊,至少宋轶一句话便化解了尴尬,也保住了皇家颜面。

    武威公主脸色尴尬地变了变。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是宋轶在为武威公主的无礼枉为开脱。不禁对漱玉斋的气度肃然起敬。

    “画也有灵,而这画灵好酒,只有美酒滋润才能显现出你们心中最想看到的画卷。”

    宋轶将画交给两名大宫女拿着,亲自问魏帝要了两壶最醇厚的酒提到武威公主和沮渠牧面前,“宋轶不敢诳语,两位不妨一试。”

    沮渠牧率先拿起酒壶,另一只手握住武威公主的,轻轻捏了捏,武威公主不甘不愿地接过另一只酒壶,两人一起站在台阶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将酒从上面浇下去。

    画像便在美酒的滋润下慢慢显露出绝世真颜。

    两个携手而立的新人,站在樱花树下,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美得不似人间。就在那一刹那,大殿之上,樱花花瓣真的开始飘落,整个殿堂,下起了一场花雨。无以言说的壮观,彻底满足了少女对浪漫梦想的追求。即便是武威公主这般的人,也看得痴了。

    淡淡花香,沁人心脾,在这样的美妙场景中,与相爱之人缔结终身契约,想扶到老,这才是少女的终极梦想。

    一行字在一侧慢慢显出痕迹,上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连上位上的帝后都动容了。

    宋轶施施然一揖,“不知道公主殿下和驸马可满意这份礼物?”

    樱花花瓣还在飘落,武威公主的脸上的惊喜一时没太守住,面上又僵了僵,转头从自己案上亲自拿起酒,给宋轶斟了一杯,道:“宋先生有心了。”

    宋轶将她拿酒倒酒的动作看得清楚明白,爽快地接下那杯酒,一饮而尽。酒香甘醇芳香,与他们喝的酒是不同的。

    “这是果酒,宋先生若喜欢,我叫宫人多取一壶来。”

    宋轶也不跟她客气,“那多谢公主了!”

    不时,另一壶果酒取来,有宦官亲自测验无毒,才端上宋轶的案几。

    “到底怎么做到的?那些花瓣?”尔倾觉得漱玉斋的人当真狡猾得紧,一幅不值钱的画,就硬生生地将其他人进献的奇珍异宝给比下去了,简直就是无耻!

    “大概是有人在上面吧,只是我们没看见罢了。”锦厘抬头看横梁。

    太子励也看着上面横梁,危险地眯了眯眼,上面就算有人有如何,也不可能影响到他的计划。

    刘煜刚想提醒宋轶少喝两杯,转头发现,小家伙眼睛已经涣散了,跟个傻瓜一样坐在那里傻笑。

    刘煜的小腹跟着就是一紧,他想起了曾经那些日子,为了能跟小家伙痛痛快快地滚床单,他经常将她灌成这般模样。那一刹那,狼血往脑上冲,他差点要兽奔,幸好常年的训练让筑炼了他异乎寻常的意志力,这才将这股欲、望给压制住。

    再回神时,他才发觉,那一刹那,像是所有人都有点醉了,他猛然意识到,难道是药性开始发作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捉虫)

    刘煜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宋轶的小脸蛋, 宋轶茫然地转头看他,“我没醉。”

    “嗯,你没醉, 乖乖地坐在这里,不要乱动, 知道吗?”

    宋轶乖巧地点点头。

    刘煜迅速观察了在场其他人, 沮渠牧、拓跋珲以及拔拔锦厘虽然也有晕头转向的趋势,但是,看起来还没到迷醉的地步,太宰杜班、丘穆林尔倾这两人却不同, 看起来醉, 从他这个方向窥探到的眸光却透着诡异。真的确定清醒的大概只有太子励和贺楼耶。

    不过转眼的时间,连刘煜都觉得神思有些恍惚了,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让疼痛驱赶走这股迷醉。

    他并不确定致幻药到底有什么样的功效, 但不会要人命是肯定的。

    贺楼耶看出满场的古怪, 到太子励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太子励低声回道:“不急,这药效比预计的早得太多,等观察一会儿再说。”

    “万一药效过了怎么办?”

