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休息, 罗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表情有些微妙, 对海宁道:“你猜刚才刘兆希那家伙跟我说什么了?他居然跟我道歉, 说在跳远场地发生的事情上说谎了, 对不住我。”

    “嗯。”海宁看着桌面上画满分子结构式的化学课本,想不出该怎么恰当地回应他。

    “都隔了这么长时间了,道歉有个屁用!不会是你逼他来的吧, 你是不是抓住他什么小辫子了?”

    “你能不能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海宁发现还是这样吵吵闹闹跟他比较好交流。

    “总之是你在当中使了劲吧?”他眉眼间已经有了笑意,挤到她桌面上来,“你为我这么费心, 还敢说不是喜欢我?”

    快点对他死心塌地吧, 或者这本身也是死心塌地的一种?他是不是可以拿到朱子豪他们面前去说事儿了,毕竟有几个人会在全世界都当你说谎的时候还固执地相信你、为你力证清白呢?

    不过说实话, 他还真有点舍不得用这事儿去嘚瑟, 总觉得这信任来得很珍贵, 而且男女之间这也不算什么实质进展, 那几个小子估计也不会拿这当回事。

    海宁只觉得他脸皮简直有两尺厚, 怎么什么都能往男女关系上扯呢?

    “你别误会,我只是感激你在运动会的时候背我去医务室才帮你的,没有其他意思。”

    “你就是不信我呗。”罗胜说, “你都相信我没对杨嘉乐动手,怎么就不相信我是真心要追你的?”

    为什么?其实她也说不好,但这种信和不信显然跟运动会上那事儿是不一样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呐?要真是他做的,一定二话不说就揽上身了,要不是他,那十大酷刑都没法逼他承认。

    他我行我素惯了,所以尽管海宁不止一次地跟他说别再说要追她这种话,但风言风语还是越传越厉害,连表弟周昊都悄悄问她:“姐,听说你跟罗胜在一起了?”

    “胡说什么呀,都说没这事儿了。”

    周昊不信,撇撇嘴道:“你也就瞒着我,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都说还是他追的你,对你可好了。”

    “……”

    海宁叹口气,终于知道百口莫辩是个什么感受了。

    “我不知道这谣言是怎么来的,不过我跟他真的没什么。你小心别乱说啊,万一让你爸妈知道就麻烦了。”

    舅舅舅妈算是比较古板老派的那种人,对青少年心理也没什么客观科学的认知,要真是自家孩子早恋,不管真假,肯定是要坚决打击的。万一闹大了,搞得满城风雨,她这高四就读得更艰辛了。

    周昊两指在嘴边一划,示意上了拉链,不会乱说的。他在父母面前嘴倒很严,其实也是因为几乎跟他们没什么交流,他听他妈唠叨就够烦了。

    不过海宁很快还是发现了问题。周昊最近回家都很晚,快到十一点才到家,有一天过了零点都没回,他妈急了,从楼上冲下来敲海宁的门,劈头就问:“昊昊呢,不在你这儿做作业吗?”

    海宁都睡了,刚躺下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拉起来,还有些莫名:“他不在我这儿啊,还没回来吗?”

    等舅妈说起来,她才知道,周昊最近都借口在同学家和她这里补习,很晚才到家。其实他就有一晚拿了本习题来问了几个问题就走了,其他时候根本就没在她这里待过。

    后来周昊人倒是回来了,却是走回来的,说自行车被偷走了,前几天那么晚回也是因为自行车被人拔了气门芯甚至被扎破了轮胎。

    这听着像是被人欺负了。崔佳玉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人也蔫蔫的。宝贝儿子被人欺负,做爸妈的肯定心疼,感情蒙蔽了理智,也就不多追究了。

