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你比花好看。”

    “浩,我爸最喜欢吃鱼了,我们都吃不上。他给你吃,说明他喜欢你呢。”

    八

    玄之喝了不挽熬的奶汁,品咂着满嘴香味。尤其是珍珠大小的糯米丸子,回味无穷。不挽忙碌着家务,白嫩的小手也有些粗糙了。

    玄之心生歉意,环抱不挽:“辛苦你了。”

    不挽偎在玄之怀里:“你只要对我好,我什么都给你。”

    “等我考上功名,雇十个丫鬟伺候你。”玄之心里一阵疼痛。

    “就怕到时候你有了新欢,嫌弃我这糟糠妻了。”不挽幽怨道,“有时候我真怕你当了官呢。那时候你什么都有了,我也老了,就不要我了。”

    “圣贤书里可没有教我怎么做忘恩负义的人啊。”玄之脸颊蹭着不挽的秀发。

    “快去读书吧。”不挽捶着玄之胸口。

    书房里,读累的玄之早已熟睡。窗户突然打开,阴冷的夜风灌了满屋。玄之被冻醒正要关窗,发现窗销被拔出,木缝里夹着几根红色长毛,有一股淡淡的骚味。

    他心里一惊,向外望去,好像看到了两朵绿火一闪而逝。

    “不挽!”玄之喊着妻子名字,无人应答。

    他找遍屋子,妻子不在,想起刘昊岩所说的“狐狸精吸阳气”之事,出了一身冷汗!

    三个月前,一个貌美女子昏倒在房前,经他悉心照料,身子康复。女子父母双亡来此寻亲,却不料亲戚搬走不知所终。两人日久生情,一个月后办了婚事。

    邻居、书生们都说玄之这么个孤儿真有福气,苦尽甘来。就连县太爷也来道贺,见到不挽惊为天人,借着敬酒故意摸着不挽手指。玄之看在眼里,怒在心头。

    现在想想,不挽的来历实在可疑,倒很像书中记载的“狐狸精爱慕书生以身相许”的故事。

    站在房里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玄之越想越怕,仿佛看到不挽站在门口,双手伸到脑后轻轻撕扯,枯白的人皮慢慢滑落,走出一只毛茸茸的狐狸。

    就在此时,不挽挎着篮子行色匆匆地回来,见到玄之微微一愣,神色有些慌乱。

    “不挽,深更半夜你干吗去了?”玄之注意到不挽的发间夹杂着几根草梗,努力保持声音平静。

    “我见你喜欢喝糯米奶汁,趁着露水足上山采了几株香草,”不挽进了厨房,“捣成汁味道会更好。”

    篮子里几株不知名的青草香气扑鼻,玄之狐疑地望着不挽的背影,婀娜的身段像极了一只狐狸。

    这么晚,一个女人上山采草?

    他又想起古书里的记载:狐狸化人,用香粉掩饰骚气。身有异香的女人,切勿起亲近之念。

    九

    “妈,我想和严浩开一家奶茶店。”

    “好,好。”

    “妈,等店面火起来我们再结婚,不给您和爸添麻烦。”

    “小朵,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怕累着我们。这些年,爸妈对不起你,给不了更好的条件。”阿翠握着女儿的手,“你爸傻了这么多年,单位也不管,一个月就那么几百块钱。我……我心里憋屈。”

    小朵心里一酸,忍着泪:“妈,不怪我爸。没他就没我,要怪就怪我自己命不好。如果我不发高烧,爸爸也不会出事。我一定使劲挣钱,让您过上好日子,带爸爸看最好的医生。”

    “有这份心就好,你们好好过日子。”阿翠从裤兜里摸出叠得方方正正的塑料纸,层层掀开,取出一张带鱼腥味的存折,“小朵,这些年就攒了两万块钱,你拿去开店,不够的妈再想办法。”

    “妈!”小朵缩在母亲的怀里,哭了。

    阿翠摸着女儿的头发:“你和阿浩在外面租个房子,小日子就算过上了。你爸这个样子,还是别回来了。将来买了大房子,别接我们去住,你爸离不开我,离不开这个破家。”

    “我饿了。”万莫打着酒嗝从里屋出来,见到小朵眼睛一亮,“小朵乖,带爸爸吃西餐。”

    小朵笑着:“妈,咱们一家三口去吃西餐,吃最好的西餐。”

    “好……好……吃西餐喽!”万莫高兴地跳了起来,重重摔倒。

    阿翠扶起丈夫,像根拐棍撑着万莫肥硕的身体,小朵托着爸爸的胳膊,母女俩好不容易把万莫送回满是污渍汗渍,床单硬得像铁板的床上。

    阿翠苦笑:“你爸这些年,就稀罕这张床,谁也不让碰。”

    “我要吃西餐!”万莫打滚耍赖。

    “爸,我去给你买!”

    万莫一把抓住小朵的手:“乖女儿,爸爸给你钱,买西餐。”

    小朵强颜欢笑:“小朵有钱呢。”

    万莫像受气的孩子,一把掀起床铺。

    一分、五分、一角、五角、一元、五元、十元……

    床板上铺满了肮脏的硬币,皱巴巴的纸币。融化的糖果、糠渣的饼干、压瘪的小娃娃、破碎的拨浪鼓、腐臭的鱼……

    “小朵,吃……吃糖……”万莫捧着黑乎乎的糖块,小心翼翼地放进小朵手里,生怕一不小心掉了。

    “小朵从小爱吃糖,爸爸舍不得吃,都给你留着呢。好东西,爸爸都给你留着。你看,这块石头好看么?”万莫讨好地傻笑着,往女儿手里塞着各种东西。

    一张黑白全家福掉落,小朵捡起。

    英俊的爸爸,漂亮的妈妈,三个月大的她。脑袋凑在一起,笑得很幸福。

    背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万莫爱阿翠,爱小朵。

    “嘿嘿……爸爸给你攒了好多钱,小朵嫁人能买大房子喽。”

    万莫没出车祸时,小朵骑在爸爸脖子上:“爸爸,我同学家的房子好大呢!”