    “那边保证, 药效只会一点一点起, 即便过也是慢慢地过,以防惹人嫌疑,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不妨事。”

    贺楼耶扫了一眼四周,一个个都像是醉酒的反应,而且并不严重,即便起疑,应该也怀疑不到他们头上去。

    太子励捏着酒杯,悠然淡定地品着,约莫一刻钟后,觉得这些人的药性应该差不多都发了,才撩袍起身,施施然走到御前,拱手道:“父皇,儿臣方才得到禀报,说佛狸弟弟回宫为阿焉贺婚,如今人就在宫门外,请求面圣。佛狸弟弟虽然为了个男人刺杀丘穆林尔融有错,但念在他还顾念着兄妹之情,父皇便宽恕他这次吧。”

    今日是武威公主大喜,魏帝大概中了药,的确容易被蛊惑,摆摆手道:“既然有你求情,便宣他入宫见驾。”

    “佛狸”一出现,刘煜便明白为什么太子励非得用致幻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流云五官过于特别,易容术根本达不到伪装成他的目的,五官上总是给人很牵强的感觉。若是没见过佛狸本人,不会觉得有什么,但见过的人,只要近处一看,便知道,这个人是人假扮的。

    但有致幻药的作用,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身份,拓跋珲甚至感慨道:“他竟然真敢单枪匹马地回来,啧啧。”

    拔拔锦厘道:“这的确是一个回归皇室的好机会。说不定皇上真会原谅他。”

    “他没你好看……”身边突然冒出这个小声音。刘煜转头,只见宋轶傻愣愣地坐在旁边,正扬着小下巴看着他,像是在比较他们的容貌,又像是在安抚刘煜的情绪。

    曾几何时,看到楚流云那幅尊容,以及他与宋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刘煜是真的非常介意的,大概比他自己意识到的程度还要深得多。此刻听得这话,无异于一次真情告白,刘煜小腹又蹿动了一下,狠狠给自己大腿来了一把。这个小妖精,他非得回去把她办了不可!

    “佛狸”走到御前,重重叩首,亲自向魏帝献上一幅图,还膝行到龙椅下,说要亲手打开给魏帝看。

    这场景有些眼熟,刘煜心想太子励不会如此没创意玩什么图穷匕见吧?这么低劣的手法,魏帝会上当?

    结果,他高估了太子励,他玩的还真是这一手,也低估了这种致幻药对人判断力的影响力,图打开,明晃晃的匕首亮出来,直刺魏帝胸口,鲜血噗呲一声洒出来。

    “佛狸”俊美的脸被溅得愈发难以辨识,魏帝倒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一时竟然没发出声。太子励还捏着酒杯轻啜了两口,这才不紧不慢上前,高喊一声,“禁卫军何在?拓跋佛狸刺杀皇上,还不拖出去砍了!将太宰杜班抓起来……”

    太子励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在座的人“酒醒”了一大半。

    明明事情是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他们却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此刻都有点懵。禁卫军入内立刻控制了局面,一时间人心惶惶,武威公主吓得花容失色,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来。

    太子励突然转向漱玉斋方向,刘煜几乎本能地将宋轶往身边带了带。

    “漱玉斋,妖言惑众,与太宰杜班暗中勾结,几次欲加害本太子,一起押下去等候发落!”

    所有人都意识到,太子要借此事肃清政敌。能压制他的只有魏帝,魏帝不在,身为一国储君的他,自然有发号施令的权力。

    直到此刻,所有人才算大致明白,太子励在宫中的党羽有多少,此刻,连魏帝身边的心腹侍卫都听候他调遣,明明他的太子府是建在宫外的。

    刘煜一把推开上前的侍卫,将宋轶抱起。太子励眼神一暗,他正愁找不到将漱玉斋三人当场诛杀的借口呢!

    “凡有反抗者,杀无赦!”

    “慢着!”慕眭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挡在刘煜和宋轶身前,“太子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漱玉斋绝不会干预朝政!又怎会与人勾结弑杀魏帝?”

    太子励扯扯嘴角,这是吐谷浑的王,他自然不会失了礼数,“西秦王初到平城,大概不知道漱玉斋都做过些什么勾当。本太子定然会给他们一个名正言顺!让西秦王碰到这种事,实在抱歉!来人!快护送西秦王回馆舍!”

    太子励根本不容许慕眭有异议。两国邦交是头等大事,慕眭自然也不会乱来。他看向刘煜,刘煜冲他点点头,他这才拱手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励顺道也将其他邦国的使团送了个干净。整个宣和殿突然人心惶惶,除了被送走的人外,其他人根本不敢造次。

    没了碍眼的人,太子励冷哼道:“还在等什么?把他们抓起来!”

    侍卫得令,抽剑便向他们刺过来,横梁上突然落下两道人影,其中一条,一剑劈下,直断御前侍卫手腕,不用说,此人正是薛涛,而乔三不甘示弱,也劈开了围拢来的侍卫。

    有反抗的就漱玉斋这边,一时间,侍卫禁卫军全都集中过来,将他们团团围困,但薛涛和乔三岂是寻常人能够对付的,不消片刻,地上便躺了六只手,一时间震慑得其他人犹豫不敢上前。

    拓跋珲和拔拔锦厘等人想过来看个究竟,却被阻挡在人墙之外。拔拔锦厘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身上虽然没有兵器,但肉搏却也是一把好手。卢郝拉住他,摇了摇头,“画骨先生能让自己置身险地吗?你们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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