    可海宁觉得他眼神闪烁,有点不对劲,问他他也还是那套说辞,连对她这个老姐也不肯说实话了。

    她想了又想,假如扎他轮胎、偷他自行车的人是四中附近的不良少年,那罗胜或许会知道点什么,她可以问问他。

    然而还没等她打听,周昊就变本加厉起来,连晚自习也缺席了。

    崔佳玉发消息给海宁,说他们初三的班主任反应说周昊晚自习溜号了,也没回家,让她帮着在学校附近找找。

    周六晚上的晚自习比平时提早半小时下课,但她其实也没方向该从哪里找起,只好去校门口问林铛。

    听了描述,林铛很肯定周昊没来她店里耽误时间,然后指了条明路:“你往这附近的网吧、酒吧和台球馆找找,男孩子逃课一般就去这几个地方。”

    这些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海宁几乎都没去过,甚至没怎么留意过哪里有这样的店。

    林铛一边告诉她,一边还不忘调侃她:“这种时候就该罗胜出马了呀,他不是在追你么?”

    海宁脸上发热,想想之前还真的打算向他打听来着,心跳也咚咚加速起来。

    可他今天正好没来,不是缺席,算是正式请假的,因为陈嘉木给他的英语补习课挪到周六晚上了。反正他英文最差,老于觉得重点补上这块短板对他也好,就批准了。

    他当然也不会一板一眼地好好上课,听了一堆陈嘉木给的听力练习之后就头昏脑涨,不耐地问:“好了没啊,球还打不打了?”

    陈嘉木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帮他改错题,最近他每天到学校点卯当乖宝宝,试卷也被逼着做了不少,正好方便给他查缺补漏。

    “还是有点进步啊,语法有几个点都记住了,完形填空还懂得方法了啊,小海宁教你的?”

    “别叫的这么亲热,恶不恶心?”他一个靠垫扔过去,站起来很不爽地说,“赶紧的,再不走球馆关门了啊。”

    他们约好一起打桌球,罗胜桌球打得好,陈嘉木最初还是跟他学的,只不过后来去了美国,玩儿得更多,水平渐渐赶上来了。

    桌球馆离四中不远,要说起来,大概因为四中是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位置,学生又多,周围什么都有,各路三教九流也往这儿聚。这桌球馆新开张的时候本来还挺好的,后来生意好,来的人多了,老板为了多摆几张球台,不得不缩小台子间的距离,弄的很逼仄,打球的时候常常会碰到旁边的人,容易起摩擦。

    但四中的人,像罗胜他们,打球还是习惯往这儿来,反正也没人敢找他的茬。

    罗胜叫老板开好了台子,正准备大显身手呢,就看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仔细一看竟然是彭海宁。

    靠,真是见了鬼了!他下意识地抬手看表,还不到下晚自习的时间呢,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陈嘉木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咦,她怎么在这儿?”

    罗胜没理他,径直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彭海宁本来就从没到这种地方来过,球馆连着楼梯的位置光线昏暗,猛然间有人跟她说话,她还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谁之后才松了口气:“我……我来找我弟弟。”

    “你弟弟?”

    “嗯,我表弟周昊,在四中读初三。他同学说他好像到这儿来了,我过来看看。”

    就算林铛跟她说了他可能到这些地方来,她一个人大海捞针也是找不到的。幸好她到周昊的教室门口拦下一个平时跟他一起玩的男生,才问出他可能到球馆来了,而且也根本不是跟什么同学一起。

    海宁有点紧张,不仅因为周昊撒谎,而且他去的地方也鱼龙混杂。要不是为了找他,这地方她可能根本都不会进来。

    罗胜抬眼望过去,球馆里的台子几乎被占满了,而且每张球台前都有好几个人,年纪也都差不多是上学的年纪,看不太出来谁是她表弟。

    倒是一眼就看穿了她浑身的不自在。

    “你自己进来找吧。”他故意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身边,手往她肩膀上一搭,“跟他们就说是我女朋友,没什么好怕的。”

    他气息靠得很近,搭在她肩上的手臂也热得烫人。海宁抿着唇,把他的大手往下拨拉:“别胡说八道,别动手动脚的。”

    罗胜的胳膊被她扒下来了,啧一声,又重新搭回去,不由分说揽着她往里走。

    陈嘉木在身后好笑的看着两个人。

    都是十七八岁,豆蔻年华,别别扭扭斗个嘴也是青春的印记。

    周昊在最靠里的一张球台,半个身子伏在台子上正瞄球呢,冷不丁听海宁喊了一句:“周昊。”