    “爸爸给你攒了好多钱,小朵嫁人能买大房子喽。”

    万莫结实的胳膊把小朵抛在空中,安安稳稳地接住。

    “小心摔着孩子!”阿翠皱眉责怪着。

    “爸爸保护着我呢。”小朵清脆地笑。

    十

    “玄之,昨晚狐狸精又出现了!这次是刘昊岩,和知县大人死得一模一样!”

    玄之再也坐不住了,冷汗浸透了衣袍。山里寺庙的钟声响起,玄之打定主意,直奔寺庙。

    “大师救我!”玄之“扑通”跪倒。

    方丈眼观鼻,鼻观心,低声诵着佛号。

    玄之结结巴巴说着:“我妻子……是狐狸精!”

    “施主,万般魔魇从心,心魔入眼成障。”

    “她真的是狐狸精啊!”玄之脸色苍白,拼命磕头,“我愿出家为僧,请大师收留!”

    方丈怒喝:“尘缘未了,谈何收留!六根不净,谈何为僧!家在山下,谈何出家!”

    玄之如遭棒击,痴痴呆呆地往山下走去。一路上,他看到无数只狐狸,从草丛里、岩缝里、荒坟里钻出,披上人皮,化成美丽女子,赤身裸体媚笑着,勾引着。

    恍恍惚惚走到万花楼,他任由女人们拖了进去,再出来时,已是深夜。

    回到家中,不挽守着枯灯背坐着,不言不语。

    玄之喷着酒气:“哈哈,我读圣贤书,圣人保护我!你这个狐狸精害不了我!”

    “你干什么去了?”不挽的声音异常苍老。

    “我……我干什么不用你管!”玄之跌跌撞撞扑到不挽身后,扳着她的肩膀拗过身子。

    昏黄的枯灯下,他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

    不挽光滑如玉的脸庞皱成一坨核桃,皮肤黑得像铁块,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鲜血,干涸的嘴唇裂出数条血口,乌缎似的头发瞬间变白。

    “妖怪!”玄之酒醒透了,胡乱挥舞着手臂,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我?妖怪?”不挽流出两行血泪,“相公,看看你自己吧。”

    玄之慌乱中瞥到铜镜。地上,坐着一只穿着衣服的狐狸!他举着手掌伸到面前,一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子。

    “啊!”玄之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根绳子断了,挣扎着站起,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

    他看到了更恐怖的一幕!

    他的脚,在融化!脸皮像摊烂泥耷拉下来,手指滴着黏稠的油膏,身体像一截烤化的蜡烛,越来越软。

    他正在一点一点,慢慢融化。

    眼睛化成肉泥,他却看到了很多画面:

    画面一:奇装异服的小女孩,挂在峭壁横突的树杈里,绝望地哭着。树杈裂开一条缝隙,“咯咯”作响,小女孩紧紧抱住树枝,闭上了可爱的眼睛!

    山谷中闪过一抹烈红,一只火狐攀着峭壁疾冲而上。树杈折断,女孩坠在空中。火狐长嚎一声,凌空跃起托住女孩,脊梁断裂,重重落入山谷,四条粗壮的爪子把女孩抱在柔软的腹部,毛茸茸的尾巴覆盖着女孩。尖尖的嘴巴流出鲜血,融进火红的毛。

    “你救了我,我以蛊族发誓,生生世世都要报答你。”女孩虔诚地跪在火狐身旁,吻着它僵冷的嘴唇。

    画面二:山中书院,玄之熟睡,突然变成了狐狸,跃出窗户,沿着山路潜进城镇,跳进知县卧房。狐嘴凑到知县鼻子前,吸出两缕雪白的阳气,知县的身体慢慢干瘪枯黑。狐狸冷笑着说道:“敢打不挽的主意?”

    画面三:玄之变成的人狐站在刘昊岩尸体前,眼中喷着怒火说道:“对不挽有色意,该死!”

    画面四:一池碧汪汪热腾腾撒满花瓣的池水,身材丰腴的赤裸女子从池中走出,湿漉漉的长发覆盖着身子,更显得凹凸有致。身穿黄袍的华贵老人正在剥一枚荔枝。

    还有许许多多的画面,如同一道道划裂夜空的闪电,一瞬即逝。

    唯独最后一幅画面,久而长,玄之牢牢记住了。

    十一

    画面五:

    “严浩,你真的要离?”

    “我受够了你的傻爹蠢娘。”

    “你说过,会好好爱我,好好对待他们。咱们店生意这么好,你没有负担!”

    “说过的话可以反悔,我凭什么要照顾两个没用的废人!”

    隔壁的怒吼传到万莫肮脏的小屋,阿翠抱着万莫轻声安慰:“老万,别害怕,小两口吵架。”

    “我……我……心里难受。”万莫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为什么要吵架,是不是我抢了严浩的鱼他不高兴了?”

    “以后没有人抢你鱼吃了,老万。”阿翠这次没有哭,笑得很坚强。

    “我把所有的鱼留给严浩,他就不会和小朵吵架了。”万莫兴冲冲地跑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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