    球杆一偏,球也离得十万八千里了。

    旁边一阵嘘声,都纷纷转过头看彭海宁。

    还有她身旁的罗胜。

    第二十章

    周昊脸一红,把球杆收在身侧, 无意识地摆弄着, 却很快被身旁其他人抽走。

    “姐……”他叫了一声, 声音很小, 但海宁还是听见了。

    很好,他还知道她是谁, 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你不上晚自习, 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被质问的人是他, 海宁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我……我来放松一下,没别的。你千万别告诉我妈啊。”

    “你妈已经知道了,就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周昊一凛, 低头咕哝了一句什么。

    海宁鼓起勇气看了一眼他周遭那帮一起打球的人,五花八门的杀马特发型,皮衣皮裤, 有的男生也戴耳钉, 典型的不良少年。

    虽然罗胜这会儿看似站在她这边,但这场景还是让她想起第一回被朱子豪和他在后巷欺负的情形。

    她顾不上那些人, 拉起周昊说:“走, 跟我回去, 有什么问题回家跟你爸妈好好说。”

    这里不是跟他讲大道理的地方。

    周昊被他拖着走了两步, 却挣开她的手:“我不想回去, 你先走吧。”

    海宁惊诧地回头看他:“不回去,你打算在这儿过夜吗?你明天还要上课的!”

    “我这会儿回去,肯定要被我妈骂死, 也睡不好觉。我等她睡了再回去,我有钥匙。”

    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应付家里人。不过仔细想想,他这段时间就是这样,越来越晚地回家,反正他妈打牌也回家晚,只要不出大事儿,没精力骂他,转眼就天亮,一天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海宁都懵了,她从没想过表弟会有逃学不学好的一天,也想不出要怎么劝他,只能说:“你不上学了吗?你还要中考呢……”

    “反正也考不上好学校,我又不像你……”周昊自顾自地说着,“考不上我就去当兵,将来自己做事,不要家里操心!”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罗胜听到这儿突然噗嗤笑了,指着他问:“你怎么抢我台词啊,谁教你这么说的?”

    陈嘉木补充了一句:“你太小了,还不到18服兵役的年龄,要去哪里当兵?”

    周昊被噎得说不出话,但怎么说都不肯跟海宁回去。

    球台边有个挂着耀眼金链子的少年走过来,说:“球还打不打了,你钱还没还上呢!”

    罗胜敏感地问了一句:“什么钱,他欠你们钱了?”

    旁边有其他人显然认识他的,过来在金链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告诉他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罗胜,金链却不买账:“我不管你们是谁?周昊来打球是找我们借的钱,你们要么替他还上,要么就把人留下,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借了多少钱?”

    “五百块。”

    对中学生来说,五百块不算少了。海宁问周昊:“你借钱干什么了?”

    他低着头不肯说。

    还能干什么,吃喝玩乐呗!罗胜看了看姐弟俩,对金链道:“他欠的钱,我帮他还。”

    别说其他不相干的人,他这么大方,最惊讶的是彭海宁,忍不住拽他衣角:“你干什么……”

    “这是我女朋友,他们姐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强拉过她的手,然后对金链说:“怎么样啊,要还不行,他开的这局我帮他打完,赢了你就放他走。”

    大庭广众下,海宁没想到他真会这么说,手还被他死死拽着,半边身体都麻了。

    金链大概已经从“军师”那儿听说了罗胜的事迹,不管是打球还是打架都不想跟他硬碰硬,但钱还是要要的,就顺着台阶下:“那就把钱还上,其他算了。”

    这还差不多。罗胜放开海宁,把她拨到身后,示意她别管,伸手想从裤兜里摸钱,却只掏出一把零钱。他这才想起来今天去陈嘉木那儿补课,打球也说好是他请的,钱包就放书包里了压根没带出来。

    他回头看陈嘉木,低声道:“喂,你带钱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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